最彪悍的爱

江岸

二月，比起春节，更值得谈的，是情人节。

虽然《红楼梦》顶着一个爱情小说的名头，越剧电影版甚至直接把它简化成一个因父母之命、因误会、因情敌而生死永诀的爱情婚姻剧。但其实，《红楼梦》里除了贾宝玉、林黛玉这一对情侣之外，真没有什么可歌可泣的爱情。

宝钗虽然作为黛玉的情敌存在，但她是否真爱过宝玉都要打上大大的问号。小红和贾芸的爱情更像是两个适婚男女的权宜之计。龄官的痴情，是系在了品质不堪的正宗纨绔子弟贾蔷身上，尤三姐和柳湘莲之间不过是一段错失的单恋……

曹雪芹太知道这个世界的广博宏大、泥沙俱下，他诚实地只为爱情留了一小片天地：大观园里才有纯美浪漫，宝玉们也只在青春时代才能爱得起。此去经年，他们将挣扎在命运的起伏跌宕之中，在柴米油盐的悲喜之中。

正如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所说：“少年时我们追求激情，成熟后却迷恋平庸，在我们寻找、伤害、背离之后，还能一如既往地相信爱情，这是一种勇气。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当然，中年人也有恋情，但那是一种带着烟火气的相依相守。2015年的最后一天，网络红人五岳散人一改平日的嬉笑怒骂文字，用一种极平淡又极深情的文字写了篇长微博《这一年》，回忆他和太太这些年的经历。她做饭不怎么样，却因此把他逼成了美食家。她工作不顺心，他淡淡一句“别干了，我养你”。他们携着手一起走过很多地方，最喜欢的，是风吹过花瓣纷落如雪的日本京都。最后，他以这样一句话结尾：“月底樱花落尽，她因病去世，享年39岁。”这篇文章的阅读量超过了100万，这极克制、不煽情的文字却极为打动人。

钱钟书说：“爱情多半是不成功的，要么苦于终成眷属的厌倦，要么苦于未能终成眷属的悲哀。”但能将平淡岁月过出滋味，在生活的无奈中彼此搀扶的爱情，却是如此美丽，如此动人。

每年情人节将至，总有各种爱情专家给人们传授各种爱情技巧。如果把爱情当成一个技术活儿，那么你随时随地都可以进入状况，就像如果你是弹钢琴的大师，或是做木匠活、油漆工的高手，当合适的环境和道具摆在面前时，你一定会技痒一样，爱匠们面对合适的人和能发酵激情的场所时，也一定想大显身手。

年少时我所爱的，是那种纯净、纯粹、天地间唯一的爱情，就像宝玉和黛玉，就连生死都带不走剪不断的爱恋。但如今再看《红楼梦》所感慨的，却是宝玉爱里的包容。他珍惜包容着黛玉的一切不完美，包括尖酸刻薄、小心眼和嫉妒心。

激情之爱是昏了头的，眼盲心瞎，智商急速下滑。但相依相守的过日子，却需要彼此的宽容，从浪漫狂喜变成敝帚自珍。

就像毛姆所描述的那种彪悍的爱：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的势利你的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不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而是全世界都当你是草，但在我眼中，你一直都是无价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