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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帅府走过

2016-02-23康尔平

辽海散文 2016年5期
关键词:青楼红楼

康尔平

我从帅府走过

康尔平

康尔平

1955年12月出生,满族,在职研究生学历;现任辽宁省文化厅副巡视员、国家首批公共文化服务体系专家委员会委员,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90年代至今有50余篇有关公共文化建设的论文、综述、调研报告、课题报告、征文发表和获奖。近年有散文随笔发表于 《中国文化报》《香港日报》《鸭绿江》《辽海散文》《辽海记忆》《辽宁群众文艺》《辽宁文明网》。2014年,荣获首届“辽宁省最佳读书人”称号。

时光真的如梭。自打1997年单位从三好街搬到帅府红楼群,一晃儿又过去了十九个年头;而此前的1979年至1989年我在省图书馆工作期间,也是居住在红楼群;若再从儿时算起,则是三进帅府,在这里前后生活、工作了整整28年。28年,人生几何?

想到自己即将要在这里画上职业生涯的句号时,思绪没有按照常规去勾起那不舍离别的感伤、时光荏苒的无奈,而是偶然中触碰到了一个新的兴奋点:那些曾有缘在帅府院内生活工作过的人们中,还有谁会比我在这里的时间更长久呢?由此,我才有了要写一点文字的想法。

20世纪60年代初,父亲从当时的省文化局(后来的省文化厅)调到省图书馆任副馆长。一纸由省长黄欧东亲笔签发的任命书,成了老父大半生中几次三番向儿女们“显摆”的荣耀,迄今整整珍藏了55年。也难怪,由省长任命一个省图书馆的副馆长,这在现如今的干部任用制度中是难以想象的。正是由于父亲工作调动,我们全家亦随着搬到了帅府院内的省图书馆,有幸在那座兴建于1918年—1922年、外部造型美观独特、内部装饰富丽堂皇、充满着神秘色彩的大青楼住过几年。

当时刚刚五六岁、尚不懂得敬畏的我,并无感于那仿罗马建筑风格、颇具标志性的大青楼有多么与众不同,也不觉得住在那里有多么幸运,真的是不识庐山真面目。记得每幢楼正门上方都钉着一块由房产部门统一制作的红漆金属门牌,上有“代管房产”四个大字,说明这些楼房还是张家的,只是由房产部门代为管理。因此,每年的房租都是由使用单位按规定上缴。后来知道,那座堪称民国时期东北建筑经典之作的大青楼,曾是张家父子主政东北时的重要办公场所,历经直奉大战、东北易帜及处决杨、常等重大历史事件,可以说是绝无仅有、闻名中外。这样看来,我又感到无比荣幸与自豪,除了当年张家的人,解放后能有几多人家可以在那里寝处游息呢?

曾听父亲说,帅府院内的这些建筑是解放后由政府调剂给省图书馆、省作协、省档案馆等几个单位共同使用的。当时,帅府东院的大青楼、小青楼、小白楼及四合院一部分和西院,除最后一幢外的五幢红楼,还有大青楼西北角处的俱乐部,均由省图书馆使用。

记得大青楼一楼二楼是省图书馆的办公室;三楼为住宅,住着五六户人家,都是省图书馆的职工。和我家同住在三楼的还有当年曾赴苏联留学、20世纪80年代初任省图书馆馆长的赵琦,我称她赵姨。赵姨后来经常给人们特别是年轻人讲述她50年代经历的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那是1957年11月17日,在苏联留学的中国学生接到通知统一集中到莫斯科大学,在那里,她们受到了毛泽东、邓小平等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人们耳熟能详的那段毛主席语录——“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就是那次毛主席接见留学生时留下的。大青楼三楼通往楼顶还有一小门,门外是三楼阳台,与楼顶有一户外楼梯连接,这在中国风格的建筑中是鲜见的。儿时淘气的我和小伙伴们曾偷偷登上大青楼顶,虽然四周围有一米多高的类似女儿墙样的欧式仿古水泥柱栏,但仍会感到居高不胜的恐惧,一颗心好像悬在了半空。那时沈阳城没有几座高楼,也远不及现在这样的规模,三层大青楼相当于现在商品房的六七层高,在楼顶,东西南北,几乎整个沈阳城都在眼前了。

大青楼与前面的小青楼之间是一片绿树,靠右前方有两座隔路对峙、高约四五米的假山,似两只庞然卧伏着的雄狮,威严地守护在那里。假山上山石嶙峋,绿草蓬蓬,路阶与石凳鳞次栉比,时常有人在那里休闲赏景,更成了孩子们藏猫猫、打打杀杀的好去处。“文革”后,两座假山荡然无存;待帅府对外开放时,那里又耸起了一座用石头堆垒的门洞,洞开之处成了参观大青楼的必经之路。在大青楼一楼外廊前的廊檐下曾有几十延长米的一组组水泥浮雕,那一串串衬着枝叶的葡萄,还有苹果、桃子等,塑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垂挂在宽宽的廊檐下,让人望而生津。遗憾的是,那些本与廊檐同生共处的浮雕,“文革”时被单位几名“革命造反派”成员当作“四旧”,拿着红杆消防钩枪一通钩铲,那体面了几十年的廊檐一时间雍容尽失。

四合院是省图书馆的线装书库房和省档案馆的档案库。那高高厚厚的青砖大墙,把偌大的三进院围得壁垒森严,更有墙上架设的铁丝网,为院子增添了几许神秘的色彩。或许是由于那墙壁高阔平光,至今大墙外面始自北墙之东,延至西墙之南,还存留着那两条放之四海而皆知、由黄漆书写白漆勾边的大字标语:“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万岁!”虽历经几十年的风剥雨蚀,那大字标语仍清晰可鉴,时时勾起人们对往事的回忆。

帅府院中有一条穿肠而过的柏油马路,自西院南门而入,围着四合院西墙、北墙、东墙呈一个倒“几”字状,半环绕着,在东院小青楼前兀地左转,径直穿东门而出。“文革”后期,大青楼划归省文联使用,西院的红楼群和四合院全部由省图书馆使用,那条倒“几”字形柏油马路也人为地出现了肠梗阻,被大青楼右前角处矗立起的一堵作为省文联与省图书馆两个单位分界线的高高厚厚的青砖墙拦腰隔断。原本畅通了多少年的帅府老马路到了这里也不得不戛然而止,算是走到了本不是尽头的尽头。

帅府院中,最让人心怡的还是品目繁多的树木与花草。榆树、槐树、梧桐、垂柳、丁香、忍冬、油松、柏树、蔷薇、刺玫、蒲棒等,还有些叫不出名的植物,一片片、一丛丛、一株株,真的是绿树掩映、花木扶疏。每到春夏之时,最吸引小孩子的自是老榆树上那厚厚密密、大串大串浅绿色的榆树钱;孩子们时常爬上去,一把把撸着,一撮撮往嘴里放着、嚼着、咽着,黏黏的、甜甜的,一会工夫就吃了个半饱;也不用担心得病,因为那时还没有如今这么大的粉尘污染。最撩人的要数紫丁香树,大的总有十几棵,花开时紫白色的大花团儿像沉甸甸熟透了的高粱穗子,一时间院中遍地吹撒着花瓣,满院弥散着馨香,沁人心脾;惹得那些禁不住诱惑的人们,总想偷摸折几枝回家插在水瓶里,慢慢体味着那不可多得的视觉与嗅觉上的满足。数量最多的还是枝叶茂密的山毛桃(山桃)树,西院红楼群主楼和二号楼之间的连接走廊两侧都是这种树,俨然是一片小树林;夏雨连绵时,伴着雨打枝叶声在廊中行走,惬意之感会油然而生。山毛桃的树皮接近桦树皮的品质,油亮光滑,不同的是它呈暗紫红色,夏天经常流淌出琥珀样晶莹剔透的树胶,孩子们会把那树胶摘下来在手里捏来团去,像当下孩子玩橡皮泥一样。到秋天,山毛桃果实落了一地,把它捡回家,虽不能吃,剥掉皮,小巧玲珑的果核满身鬼斧神工般的纹理,让人爱不释手;晾干了,用扁形锥在中间钻上眼,就可以串成古色古香的门帘子,这几年文玩市场多有用山毛桃核做的手串和佛珠。可惜那片山毛桃林不知何时被锯掉了,拔地而起的是连接前后楼的一爿红砖违建平房,倒是一定程度上解决了省图书馆读者的报刊阅览问题。后来违章建筑拆除了,山毛桃林自是无法恢复,便成了现如今的内部停车场。

说起树木,最耀眼的还有前些年已被园林部门认定身份、建立档案并挂牌保护的几棵名树:垂着一绺绺像豇豆样的大株法国梧桐,已有90年树龄、高约18米的老加杨(大叶杨),挂着满树“小扁豆”的百年老刺槐等,似乎都在用那圈圈的年轮和布满深深皱纹的粗粗皮肤见证着、记录着院子里的风和雨、人和事。2013年时,红楼群靠在三号楼东墙外的那棵百年老刺槐,或许是年老气衰、脚下无力,或许是树冠太大、头重脚轻,或许是地下看不见摸不着的什么原因,突然向东北角倾轧了过去,偌大的树冠不偏不斜地扑在北面四号楼二楼的阳台上。幸运的是,或许那老刺槐心有灵性,倒下时竟像拥吻举案齐眉的耄耋老伴儿那样温温柔柔,保得那已身为 “国保”的红砖古楼毫发不伤。遗憾的是,老树主根已断,有关部门为了红楼的安全又丢卒保帅,生生截掉了它的几根粗粗的分杈,大伤了元气;赖得那千百蜿蜒于地脉高低之间的根须,日夜不停地摄取着水分和营养,方得休养生息,这又是不幸中之万幸。可叹这为红楼庇荫遮雨几十年的老刺槐,到了晚年,原本挺拔高耸的身躯竟也不得不弯伏下来,真真的要抱残守缺、卧在红楼的怀抱里残喘着走完这最后一程了。

帅府西院的六幢红楼,除前院门里如孪生兄弟般咫尺相守相望的东西两楼外,其余四幢均是相连的。其中二、三、四号楼之间均是楼楼相连,唯有主楼与二号楼中间由一木制伞形过廊连接,即便是阴雨连天,抑或大雪封门,几幢楼之间也是畅行无阻的。随着山毛桃林的砍伐,木质过廊也不得不屈尊贵体,被移至三号楼窗外的空场改做了自行车棚,发挥着余热;后又移至南门西侧收发室窗外,继续承载着自行车棚的平凡使命。

主楼前的院中央,原有一花坛,高出地表尺许,周边生长着半米高剪修规整的矮株黄杨树围栏。每到春季时,花坛里都是满目新绿,郁郁葱葱;夏秋时又是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缤纷着热烈;有美人蕉、芍药、步步高、夜来香、串红、蚂蚁花等。十几年前,因解决用水问题,花坛下面凭空多了一个蓄水池,花坛也因此改造成了一个相同大小的莲花池,池中央还像模像样地耸立起一个小小的喷泉。夏天,池中育着莲花,养着金鱼、草鱼、鲤鱼等,游鱼戏水,莲花绽放,喷泉如织,倒也弥补了花坛的缺失,给人一番别样的情致。

西部楼南侧与院墙连接处有一角门,20世纪60年代时里面是省图书馆的一个大葡萄园。春夏之交,进得门来,满眼的绿色,郁郁葱葱,十几架、几十棵葡萄秧,一番田园景色。每逢金秋时节,果粒飘香,大片暗绿中似画龙点睛,又似锦上添花般缀着粉红、霜绿、暗紫,有玫瑰香、龙眼、马奶,每名职工家里都可以分上几斤新采摘的葡萄。葡萄园中还放着十几口金黄色、井口粗、寸许厚、墩墩实实的仿古八角陶瓷大缸,似是院中原有物件;里面或养着金鱼,或养着大蜗牛和水螺。“文革”后期,不知什么时候起园中葡萄架和大缸都消失了。80年代时,为了缓解职工住房困难,那里曾就地建起了一幢三层红砖简易楼,倒也解决了二十几户职工无房的困惑。前些年市政府修建人防工程,改造帅府周边环境,按照整体规划动迁了那里的住户,拆除了简易楼,使那块儿曾经的葡萄园与故宫南面轴心位置的两块空场终为合璧,既是故宫通往帅府的步行街路,又作为休闲广场方便了百姓,造福一方。

如今,曾经的孩童已白了少年头;蓦然回首,从帅府东院的大青楼到西院的红楼群,踪影间已整整过去了五十余载。值得欣慰的是,五十载沧桑磨砺、风雨洗礼,帅府作为重要的历史文化遗产得到了政府和社会及时而卓有成效的保护,风姿不改当年。然而,那原本花园般的环境却在风风雨雨中不断变异着、消蚀着,或许修旧也难得如旧了。

责任编辑 刘宏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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