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旧体诗词创作的三体并峙格局初探

周于飞

(西南科技大学文学与艺术学院　四川绵阳　621010)



网络旧体诗词创作的三体并峙格局初探

周于飞

(西南科技大学文学与艺术学院四川绵阳621010)

【摘要】网络旧体诗词创作，进入21世纪以来，已经初步形成了实验体、守正体、新台阁体三体并峙的格局。实验体崇尚新奇，体现了城市市民对当代生活的体验和感受。守正体提倡雅正，回归中国诗词创作的主流传统。新台阁体是从台阁体演变而来的，俗称老干体的一种以歌颂盛世为主的诗词创作。网络诗词创作的三体并峙格局，既是中国古代诗歌史中三体并峙现象在当代的延续，又有其独特性。

【关键词】网络诗词；三体并峙；实验体；守正体；新台阁体

网络旧体诗词创作进入21世纪以来，涌现出大量作品及作者，这种旧体诗词创作复兴的局面，开始引起了学者的关注。马大勇先生认为以网络为平台的旧体诗词创作可以从悲悯凝重的人文情怀、自由深邃的思想取向和守正创新的艺术追索这三个角度进行分析。①张子璇先生《在个体中寻找本真：当代诗词“实验体”流派与艺术风格的建构》一文将网络诗词创作分为守正派和实验派两大流派，对实验体诗词的的创作题材取向与艺术风格建构，实验体诗词与新诗的关系有较为详细的论述②。张一南先生则从当代旧体诗词创作的整体格局出发，提出网络诗人与台阁体诗人及校园诗人共同形成了当代诗词创作的三大群体，并认为网络诗人在艺术上具有尚奇的特点③。笔者以为网络旧体诗词创作，作为当代旧体诗词创作的一部分，也同样存在三体并峙的局面。即“实验体”、“守正体”与“新台阁体”三体并峙。这种三体并峙情况的出现，一方面受到中国古代诗歌史“三体并峙”传统的影响，另一方面又因网络文学自身的特殊性，而与中国古代诗歌史上“三体并峙”现象有所区别。

一、实验体

“实验体”是网络诗词创作中引入新意象和表现手法，还处于尝试阶段的一种诗词创作倾向。以李子梨子栗子(曾少立)和嘘堂(段晓松)为代表的“实验体”创作，不仅在诗词创作上引起了争议，也引起了学术界的关注。④何为“实验体”？“实验体”对当下网络诗词创作有何意义？张子璇先生《在个体中寻找本真：当代诗词“实验体”流派与艺术风格的建构》一文给出了较为具体的回答。他认为“实验体”可以从以下四个角度进行分析：(一)对生死等终极价值问题的追问；(二)对自我存在价值的思考；(三)对城市风情细腻刻画与展现；(四)与新诗对接的可能⑤。笔者以为，“实验体”的独特价值在于它反映了作为城市市民的现代人，对自己的生活和所处环境的体验及人生叩问，而不仅仅在于艺术上的创新。对于“实验体”作品的考察和界定，并非只从艺术创新上着手(目前对“实验体”的争议和认定大多来自艺术创新这一方面)。“实验体”是一种尚未定型还处于实验或者说探索阶段的诗词创作倾向，虽然出了像李子梨子栗子、嘘堂等形成了个人风格的实验体诗人，这并不意味着“实验体”诗词就只有这两种风格，或者说必须要写得像李子梨子栗子、像嘘堂才能被认定为是“实验体”诗词。笔者对“实验体”的考察，除了艺术上的创新，更重视作品本身是否体现当代性。

从晚清黄遵宪提出诗界革命，提倡我手写我口以来，描写新事物和新生活，就被看成是诗歌创作体现当代性的重要表现方法之一。从二十世纪以来，诗人生活的环境和社会，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进入网络时代以后，这种变化更加迅速和明显。对于当代旧体诗词创作如何体现“当代性”这个重大问题，“实验体”以自身创作在努力回答这个问题。李子梨子栗子的名句“驱驰地铁东西线，俯仰薪金上下班”?[1]75一联，能脍炙人口，并不在于对仗工稳或者写到了“地铁”这个新事物，而这在于这一联写出了在大城市工作的普通市民的日常工作生活和心态。地铁驱驰东西，飞速运转，象征着城市普通市民每天高速运转的快节奏工作状态。而每月的薪水，是支持普通市民上下班的动力。在李子梨子栗子的“实验体”作品中，这首《鹧鸪天》从艺术创新上看并不明显。类似《忆秦娥(平韵格)》这样的作品(有“花儿疼痛，日子围观”之句)[1]74-75，以语言接近新诗和主题不明确更符合大众对“实验体”的期待和关注。

“实验体”的艺术创新，是当代诗词创作在创新上的一种尝试和努力，尽管这种努力还存在争议，它无疑将是网络诗词创作的一种倾向。然而片面夸大或者仅仅重视“实验体”的艺术创新是不够的。对“实验体”诗词体现出来的当代性，给予足够的重视，引导“实验体”诗词在艺术创新的同时，还能在体现“当代性”上有所突破，应该是未来“实验体”创作的一条道路。以此观之，某些从艺术创新上看似并不符合“实验体”要求的作品，在体现“当代性”这点上与“实验体”有异曲同工之妙。如诗与刀的《东门行》，这首诗沿用乐府诗《东门行》的旧题，描写了一个城市下岗职工的遭遇，诗歌的结构和人物形象刻画，都受到乐府诗《东门行》的影响，有较为明显的借鉴痕迹。从艺术创新上看，此类诗歌应该归入“守正体”，而非“实验体”。然而就体现当代城市市民生活和遭遇这点而言，“家中环顾惟四壁，前年下岗到今时”?[1]164与李子梨子栗子的“驱驰地铁东西线，俯仰薪金上下班”一样，写出了当代人生活和命运的身不由己。

二、守正体

“守正体”提倡雅正，延续中国诗词创作的主流传统。“守正体”诗人，大多具备良好的诗学素养，拥有较高的学历，多属于学院派(高校教师或学生)或者白领阶层。“守正”并不意味着全盘复古，我们不能简单把“守正体”视为网络诗词写作的“复古派”。如果说“实验体”体现了作为城市市民的现代人对现代生活的体验和感受，在艺术上追求新奇，剑走偏锋。“守正体”则是精英网络诗人面对历史和现实进行的一种创作，在艺术上崇尚雅正，强调诗人的个人修养。刘梦芙先生在《国诗第二辑》序言中指出：“夫雅者，正也，正流俗之失，化粗鄙为文，导国人以向上之途，乃文化精英之责。故诗之格调当求雅正，凡叫嚣粗犷浮华淫靡之辞，皆非诗之正道。故诗品与人品息息相关，诗人须修身进德，戒除凡俗，人格高而诗自雅，所谓厚风俗、美人伦者，诗之功效也。”[2]23-24诗歌创作追求“雅正”，是古典诗学的主流思想，在网络诗词写作的新时代，重提“雅正”传统，并非一味追求复古，是针对当今诗坛的弊病和问题有感而发。网络诗词写作兴起的时间不长，诗词创作表面的繁荣恰如海上的泡沫，转眼消失在浪花中。面对作品数量众多泥沙俱下的网络诗词，读者需要具备一双识别精品的慧眼才能大浪淘金。

针对网络诗词写作存在的问题，诗教网国诗论坛(前身为“中华诗词研究院BVI诗词网)与《诗词学》编委会联合举办了“国诗”大赛，意在选拔并推出优秀的网络诗人和作品⑥。国诗大赛从2013年开始，一年一届，已经举办了三届。第二届国诗大赛主考官刘梦芙先生认为“诗非求一时浮泛浅俗之新，必以真善美为衡诗之准则，一味于字面求新，灵魂颓丧，品格奚存……今日为国诗者固当循名责实，大赛甄拔人才，观其作品，必以善承吾国之人文精神与夫雅正之风格艺术为宗旨也。”[2]24从三届国诗大赛推出的作者与作品来看，是符合这个要求的。笔者试以第二届国诗大赛诗部状元逸卿的作品为例，分析“守正体”创作的特点。

《读老杜〈秋兴八首〉有感》

菊老故园，朝班几替，帝座无扶，平居何恨？子美之悲秋非止诗人之悲秋，诚乃孤臣孽子之悲秋也。

社稷艰危许自任，泣麟人倚蜀江浔。霜欺白发销寒骨，泪溅残花感旧吟。谏草成灰忠可鉴，孤臣饮恨日将沉。千秋不散苍凉气，剑阁云横北斗深。[2]99

这首诗是复试作品，诗题由主考官刘梦芙先生所出。诗题下有说明“用平仄和谐之正格，不用变格之拗体，不限韵。注意：格律要求避免失粘失对、孤平、上句三仄尾、下句三平尾、语意合掌、句式雷同、不成对仗、字面重复、出韵。犯者扣分。”[2]10从诗题的选择和对诗作的格律要求，可以看出“国诗”对诗歌创作有明显的导向性。以杜甫《秋兴八首》为题，创作一首七律，并特地说明不能用拗体。需要应试者熟悉杜甫《秋兴八首》并对七律正格的写法了然于胸。从学诗入门来说，无论是学唐诗还是学宋诗，杜甫都是一个非常重要不能绕开的诗人。作为当代人，仅仅模仿杜甫《秋兴八首》沈郁顿挫的风格是不够的。诚如作者在诗序中所言“孤臣孽子之悲秋”才是打动历代读者和诗人的关键之处。这首应试诗，不仅在格律上完全符合要求，在风格上向杜甫看齐，更重要的是刻画出了杜甫忧国忧民的诗人形象。达到了主考官“以善承吾国之人文精神与夫雅正之风格艺术”的选拔标准。

不难看出，“守正体”体现出来的是一种精英写作的态度，是对中国主流诗词创作的回归。张一南先生认为“精英网络诗人的创作是中国主流诗学和儒士精神在当代的体现。”[3]176笔者以为“守正体”诗人和“精英网络诗人”不能完全等同(比如张一南先生把李子梨子栗子归为“精英网络诗人”)。从回归中国主流诗学创作和体现儒士精神这点来看，有一部分“守正体”诗人和“精英网络诗人”是重合的，也就是说“精英网络诗人”里既有“守正体”诗人，也有“实验体”诗人。

三、新台阁体

所谓“新台阁体”，是延续了明代“台阁体”的创作，以歌功颂德为主，描写升平盛世，此类作品有较为浓重的官方意识形态色彩，诗人的个人感情和艺术特色相对而言不够明显。李遇春先生认为，郭沫若在建国后的创作可称为“新台阁体”，郭沫若本人可视为当代“新台阁体”诗词的代表人物⑦。今日诗坛所谓“老干体”，是从作者身份多为退休老干部而言，就创作源头而言，“老干体”实为“新台阁体”。

关于“老干体”的形成，施议对先生认为与中华诗词学会的成立有关。1987年5月31日(端阳节)，中华诗词学会在北京成立。以老一辈革命家和老一辈骚人词客为旗帜，以弘扬中华文化、继承传统诗教为号召，登高一呼，八方响应……不过，所有这一切，在一定程度上讲，似乎也为诗词之走向台阁，令“草包”充当“司令”，创造条件，提供机会。这应是当初所料想不到的[4]84-85。以中华诗词学会成立为标志，各地市县级成立的诗学学会分会与诗社词社，为诗词创作的再度复兴起到了推动性作用。在网络诗词创作兴起之前，线下诗词写作队伍无疑以“老干体”(严格说是“新台阁体”)为主要力量。网络诗词创作兴起之初，“新台阁体”诗人大多数是退休老干部，不懂操作电脑，也较少在网络上发表作品。随着各地诗社和诗词学会纷纷成立网站论坛或者挂靠门户网站及论坛，“新台阁体”诗人的作品创作也开始从线下转入线上，成为网络诗词创作中不可忽视的一支队伍。然而“新台阁体”的问题和争议也很多，以至于在谈到当代旧体诗词创作的问题时，几乎无法回避“新台阁体”的存在。

施议对先生在《新声与绝响——中国当代诗词创作状况及前景》一文中指出诗词自身问题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雅颂多于风骚，旧经义变新经义；(二)立言重于学诗，旧羔雁换新羔雁。[4]17-19这两个问题，在“新台阁体”诗词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对“新台阁体”创作整体评价不高，除了作者本身原因(比如诗学修养不够却急于发表传播作品造成作品存在格律上的硬伤)，根本原因在于“新台阁体”的题材过于狭窄，一味歌功颂德，忽略现实问题，造成读者心理上的抵触与反感。而大量以“立言”为目的，把诗词作为政治宣传的标语来写作的作品，过于重视诗词的教化和宣传作用，忽略了诗词本身的美感和娱乐作用，也让网络时代大多数以娱乐身心为目的进行文学阅读的读者望而却步。

对“新台阁体”创作进行引导，除了提高作者的诗学修养和培养作者对创作精益求精的写作态度之外，重要的是转变作者的写作目的。在追求雅颂的同时，也要讲究风骚，不能把目光都停留在对国家大事的颂扬或者对领导人的歌颂上。在强调诗歌的教化和宣传作用同时，要以作品本身的艺术性来打动读者。继承雅颂传统进行创作，本身是对中国古典诗学的回归。要改变大众对“新台阁体”的误读和评价不高的现状，需要作者从自身做起树立创作精品意识，需要编辑对作品进行把关，推出优秀的作品(而不仅仅是以作者的名气高低来推出作品)并加以宣传，打造精品和名作。

纵观中国古代诗歌史，从《诗经》开始奠定三体并峙的格局，《诗经》开创的风雅颂三种诗歌类型及功能，对后世诗歌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例如宋初有以白居易为师的白体，以李商隐为师的西昆体，以贾岛姚合为师的晚唐体，这种三体并峙的格局是对唐代诗风的延续。而到了晚清开始有所变化，以黄遵宪为首的“新诗派”、陈三立为代表的“同光体”、王闿运为代表的“汉魏六朝诗派”的三体并峙，开始出现了对前代诗风的继承与开创新诗风并存的现象。这种对前代诗风的继承，并非仅仅对某一个特定朝代(例如明代)诗风的延续，而是在整个古代诗歌发展史中有所选择继承。与此同时，开创新诗风的努力，也并非仅仅为了个人开宗立派另立山头，而是诗歌发展到清代这个集大成时期，诗人希望古典诗歌能有所突破。当代网络诗词创作三体并峙的格局，与晚清有类似之处，对历代诗风的继承(守正体)与开创新诗风(实验体)并存。然而当代网络诗词创作的三体并峙格局更为复杂，目前三者处于相对独立，各自发展的状态，至于未来三者之间的关系和发展走向，还有待时间去检验和证明。

注释

①马大勇：《种子推翻泥土，溪流洗亮星辰——网络诗词平议》，《文学评论》2013年第4期。

②张子璇：《在个体中寻找本真：当代诗词“实验体”流派与艺术风格的建构》，《心潮诗词评论》2016年第1期。

③张一南：《当代旧体诗词三体并峙结构的初步形成》，《华南师范大学学报》2015年第1期。

④檀作文《颠覆与突围——“李子体”刍议》(《中国诗歌研究通讯》2004年秋季号)对李子的诗词创作进行了分析。田晓菲认为“李子创作的可以说是一种全新的诗，亦即属于21世纪的旧体诗”。见《隐约一坡青果讲方言：现代汉诗的另类历史》，《南方文坛》2009年第6期，宋子江、张晓红译。原文系英文写作，标题为《Muffled Dialect Spoken by Green Fruit: An Alternative History of Modern Chinese Poetry》)。

⑤张子璇：《在个体中寻找本真：当代诗词“实验体”流派与艺术风格的建构》，《心潮诗词评论》2016年第1期。

⑥按关于“国诗”大赛对网络诗词“守正体”创作的影响，笔者将另撰文论述，此处从略。

⑦李遇春：《身份嬗变与中国当代“新台阁体”诗词的形成——郭沫若旧体诗词创作转型论》，《中国政法大学学报》2011年第3期。又见作者专著《中国当代旧体诗词论稿》上编《第一章 郭沫若：舞罢秧歌醉拍栏》，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

参考文献

[1]檀作文.网络诗词年选(2001-2005卷).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

[2]赵松元.国诗第二辑(第二届国诗大赛获奖作品专集).广州：新世纪出版社，2015.

[3]张一南.当代旧体诗词三体并峙结构的初步形成.华南师范大学学报.2015(1).

[4]施议对.新声与绝响——施议对当代诗词论集.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

A Preliminary Study on the Coexistence of Three Genres in Network Chinese Classical Style Poetry

ZHOU Yu-fei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Art, Southwest Science and Technology University,Mianyang 621010，Sichuan,China)

Abstract:Since entering 21 century, network Chinese classical style poetry has fanned the coexistence of three genres, namely the experiment style,the restoring ancient style and the new official style. The experiment style revering original creativity, reflect the city dweller’s experience and feelings of contemporary life. The restoring ancient style advocacy for elegant poetic style, return to the mainstream tradition of Chinese classical poetry . The new official style was evolved from the official style, namely veteran cadres style, a kind of poetry creation based on the praise of the flourishing age. The coexistence of three genres innetwork Chinese classical style poetry, is the coexistence of three genres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ancient poetry continuity in the modern time, also has its special characteristics.

Key words:Network Chinese classical style poetry; The coexistence of three genres; The experiment style; The restoring ancient style; The new official style

收稿日期:2016-05-22

作者简介：周于飞(1984-)，女，汉族，湖南衡阳人，博士，讲师，四川网络文学发展研究中心专职研究员。研究方向：网络旧体诗词。

基金项目：本文系西南科技大学社科基金资助2012年度博士基金项目(12sx7110)，四川省教育厅人文社科类2014年青年基金项目(14sd1109)阶段性成果。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4860(2016)03-010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