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一个人看
2016-02-23
辉姑娘的文章《一人不爱,何以爱天下》,给我们讲了5个故事,不知哪是真哪是假。一位著名的词作家曾有过一次刻骨铭心的恋爱,她把全部情感倾注到作品中,成就了无数经典。接受采访时主持人问她:那男人听到这些作品是什么反应?被感动,重燃烈火,还是因隐私曝光而恼羞成怒?答:他什么也听不到了。当年一次争吵后赌气分了手,后来我想去挽回,未料他因一次意外而亡故。现在我所有的歌都是为他而写。这同经典电影《老枪》有点类似。心爱的妻子被纳粹残酷杀害,医生独自复仇。他甚至支走了闻讯赶来的游击队长——正是他跟妻子秘密相好,而令自己身陷痛苦的情感挣扎。他要抵出性命做给亡妻看,究竟谁更爱她。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作家,每本著作的字号都比通常偏大一点。他说他母亲的眼睛有一些小毛病,看字模糊;又因体质问题不能长时间戴花镜。“如果全世界都看了,只有她没看到,我写那么多字又有什么意义呢?”这话好假好动人。孝道有更切合实际的方式去表达,而决非一定要众多的读者来“陪绑”。许多名著的前面有“谨献给……”字样,那只是一种致意;你阅读,它就献给了你。
眼下越来越多的人为去世的长辈写书、编书,印百十来册,供亲友珍藏。是追思,也是族谱枝丫上的一枚果实。我的中学同窗老温,专门写了一本书给女儿,一笔一划写了近十万字。且看起势:“咱家,温都哈拉氏,满族,正蓝旗,女贞人,祖籍长白。善骑射,善滑雪,日行三百,骁勇善战……”写自己坎坷命运,写“文革”死里逃生,笔触细腻,娓娓道来。温从教一辈子,这唯一的“著作”并不出版,只留给女儿看。我借阅几日,每次读前都把手洗净。另一同窗多今从医数十年,退休后将丰富经历连同精彩医案著述成章,给了我电子版,得以先睹为快。《生命从死亡开始》,对生与死感悟的痛彻令我震撼。多今任重症监护室主任多年,经手救活过不知多少人,他认为那只是为病人顽强的生命助了一把力;对那些虽尽力抢救、终败给病魔而离世的人,多今在痛惜之余,却又多了份愧疚与忏悔,不为别的,只为“你死了,我们还活着”。我劝他将书出版,他说给亲人和朋友看过,已心满意足了。我想,在写作的几年里,他本人思想的梳理与冲撞,以及精神境界的升华,才是最重要的价值与收获。就此而言,他也是为自己而写。
我在老友J家中,还见到了另一本“著作”。那是他个人的私藏,见证着一段深入骨髓却不容于世的锥心之恋。步入庸常的生活轨道之后,他收到了一册装帧精美的礼物。那是早年出版的一部抒写爱情的文学作品,在那激情燃烧的日子,他们曾一章章对读,有些段落几可背诵。原书她留下了,寄他留念的是一本厚厚的手抄。“船长,魔鬼船长。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和你早在一万年前就认识了……”看到那一行行清秀、隽永的手书,我被深深感动了。几十万字背后,是一个女人勃发的青春和她不可扼制的爱的激情。这书是给J一个人看的;但老友说,多年尘封的情感若不透个光亮,他憋死了。有幸,他选择了我。
我没有专著,是个职业编辑。每期杂志出来,都面对万千读者。但我有一个坚定的理念:每本杂志都是编给一个人看,而不是一个模糊的群体。这些年开始写《读稿笔记》,更是这样。敲击键盘的时候,我的身旁就如坐着一位朋友,分享我的视野与思想,倾听我的快乐与忧伤,忍受我的执拗与絮叨。
我知道你正在读我。我所有的文字,都是写给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