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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说荟》书名编者考

2016-02-23周瑾锋

明清小说研究 2016年1期

·周瑾锋·



《唐人说荟》书名编者考

·周瑾锋·

摘要现存的《唐人说荟》各版本中,书名编者一直未能统一,出现了一书两名、著作权分属多人的情况,故而在目前各大书目和馆藏目录中,《唐人说荟》的书名和编者的著录情况十分混乱,至今没有一个确切的定论。为解决这一问题,需要考察和梳理《唐人说荟》(包括《唐代丛书》)的现存版本,比较不同版本的著录情况,辨析各版本的内容和序跋,如此才能考证出《唐人说荟》确切的书名和编者,并找出造成书名、编者变化的原因。

关键词《唐人说荟》《唐代丛书》书名编者

《唐人说荟》是清代刊刻出版的一部大型的丛书性质的小说总集,它收录了唐代(包括误收的五代和宋代作品)小说杂著共164种(篇),唐代说部名作,尤其是唐传奇的代表作品几乎全部囊括,自其问世起便广受欢迎,影响广泛,并延续至清末民初时期①。但在目前的书目和馆藏目录中,《唐人说荟》的书名和编者的著录情况十分混乱,至今没有一个确切的定论。造成这一情况的原因有二:一是版本众多,且各版本书名、编者彼此不同;一是各书目照实著录,缺少必要的梳理和辨析。本文试图对《唐人说荟》的版本著录作一次全面的梳理,以考定《唐人说荟》的确切书名和编者。

一、《唐人说荟》的版本及著录情况

《唐人说荟》在近代官私书目中鲜有著录②。《中国丛书综录》著录了《唐人说荟》(包括《唐代丛书》)共五个版本,分别为清乾隆五十七年(1792)挹秀轩刊本、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序刊本、清宣统三年(1911)上海天宝书局石印本、民国11年(1922)上海扫叶山房石印本、清嘉庆十一年(1806)序刊本。《中国丛书综录补正·类编子类小说》补充了《唐人说荟》的民国2年(1913)、14年(1925)上海扫叶山房石印本,《唐代丛书》的清光绪二十二年(1896)海昌陈氏赐书堂石印本、上海锦章书局石印本共四个版本。此外《中国古籍总目·丛书部》又新著录了清乾隆五十八年挹秀轩刻巾箱本、清同治三年刻本、清禅山翰宝楼刻本、清三元堂刻本等四个版本。至此,《唐人说荟》(包括《唐代丛书》)现存的版本已有十三个,但这十三个版本还未能包括《唐人说荟》的全部版本,在搜集资料的过程中,屡有新版本的发现。

为了可以更全面、清晰地了解《唐人说荟》目前的馆藏情况,笔者广泛搜集了资料,包括各地、各高校、各机构图书馆的书目索引、古籍善本书目等,发现除上文已经提到的十三个版本之外,还有一些版本并未得到著录。而综合各书目及各机构馆藏目录,有确切刊刻年代的《唐人说荟》(《唐代丛书》)的版本有16种,无法确定刊刻年代的版本有6种,现存版本至少有22种。现根据年代顺序列表如下:

序号年代刊刻机构、刊版1乾隆57年(1792)挹秀轩刻本2乾隆58年(1793)刻本3嘉庆11年(1806)弁山楼刻本4道光23年(1843)弁山楼刻本5同治元年(1862)粤东同文堂刻本6同治3年(1864)纬文堂刻本7同治8年(1869)右文堂刻本8同治10年(1871)北京琉璃厂刻本9光绪22年(1896)海昌陈氏赐书堂石印本10宣统3年(1911)上海天宝书局石印本11民国2年(1913)上海扫叶山房石印本

在上述《唐人说荟》(《唐代丛书》)各版本中,笔者发现各藏书机构的著录情况极为混乱,最为突出的就是书名和编者的认定,彼此互有差异。兹举几例作一简要说明:

(一)“唐人说荟”

(清)莲塘居士(陈世熙)辑

清乾隆五十七年(1792)挹秀轩刊本

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序刊本

清宣统三年(1911)上海天宝书局石印本

民国十一年(1922)上海扫叶山房石印本

“唐代丛书”

(清)王文诰辑

清嘉庆十一年(1806)序刊本③

(二) 《唐人说荟》(《唐代丛书》)一百六十五种④

(清)陈世熙(一题王文诰)编⑤

以上分别是《中国丛书综录》(以下简称《综录》)和《中国古籍总目·丛书卷》(以下简称《总目》)对《唐人说荟》的著录,《综录》将《唐人说荟》与《唐代丛书》分别著录,各自编者也不同。《总目》则将《唐人说荟》和《唐代丛书》合在一起著录。《湖南图书馆古籍线装书目录》的著录情况与《综录》类似,其中《唐人说荟》署名皆为莲塘居士(陈世熙),而《唐代丛书》则署名为王文诰。《香港所藏古籍书目》著录有五个版本,此列举两个版本:

《唐代丛书》164种33册清 王文诰辑清 嘉庆十一年(1806)刻本又题《唐人说荟》中央中山

《唐人说荟》164种20册清 陈世熙辑清 同治八年(1869)右文堂刻本又题《唐代丛书》港大新亚⑥

可以看到,《香港所藏古籍书目》在著录时书名和编者可以相互替换,这同《总目》的著录情况类似。以上几种著录方式代表了大多数藏书目录对《唐人说荟》(《唐代丛书》)的著录情况,其中如《综录》那样分别著录的占少数,大部分是像《总目》那样合在一起,且书名编者可以互换。这两种著录前者相对比较清晰,后者则显得含混不清。但前者虽将《唐人说荟》和《唐代丛书》区别开来,然未能解释二书的子目为何完全一样;后者虽将《唐人说荟》和《唐代丛书》认定为一书之异名,但又没能解释书名和编者变化的原因。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著录情况,即《中国丛书综录补正》的著录:

《唐人说荟》(清)莲塘居士(陈世熙)辑

民国二年(1913)、十四年(1925)上海扫叶山房石印本

《唐代丛书》(清)莲塘居士(陈世熙)辑,王文诰重辑

清光绪二十二年(1896)海昌陈氏赐书堂石印本

上海锦章图书局石印本⑦

可以看到,《补正》除了将《唐人说荟》和《唐代丛书》分别著录之外,还点出《唐人说荟》先由陈世熙所辑,后经王文诰重辑,并改名为《唐代丛书》这一情况。持此观点的还有宋莉华的《明清时期的小说传播》⑧和占骁勇的《清代志怪传奇小说集研究》⑨。总之,目前关于《唐人说荟》的书名、编者还难以确定,有待进一步考察。

二、《唐人说荟》书名考

要考察《唐人说荟》的确切书名,首先要找到《唐人说荟》最早的版本。现存《唐人说荟》最早的版本是乾隆五十七年挹秀轩刊本,据笔者在上海图书馆所看到的两种标有“挹秀轩藏板”的《唐人说荟》,都在书名页题“唐代丛书”,背面题“唐人说荟”。另一种定为乾隆刻本的“金玉楼藏板”《唐人说荟》,同样是书名页题“唐代丛书”,背面题“唐人说荟”。如果笔者看到的“挹秀轩藏板”《唐人说荟》确实是乾隆五十七年刻本,则可以说明《唐人说荟》最早便有两个书名,《唐代丛书》之名并非后人所加。但笔者对此表示怀疑,因为在其他藏有标为“挹秀轩藏板”的《唐人说荟》的地区及高校图书馆的著录中,都未指出有另一书名为《唐代丛书》。此外,对“挹秀轩藏板”《唐人说荟》的版面著录也值得注意,上图两种藏本皆著录为“左右单边”,而浙图藏本著录为“四周单边间左右双边”,厦大图书馆著录为“左右双边”,港中大图书馆著录为“左右双边”,上图藏本与其他藏馆的著录皆不同,这说明上图藏本很有可能并非乾隆五十七年刻本。至于上图藏本为何有“挹秀轩藏板”字样,有两种可能,一是此版本为乾隆五十七年刻本的翻刻本,与此同时,冠以《唐代丛书》之名的同一种书已经出现并流行,书坊主便在书名页加上《唐代丛书》之名,以求醒目;一是此版本是据流行的《唐代丛书》重刊,书坊主为制造“古本”的假象,加上“挹秀轩藏板”的字样,用以吸引购买者。

上图除藏有“挹秀轩藏板”《唐人说荟》外,还藏有乾隆五十八年(1793)刻本《唐人说荟》(国图、中科院亦藏),此本在编纂体例上与乾隆五十七年刻本有所不同,乾隆五十七年刻本分为20卷,而此本不分卷,仅列为164帙。此本书名页题“乾隆癸丑冬镌”/长沙周愚峰订,山阴陈莲塘辑/唐人说荟/本衙藏板,钤有“书虽仍旧,集则创始,倘寡廉鲜耻者因利乘便,希图翻刻,千里必究”朱文印戳,未见题有“唐代丛书”。由“书虽仍旧原,集则创始”可知此本是在原本基础上稍作改变而成,且此时还仅有《唐人说荟》一种书名。

据现存《唐人说荟》各版本可知,最早将《唐人说荟》改名为《唐代丛书》的是嘉庆十一年(1806)刻本,此本各馆藏编者一律著录为王文诰(或题王文诰、邵希曾同辑)。自此版本流行以后,坊间《唐人说荟》便开始二名并行,并一直延续到民国出版的石印本⑩。

三、《唐人说荟》作者考

陈世熙和王文诰、邵希曾谁才是《唐人说荟》的编者,王文诰是否编过《唐代丛书》?笔者认为,陈世熙是《唐人说荟》的唯一编者,王文诰、邵希曾同《唐人说荟》没有任何关系。理由如下:

1.乾隆五十七年刻本《唐人说荟》有彭翥序、周克达序各一篇,两序分别撰于乾隆辛亥(1791)和壬子(1792)。彭序云:

旧本流传,尚多缺略,吾友山阴莲塘陈子,为裒益之、校覈之,名曰《唐人说荟》,刊为袖珍,取便行笈。驰书海外,索予弁言。

周序云:

吾友山阴莲塘先生,品端学邃,葄艺蕴典有年,为之披菁掇英,订正而损益之,名曰《唐人说荟》……今得莲塘先生汇萃成集,获旧闻而夸创见,不亦愉快也哉!竹林彭司马见而称异,力劝付梓,以锓资自任,工未及半,司马遽归道山。予既珍爱其书,且惜司马之好古而未及观厥成也,为踵其事。

2.上图藏嘉庆十一年《唐代丛书》刻本书名页题“仁和王文诰见大、邵希曾鲁斋辑”/“唐代丛书”,总目题“仁和王文诰见大辑”。无彭翥、周克达序,而有马纬云嘉庆丙寅(1806)序。据《番禹县志·续志》卷二十六云:“王文诰字见大,浙江仁和人。学问淹通,尤深于史,年少时以诗文鸣于大江南北。兼工书画,生平服膺苏诗,虽行役亦手一编,未尝或去左右。乾隆五十六年游广州……刚正不阿,惟耽志著述……竭三十余年精力,成《苏诗编注集成》一书,校刊于广州……年七十余回里卒。”可知王文诰工诗善画,精通史学,刚正不阿,耽志著述,尤其喜爱苏诗,用近半生精力编成《苏诗编注集成》。嘉庆十一年(1806),王文诰四十二岁,正是精力旺盛的中年时期,据传记推测此时他应该正专心寻访关于苏诗的各种资料,而从王文诰的经历和治学取向来看,更不可能剽窃他人的编纂成果。

另据《清史稿》卷四六七《循吏二》记载:“邵希曾,字鲁斋,浙江钱塘人。乾隆五十四年举人,嘉庆中官河南知县。历权通许、卢氏、鄢陵、西华、沈丘、太康、扶构、淮宁、新乡,皆有声……”邵希曾在任上保境安民,推行文教,政绩显著,以至于“老病,大吏不令去,卒于官”。据此经历,邵希曾编《唐代丛书》的可能性也很小。且邵希曾嘉庆中正在河南当知县,而王文诰却在广州忙于著述,目前也无任何证据能表明此二人有过交往,故将此二人作为《唐代丛书》的编者显然是违反事实的。

3.笔者对署名马纬云的这篇序也有疑问,在将此序作对比分析后,可证此序很可能是书坊主拼凑而成,而非出自马纬云之手。序文如下:

《汉书·艺文志》载《虞初周说》九百四十三篇。张衡赋云“小说九百本自虞初”者是也。注称虞初,武帝时方士,疑小说昉于武帝。然《青史子》、贾子《新书》引之,则其来已久,特盛于虞初耳。

近世流传《汉书》小说家寥寥无几,唐人小说三十九家四十一部三百八卷,存者尚得数百十种。迹其流别,厥派有三:为叙述杂事;为记录异闻;为缀辑琐语。其中诬谩失真,妖妄荧听者,间所不免;然寓惩劝、广见闻、资考证。虽以洪容斋、刘贡父二公之儒宗博雅,亦称道及之。他如《茶经》《啸旨》《画诀》《诗评》,又未尝不情真潇洒,厥体当行,别成奇趣,殆所谓李杜之诗,韩柳之文,有时不得与孟东野、陆鲁望、沈亚之、段成式辈,争奇竟爽者欤?

古者庠序之教,胥天下从事于六德六行六艺;国无异政,家无异学,何其盛欤!周衰而后,百氏争鸣,立说著书,各推所长,汉代独崇尚经术,诸儒以家法教授,高能受业,惟事专门,诚使承学之士穷志竭虑,如恐不及,岂暇别求?然而人情喜新奇而畏艰深,浏览坟典,目未数行,首触屏几;及至巷语街谈,忘餐废寝,惑溺而不返,甚且徧一世为风尚。此亦乐书中之郑声,采色中之红紫也,特以出自稗官,流传既久,王者欲知闾阎风俗,且立稗官以称说之。古制不废,大雅君子,犹有取焉。

长夏炎蒸,旅馆寂寥,或散发披吟于竹簟之间,或据床展玩于廉幕之下。小道可观,未始不贤于博弈,因辑而序之,以广其传云。

张衡《西京赋》曰:“小说九百,本自虞初。”《汉书·艺文志》载《虞初周说》九百四十三篇,注称“武帝时方士”,则小说兴于武帝时矣。故《伊尹说》以下九家,班固多注依托也。然屈原《天问》,杂陈神怪,多莫知所出,意即小说家言。而《汉志》所载《青史子》五十七篇,贾谊《新书·保傅篇》中先引之,则其来已久,特盛于虞初耳。迹其流别,凡有三派:其一叙述杂事,其一记录异闻,其一缀辑琐语也。唐宋而后,作者弥繁。中间诬谩失真,妖妄荧听者,固为不少。然寓劝戒、广见闻、资考证者,亦错出其中。班固称“小说家流盖出于稗官”,如淳注谓:“王者欲知闾巷风俗,故立稗官,使称说之。”然则博采旁搜,是亦古制,固不必以冗杂废矣。

将《提要》与马序加着重号的文字相比对,发现几乎如出一辙,仅个别字句有所改动,《提要》撰写在前,马序撰写在后,很明显是马序抄自《提要》。除此以外,马序自“虽以洪容斋、刘贡父二公”至“争奇竟爽者欤”一段文字又与桃源居士撰《唐人百家小说序》中之文字极为相似,桃源居士撰序的对应文字如下:

即李杜之跌宕,韩柳之尔雅,有时不得与孟东野、陆鲁望、沈亚之、段成式辈争奇竟爽。犹耆卿、易安之于词,汉卿、东篱之于曲,所谓厥体当行,别成奇致,良有以也。

通过对比,很容易觉察出马序这段文字是从桃源居士撰序中摘出(加着重号部分),稍加改动,重新组合排列而成的。

马序中其他文字是否摘抄自他文还无法证实,但通过以上二例可知摘抄自他文的可能性很大,就算不是摘抄自他文,也不太可能是马纬云所为。马纬云作为一名正经的文人和学者,当知作序之规范,而不会在序中对此书的编者只字不提,也不太会抽取他书文字拼凑成文。因此,《唐代丛书》的这篇所谓马序,是否真出自马纬云之手,很值得怀疑。如果此序确系出自伪造(书坊主所为?),那么将《唐代丛书》的作者伪托给王文诰和邵希曾的可能性就大增了。

注:

① 鲁迅曾引述《小说月报》中名为《小说的研究》的文章中提到“《唐人说荟》一书为唐人小说之中心”的话,并称《唐人说荟》“到现在还是印了又印,流行到‘不亦乐乎’”,可见其当时的流播之广,影响之大。鲁迅另有《破〈唐人说荟〉》一文,初步探讨此书之版本、内容问题。

② 就目前所见,仅刘锦藻所撰《清朝续文献通考》卷二七一著录有《唐代丛书》一百六十四种一百六十四卷,王文诰编。《增订四库简明目录标注》著录《唐宋丛书》后附云“又有《唐代丛书》百余种,王文诰辑刊袖珍本”,另著录《唐人说荟》一百六十四种,云“陈氏编”。张之洞《书目答问》卷五“丛书目”中“古今人著述合刻丛书”亦提到《唐人说荟》。

③ 上海图书馆编《中国丛书综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784页。

④ 此处误,当为一百六十四种。

⑤ 傅璇琮主编《中国古籍总目·丛书部》,中华书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396页。

⑥ 贾晋华主编《香港所藏古籍书目》,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

⑦ 阳海清编撰,蒋孝达校订《中国丛书综录补正》,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84年版,第223页。

⑧ “清人陈世熙据桃源居士辑本,又采摭《太平广记》、《说郛》诸书予以增补,专取唐人传奇、笔记小说等,间及掌故史闻,初于乾隆五十七年(1792)以《唐人说荟》为名刊行,后王文诰于嘉庆十一年(1806)改题《唐代丛书》出版,此后,道光二十三年(1843)及宣统三年(1911)又以《唐人说荟》为名行世。”见《明清时期的小说传播》,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45页。

⑨ “一是刊刻唐人旧作,如莲塘居士陈世熙编辑《唐人说荟》,有乾隆五十七年(壬子,1792)挹秀轩刊本,嘉庆十一年(丙寅,1806)王文诰将此书易名为《唐代丛书》出版。”见《清代志怪传奇小说集研究》,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40页。

⑩ 如民国十一年(1922)上海扫叶山房石印本封面题“精校唐人说荟/一题唐代丛书”。

作者单位: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

责任编辑:魏文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