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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村童年

2016-02-23杨树奎

鸭绿江 2016年2期
关键词:海蟹渔民母亲

杨树奎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童年记忆。我的童年是在一个叫二界沟的渔村度过的。那段时光大约在1950年至1956年之间,也就是我六岁到十二岁的时候。

二界沟位于营口的辽河口和盘锦的双台河口间的海边。老人们说,这个渔村的兴起,至少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当年,河北滦南县沿海的一些渔民闯关东来到这里,建码头、造渔船、开网铺。这就是二界沟的雏形。

我的祖父就是从滦南县闯关东到二界沟下海捕鱼的人群中的一员。经过若干年的拼搏,积攒了一份家业,与人合伙购置了渔船渔网,开了网铺,在距离二界沟三十里的田庄台成家立业,过上了小康生活。有了这个条件,我父亲才有机会读书。20世纪30年代中期,父亲从伪满营口国民高等师范学校毕业,在营口桃园小学教书。由于祖父没文化,在网铺经营中上当受骗,财产大部分损失掉了,祖父也因此得了重病。父亲刚刚毕业,祖父母就相继去世了,一家人就靠父亲当小学教员的微薄薪水维持生活。随着日本军国主义对我国东北地区奴化教育的加深,父亲所在学校的中国教员也备受欺凌,大冬天要求这些教员穿短裤进行野蛮训练。父亲体弱,不久得了严重的肺病,多亏母亲当了仅有的家产为父亲求医治病,才将父亲的生命挽救回来。

父亲病愈后不能继续教书,又不愿在衙门里混差事,最后回到二界沟,在一家网铺当会计。我们一家搬到田庄台的两间老房居住,我和妹妹就出生在这里。由于网铺的私人业主经常拖欠工友们的工资,我家的生活也相当困难。解放后,我家被划为贫农,在田庄台附近的小西庄分得了二亩七分菜地。后来,母亲看到孩子们都小,又不会种地,就把分得的土地还给了政府,带着我们迁到二界沟,同父亲住在一起。

这一年,我六岁。

我记事晚,六岁前,几乎没什么记忆,只记得母亲领我去看过我家的菜地。搬到二界沟后,我好像一下子聪明起来,许多事物都能引起我极大的兴趣,并留下深刻的记忆。比如村西那条潮沟,其实就是一个沟汊形成的港湾,全长不过几华里。落潮时露出一条淤泥夹流的水沟,涨潮时水沟被海水填满,连同对岸的滩涂一起,变成一片汪洋,渔船都是在满潮的时候进港和出港。每当傍晚渔船回港,码头上热闹非凡,妇女们站在岸边,望着出海一天平安归来的丈夫,满是欣喜的笑容。孩子们互相追逐玩耍,围着大人们跑前跑后。当时二界沟有十多家网铺,一百多条渔船。那些年,海里好像有捞不尽的鱼虾,每条船的两舷,甚至船头船尾,都排满了装满鱼虾的大抬筐。男人们顾不上理会女人和孩子,喊着号子把海货抬向各自网铺的虾房。这时,天慢慢黑下来,码头也渐渐恢复了平静,但虾房那里又热闹起来。

虾房一般是七八间一排的平房,里面除了必要的房柱,几乎没有间壁墙,通屋排开十几座大锅台,每座锅台上安着一口一米多口径用来煮虾的大铁锅。渔民们有着极好的海产品加工手段,虽然原始简单,但很适用。二界沟近海的海产品主要是毛虾,渔民们把一筐筐海货抬回来,首先放在虾房前的大货板上进行初选。货板是由很厚的木板铺成的几十平方米大的平台,渔民们把海货倒在货板上,用大眼儿的筛子把混杂在毛虾里的海蟹、章鱼、虾爬子等体型大的海货筛出来,然后把毛虾投入虾房的大锅中用盐水煮,当地人称之为“炸货”。当时二界沟还没电灯,长长的虾房里面,并排悬挂着五六盏大汽灯,照得满屋通明瓦亮。灶膛里的柴火烧得正旺,屋内热气蒸腾,渔民们挥汗如雨却满脸喜气。他们把炸好的毛虾捞进一只只带横梁的柳条篮子里,顺着两根并排在锅台后墙洞里的竹竿滑进虾房的后屋。后屋就是一排偏厦,里面用竹竿搭成架子,盛满毛虾的篮子整齐地摆在上面,用一夜的时间空出里面的水分。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渔民们起来把毛虾挑到虾场晾晒。二界沟是退海的盐碱地,渔民们通过铲平、浇水、碾压等过程,修造成一块块光滑如镜的虾场,如同农村的打谷场一样,四周还挖出一圈排水沟。每个虾场有几百平方米,渔民们把毛虾薄薄地、均匀地摊撒在虾场上晾晒一整天。傍晚时,像冬天扫雪一样将满场毛虾攒在一起,然后用筛子顺风筛,比毛虾大一些的杂鱼杂物就都留在筛子里了。这样,好的毛虾都堆落在脚下,如同农民扬场一样,虾糠虾毛就会随风飘去。然后,把筛好扬净的毛虾用一丈见方的苇席卷起来,一面包装,一面用一根光滑的木板拍打,最后打成一个个结结实实圆柱形的虾包,用麻袋线缝合,准备运往外地销售。这样制成的毛虾成品,洁白、干净、透亮,让人看一眼就垂涎欲滴。更令人叹服的是,这种说干又不特干,说湿又不很湿的毛虾,可以保持很长时间不变色、不变味儿,依然新鲜味美。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同大人们一起干炸货、晾货、筛虾的活儿,但炸货是重活儿,又有被烧着、烫着的危险,大人是不允许孩子们干的。我只能在虾房里看大人们炸货,常常一看就是一个多小时。第二天清晨,又早早起来去担虾篮。用一根两头带钩的竹扁担,挑两只虾篮。毛虾在晾晒过程中还要用竹扫帚翻腾几遍,我很快学会了这种技能,拿起一把扫帚,跟在大人的队伍里,以一样的姿势翻晒毛虾,心里美滋滋的。

记得,1954年以后,村里开始合作化,先是成立互助组,不久成立初级社。1955年冬,全二界沟组建了统一的高级渔业生产合作社。我不上学的时候,常常到虾场去看护,见到有些孩子越过排水沟来拿社里的鱼虾,就把他们赶走。当时并不懂得“爱社如家”这个词,但不知不觉中,真的是把社里的财产当作自己家里的一样来保护。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生活在二界沟的几百户人家,除了鱼虾等海产品外,吃蔬菜比较困难。当时交通不便,信息闭塞,村里的孩子几乎都没见到过汽车。远处农村的菜农要挑一担菜到村里得步行十几里路。遇上雨天,菜农就不出来了。好在吃海物吃习惯了,几天没青菜也过得惯。二界沟的海味生活在浅海泥滩的大陆架,肉质鲜嫩,每到春天破冰开海,首先上市的是顶凌梭鱼。小梭鱼有半尺多长,用盐稍腌一下,就可以做油煎小梭鱼了;大梭鱼重达五六斤,收拾干净后切成一段段,做家常炖鱼。与梭鱼差不多时间出海的是青虾和红虾,其长度在毛虾和对虾之间,当地居民有的爱吃活虾,鲜美中还略带甜味,就如当地的顺口溜说的,“生吃螃蟹活吃虾,半生不熟吃八大”。“八大”就是章鱼,因其生有八只长长的细腿,所以也被称为“八大鱼”。

多数人还是把青虾、红虾腌起来吃,或制成海米,远销外地。每年“五一”前后,是捕捞海蟹和虾爬子的季节,也是一年中海蟹最肥的时候。海蟹也叫棱子蟹,因其蟹盖两头尖尖,中间椭圆,很像一枚织布的梭子。有的海蟹一个重达一斤。煮熟的大海蟹,红色的蟹黄顶盖肥,蟹肉洁白鲜嫩,小孩子吃上一只大蟹就饱饱的了。每年“十一”前后也有海蟹,但那时的海蟹开始产卵了,母蟹脐里面挂满了小米粒一样的蟹卵,像一团团金色的大绒球。那时的蟹子里面就有些空了,蟹肉也没有春天鲜美。当时,虾爬子在当地不算上等海鲜,几角钱就可以买一大堆。现在可不得了啦,一斤虾爬子要卖几十块钱。其他海货除冬季外,几乎长年都有生产。毛虾是主打产品,几乎是伴随我们的一日三餐。内地人爱吃小葱拌豆腐,在二界沟吃小葱拌豆腐,总要加上一把虾皮(即毛虾),味道之鲜,让人胃口大开!二界沟还有一味被称为天下第一鲜的海产品叫文蛤,其壳坚硬光滑,还布满美丽的花纹,肉白嫩柔软,鲜不可挡。有一种吃法叫作汽锅蒸文蛤,不加任何佐料,只放少许盐,在汽锅里蒸熟即食,可尽情品尝原汁原味的文蛤之鲜。蛤肉炒葱,味道极好。将蛤肉剁碎,同韭菜、鸡蛋拌成三鲜馅儿包饺子,味道之鲜美,令人终生难忘。文蛤产于二界沟附近的浅海泥滩中,当地人把那里叫作蛤蜊岗子,实际就是一大片浅滩。涨潮时,水深数米以上,落潮时,水浅刚覆脚面,人们用脚去踩泥滩,触到蛤蜊,就用一个特制的小铁钩把它挖出来,当地人把这项劳动叫作“踩蛤子”或是“挖蛤子”。

二界沟好吃的海味数不胜数。我记得有一种叫“鱼肉”的海鲜,是我最爱吃、最难忘的。“鱼肉”,就是渔民在虾场筛毛虾时,剩在筛子里的小杂鱼。别看它是毛虾的副产品、下脚货,却别有一番风味。这些由大头宝、小油扣等小杂鱼构成的“鱼肉”,混杂在毛虾中,一起经过盐水炸煮、阳光晾晒,最后筛选分离的全过程,其头尾鳍刺皆不复存在,只剩下咸淡相宜、鲜美可口的鱼身,每餐抓上一小把,吃两碗高粱米水饭,甭提多香了。

母亲生长在农村,对渔村的生活不太了解,自从搬到二界沟,很快学会了制作海产品和渔家饭菜的本领,而且手艺不凡。当时我家有五口大皮缸,每口大缸都到我肩膀那么高,口径有七八十公分,母亲用上好的毛虾做虾酱,几大缸都装得满满的。同时制成的还有虾油,用一个柳条编成的圆筒状的“卤虾舟子”,外面包上纱布,把它放进虾酱中滤出满筒的虾油。那虾油呈金红色,盛在瓶子里看,透明的一样,味道也鲜美之极。母亲还会用海蟹做成螃蟹酱,用鲜毛虾腌制成“虾板”,用鲜海蜇分别腌制成蜇皮和蜇头。母亲的拿手好菜“红绕鳎板鱼”,更是海味中的一绝。

在二界沟的童年生活中,有比美味更令我难忘的,就是无忧无虑的玩耍时光。这个不是很大的海边渔村,成了我儿时的广阔天地,欢乐天堂。

夏天,我经常用蜘蛛网捉蜻蜓,就是用竹篾子扎成一个圆圈,把它绑在一根细竹竿的顶端,再用它套一些蜘蛛网。当蜘蛛网布满竹圆圈后,就用这个网去粘捉蜻蜓。后来听老师说,蜻蜓是益虫,可以吃蚊子,还能预报天气,我捉蜻蜓的劲头就不那么强了。在烈日下奔跑追逐,汗流满面,却是经常不断的。有时虾场不晒虾,我们就跑进去钓“涝帖”——一种像毛线头一样的虫子,大约长半寸。它们在光滑的虾场地表钻出一个小洞,躲在里面不出来,我们就用一根补网用的油线探进洞里,一面用手拍着地面,一面唱着:“涝帖涝帖快上来,躺在洞里不自在。”一会儿,涝帖咬住线头,我们就把它轻轻地拉上来,装进一个小瓶子里。在虾场里钓涝帖,同样是无遮无挡,任由烈日暴晒。长大以后,家人开玩笑说我个子高,一是得益于常吃鱼虾,不缺钙;二是室外活动多,光照时间长。

冬天,玩得最多的是捉迷藏。晚饭后,一帮男孩子都集中到虾场的草垛中。春、夏、秋季节晒虾的虾场,到了冬天,就成了柴场。那时村里煤很少,更不用说烧煤气了。渔民们做饭、取暖用的燃料,主要是在几里外称南大荒的草甸子上拾来的柴草。入冬前,把晒干的柴草都堆在虾场上,每个虾场都有几十个柴垛紧凑地堆在一起,这些柴垛间的空隙,就成了孩子们玩乐的迷宫。孩子们常常玩到很晚。村里没有电灯,回家时就有点害怕。虽然虾场距家门口只有几十米,但在一片漆黑的情况下,感觉却还是很远。听大一点的孩子讲过“鬼打墙”的故事,心里更紧张,甚至下决心明晚不再来玩。第二天晚上,经不住伙伴们的诱惑,又跑到虾场去玩,把紧张和害怕抛在了脑后。

村子在海边,本可以去玩水,但是这里的水下全是淤泥,下水游泳容易陷在泥里,母亲不许我去玩水。有时到浅水沟里去摸几条海鲇鱼,母亲知道了也会不高兴。

还有一项特殊的玩法,或者叫劳动和玩耍相结合的事情,就是“拾网落儿”。二界沟打鱼多数用的是张网,开口很大,撑起来有一丈见方,网身呈漏斗型逐渐缩小直至网梢。网梢撑起来时如一个圆筒,直径约一尺,而长度却达九尺,尾部用麻绳扎住。渔民下海时,趁落潮把网口拴在海底的木桩上,一排排的张网,像一群张着大口的老虎,等着食物的到来。涨潮时,鱼虾顺流而来,进入网口,流向网稍。到涨满潮时,渔民驾船绕到渔网后面,用铁钩子拉起网梢,解开麻绳,将海货倒入船上的大筐里,再把网放回海里。张网在海里,有的被大型海洋生物或木板树枝等漂流物撞坏,有的因时间一长网线脱油,所以需要经常把网拉回陆地,在高高的大木架子上晾晒,俗称晾网,然后要进行修补上油。

晾网的时候,网里常有遗留的海物,如螃蟹、章鱼、海蜇、虾爬子等,孩子们可以拾回家去食用,如同农村在收割过的麦田拾麦穗一样。“拾网落儿”最有趣的是寻找章鱼,因为章鱼八支腿上的吸盘很厉害,常常吸在网梢里,晾网时也掉不下来。这时,只要拉开网梢,看到里面有章鱼,就可以拿一根长竹竿把它捅下来。既有收获,又非常好玩,有时一次晾网,可以捅下来一小盆。

20世纪50年代的二界沟渔民,生活比解放前有了很大的改善,但大多数人家只能说解决了温饱问题,远没有达到富裕的程度。我们家孩子多,靠父亲一人工作和母亲搞副业的收入,生活也不宽裕。所以,我在玩得开心的同时,还必须从事一些力所能及的劳动。比我大几岁的姐姐学习很好,在班里总拿第一,但是她只能断断续续地读书,每年都要有一段时间到网铺去补网,赚几个钱补贴家用,虽然高小毕业,但累计只读了四年书。我的主要劳动是拾柴火。从八岁开始,我就拿起镰刀,带着扁担、绳子,到几里以外的荒地去打柴。

柴草大体有三类,一类是小苇子,它们也是芦苇,但不是长在大片的苇塘里,没有那么高、那么密,也没人看管,人们可以随便割回家去烧。小苇子很青绿,割下来要在野地里晒个半干,才打捆挑回家。如果等到秋天它们发干发黄了再来割,早被人砍光了。砍柴的地点离家至少有五里路,我每次挑六小捆青苇,肩膀常常被扁担压得红肿,但看着自己挑回的苇捆逐渐堆成一大垛,心里还是很高兴。

再一种柴叫碱蓬草,一片片生长在盐碱荒地或海滩上,其中在海滩上生长的大片碱蓬,经潮水的不断浸泡,变成鲜红的颜色。碱蓬草一般能长到半米左右高,其枝干近于木本,用来烧菜做饭,火力很猛。还有一类是各种杂草,我们把它们混杂着割回来堆成柴垛。到冬天没有草割了,就用耙子到荒草地里去捞茅草,虽然这种草不经烧,但已是凋落的干草,拾回家就可以用。

一人打柴,最难忘的感觉就是寂寞和空旷。站在野地的土冈上向四面望去,看不见房子,看不见人,只有远处的地平线。妈妈不愿意让我一个人去打柴,怕我遇到狼。那个年代,附近确实有野狼出没,但我不太害怕。我受过伤,不过那不是狼咬的,而是割草时不慎被镰刀伤的,小腿和脚踝两处的刀伤都露了骨头,也不过拿布条包扎一下而已。

在二界沟挑水也是一项极重要的家务劳动。当时没自来水,也没淡水井,只有在离村几里之外的一个大水泡子有从别处引来的淡水。二界沟的居民都到这儿挑水,或用驴车去拉水,没有壮劳力的人家吃水很困难。赶上雨天,人们往往接一些屋檐水,再用矾在水里搅动一下,将泥沙沉淀后饮用。我当时挑不动两只大水桶,只能用改制的小桶去挑水。到冬天,大水泡子一冻到底,人们就刨冰回来,化开使用。一个寒冷的冬日,我和一个小伙伴去刨冰,北风吹透棉衣,又冷又累,只好走一段停下来,躺在路边的向阳坡暖和一下,再往前走。到家后,母亲看着我挑回来的冰,止不住流下了眼泪。

1955年这一年,二界沟河田不好(河田,当地人口语,指海里收成不好),父亲全年收入不到一百八十元。要养活一家七八口人,真是太难了。我虽然只有十一二岁,也开始感觉到了过日子的艰难。这年年底,全乡(二界沟虽是一个村,但为乡的建制)各初级社合并为一个高级渔业生产合作社。父亲作为该社的首席会计,参加了在营口举办的全省农(渔)业合作社会计训练班。由于生活的困难和并社过程中的繁重工作,父亲治愈多年的肺病复发了。1956年农历三月,父亲咯血越来越重,乡里组织人抬担架走了五十多里路,把父亲送到营口市立医院,但此时抢救为时已晚,父亲在被送到医院的第三天就去世了,只有三十九岁。

父亲的遗体埋葬在村南的海滩上,他留给我们的全部遗产是解放后1952年建起的一间半平房和四百多元的外债。母亲悲痛欲绝,日渐消瘦。许多邻居对姐姐说:“你妈妈恐怕熬不过这个夏天了!”但是,母亲还是从巨大的悲痛中清醒过来,开始思考生活的出路。在二界沟,除了下海打鱼,没有别的营生,而我们兄弟姊妹年龄都小,上不了船,怎么办?母亲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以二百四十元的价格卖掉了一间半房子,再加上父亲的抚恤金,把以往的欠债全部还清后,带着我们搬到了营口市。在我家极度困难的情况下,母亲卖房还债,还给谁,谁都不要。母亲说:“人死不能烂账,欠钱一定要还。”母亲的这些想法和做法,对我的人生影响很大。

这年九月,我们离开了二界沟,也离开了我童年时的欢乐和忧伤。搬到营口后,我第一次看到了宽阔的大辽河,第一次看到两层以上的楼房,第一次看到沥青面的马路,第一次看到机器轰鸣的工厂,还有许多我前所未见的新事物。但那码头的渔船、虾房的灶火、虾场的柴垛,以及鲜美的鱼肉、拾柴的荒野……这些二界沟的童年生活,仍在我脑海里经常浮现,使我激动,令我沉思,成为我人生中的永久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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