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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性·忏悔——评日本新华侨女作家陈永和《一九七九年纪事》*

2016-02-20

关键词:永和表姐老鼠

林 红

(厦门大学 人文学院,福建 厦门 361005)



身体·性·忏悔
——评日本新华侨女作家陈永和《一九七九年纪事》*

林 红

(厦门大学 人文学院,福建 厦门 361005)

日本新华侨女作家陈永和以“女扮男装”的“我”叙述历史,通过“身体”书写特殊时期底层人物的命运,审视身体与身份、权力、性的重重纠葛,特别是揭示了从性虐到享虐的女性悲剧。不同于往常灵魂深处闹革命的《一九七九年纪事》,以身体性忏悔的冷静,对当今社会具有现代性意义的问题进行深入探讨。可以说这是日本华文文学对中国文学所奉献的一点“收获”。

身体;身份;权力;性虐;享虐;忏悔

20世纪以来,对“身体”的关注成为现代和后现代的一个重要议题,哲学领域对身体的重新发现引发文学的深层探讨。福柯对身体研究的最突出贡献是,明确了身体“是文化性的,联系着丰富复杂的社会文化和意识形态话语”,成为“一种被分裂与规训的肉体”。[2]可以说,身体承载着历史印记,并诠释着被历史摧毁的过程。陈永和的长篇小说《一九七九纪事》[1]4-94揭示的就是身体被历史摧毁的这个过程。1979年,经历文革的人还来不及痛定思痛,历史就已急转弯;1979年,有位老人在春天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中国经济从此神话般地崛起。这部成稿于20世纪80年代、后几易其稿才定格于《一九七九年纪事》这一看似简单、实则含有深意的题目。

作者陈永和借男性的“我”叙述历史,却并未改变她的女性主义视点。也许这种“女扮男装”,不失为一种高明的写作策略。由于是男性,20岁的“我”才可能被安排在火葬场工作,才可能爱一个被迫躲在精神病院,美丽绝伦的“梅娘”。作者将小说的“场”设在“火葬场”和“精神病院”,背景是疯狂时代,出场或不出场的人物,皆逃不脱疯或半疯的命运。

而“我”一次次努力对他人的“拯救”,都使“我”陷入更深的迷惑和崩溃,都使《一九七九年纪事》具有深刻的现代性意义。

陈永和成长于福州,之后留学日本,目前两栖于北海道和福州。作家陈希我谈及陈永和时讲到:地域是精神概念。[3]这里谈及的“精神”,是“精神病性”,是“精神黑暗”,是“人性黑暗”。那“地域”又是什么?1979年的三坊七巷与台江三保,在福州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街区,蕴含着“身份”的差异,以及身份背后的“精神黑暗”。陈永和主动离开故乡又时常返回故乡。故乡是身体生生死死的地方,是“生死场”。在“生”的故乡看“死”的火葬场,从“精神病院”求生或求死,这种清醒而冷静的生死意识,使这位女作家驱笔深沉,不乏哲理。

作为一名日本新华侨女作家,在经历两种文化的冲击与熏陶之后,面对历史、面对人性、面对生存等现代性问题的思考,产生了不同于本土作家的角度和深度。这种独特的角度和深度,使文本更具有文学价值。一方面,作为文革的见证者和经历者,促使她对这一疯狂年代进行深刻的历史批判与反思;另一方面,作为长期旅居日本的华文作家,异国文化的感染与碰撞,使她能够尽量以国际性的文化视野来反思现代社会。在现代性语境下,我们该如何重新看待历史?如何面对现代性的焦虑与困境?站在日本这似近非近的彼岸,站在今天审视那并不遥远的历史,独特的空间与时间距离产生独特的视点,使其作品具有不同于大陆一般作家的清醒与冷峻。

一、身体与身份

福州的文化遗产三坊七巷,当年的达官贵人聚集居住的地方。永和小说中的重要人物芳表姐妈就属于这里,她不仅有着林黛玉似的病态美,还有着林黛玉似的高傲心气儿与淡淡的愁容,五官分明的棱角下更是流露出不轻易妥协的气质。与三坊七巷不同,台江三保是鱼龙混杂的地方,除了商贩以外,还杂居着各种各样的苦力、娼妓、外地来打临时工的农民,林家驹就居于此,俨然一副生活于生活最底层的工人模样。小说揭示,芳表姐妈和林家驹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是本毫无瓜葛的人,只因一场革命,命运被婚姻缠绕在一起。芳表姐妈为了给女儿一个“红色”的、“成分好”的工人阶级出身,嫁给了林家驹。林家驹因迷恋芳表姐妈的美貌娶了芳表姐妈,但没想到这个来自知识分子家庭的小姐,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不愿放下自己的身段和骄傲,宁愿被毒打也不愿意和这个工人阶级的丈夫睡觉。最后逼得这个“绝了后”的强壮工人拿其女芳表姐作为复仇对象,对芳表姐进行多年残暴的性虐待,致使芳表姐身上永远打上他“工人阶级”的印记。

政治的阶级的身份,使与生俱来的身体发生可怕的分裂。小说一开始就揭示这一分裂,指出这种看似因外在身份的矛盾带来的不相容,实则是身份背后所代表的文化、心理和精神的不相容。林家驹自认为属于工人阶级,政治身份的优越性让他自负又自傲,这种人性的扭曲和黑暗通过“身体”暴露无遗。

有同样命运的还有小说中的梅娘和银棣。身为县委书记的银棣对知识分子有所同情,但军人出身的他,行为方式带有侵略性:“喜欢一个女人就是占有她的肉体”。然而,这女人偏偏成长于知识分子家庭,偏偏她“那个阶层的人,天生不能接受暴力,甚至有一种从生理上的厌恶”。这种从生理上厌恶一个人并非谁的错,恰如文中所言:“有暴力和没有暴力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这是两个阶级,两种完全不同的人,这两种人结合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虽然解放后它们都被装进一个桶里,桶里的东西似乎被搅混在一起,但实际上,油还是油,水还是水,即使混在一个桶里也结不成块。小说中的儒谨、梅娘、芳表姐、林家驹、银棣就是这桶中的油,桶中的水,看似在一个桶中,不仅结不成冰,而且互相激烈地碰撞、斗争。结局或死亡或疯癫或疯魔,命运悲凉。

二、身体与权力

尼采之所以提出对一切价值进行重估,就在于他发现了“身体”的奥秘——“权力意志”。他写道:“我们的物理学家创造上帝和世界的那个无往而不胜的‘力’的概念,仍必须加以充实。因为,必须把一种内在的意义赋予这个概念,我称之为‘权力意志’,即贪得无厌地要求显示权力,或者作为创造性的本能来运用、行使权力……动物具有的一切欲望,也可以说成是‘权力意志’派生出来的;有机生命的一切动能来自同一源泉。”[4]当人拥有权力,就可随时脱下文明的外衣,显示动物的本性;权力通过对身体进行规训、禁闭、压迫,使之驯服,产生异化。我们看到,权力一旦彰显和扩散,人性便被扭曲了。

小说中的关根,身材粗壮但目不识丁、又聋又哑;而儒谨满腹经文却手无缚鸡之力。两个男人,在莫大的荒山野岭里守护森林,一个是“监狱长”,一个是“阶下囚”。监狱长的权力和欲望,是通过对儒谨身体的强暴表现出来的。如给儒谨挂上“大右派特务”的牌子,让脖子带牌的儒谨只能弯下腰才能吃到饭。关根通过控制他人的肉体行使权利,使欲望得到无限的膨胀。我们心酸地看到,身体的惩罚对儒谨来说是更大的折磨,是权力通过身体对知识分子长期的精神压制和羞辱。

儒谨被关在一间满是老鼠的屋子,在书里每一页每一行每一个缝隙写满老鼠的字样。因为眼前满是老鼠,心里充满老鼠,到最后自己也变成老鼠了。与老鼠做伴,与老鼠为伍,因为只有把自己变成老鼠,才能在老鼠的世界中呆下去。我们不无恐怖地看到,“身体是在世界上存在的媒介物,拥有一个身体对一个生物来说就是介入某一确定的环境,参与某些计划和继续置身其中”[5]116;“身体以及一切与身体相关的食物、气候、土壤等元素,都是源头兴起之所在。”[6]241儒谨身处老鼠的世界,从身体到精神丧失了自己,不得不变成老鼠:“文革中的批斗,还只是打人流血,那种场面你可以说它丧失人性、惨无人道,但毕竟还跟人沾得上边,可这是人对鼠,完全是另一个类,无可理喻的另一类,碰一下它们的皮都会使我颤抖。”永和借助老鼠,来批判权力对人的统治。在满是老鼠的世界里,儒谨能做什么?“除了老鼠……什么女人,一切的一切都会被这些可怕的动物赶得干干净净,他还能想什么?还能做什么呢?他只能机械地把他头脑里的老鼠重复地写下来,所以他的书,有空的地方就全是老鼠了。”最后,异化成老鼠的儒谨,也成了权力的犬儒,成了政治的身体。

政治身体被福柯看成是“一组物质因素和技术,它们作为武器、中继器、传达路径和支持手段,为权力和知识关系服务,而那种权力和知识关系则通过把人的身体变成认识对象来干预和征服人的身体”。[7]24统治者通过对政治身体的塑造达到政治目的,即“通过对被统治阶级身体的规训,使他们的身体变得驯服。对身体的规训过程,就好像是对野兽驯化的过程,被统治者的身体成为权力的玩物”。[7]而且,“现代刑罚的对象不再是身体,而是非身体的人的灵魂,身体的痛苦相对于精神的痛苦而言,是短暂的、易逝的,而精神的痛苦则是触及人的灵魂的,是一种更为长久、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折磨。”[8]120儒谨就是如此,他活着,但真正的儒谨早已死去,那个有血有肉有温度的作家,灵魂早已灰飞烟灭。

在火葬场停尸房里,疯了的儒谨把铁床上的尸体扛起来靠墙站队,口里喊着:“银棣,你起来!”“你们这些牛鬼蛇神,站好了,向毛主席请罪!”“现在轮到你了,关根!别以为你是个哑巴,就可以逃过人民的审判。跪下!”此时,疯了的儒谨以关根曾经对待他的方式对待尸体。如果说“疯癫所涉及的与其说是真理和现实世界,不如说是人和人所能感觉的关于自身的所谓真理。”[9]陈永和借儒谨变老鼠的异化,批判了权力对身体以及精神的摧残与迫害。这是《一九七九年纪事》中最怪诞最恐怖最惊心动魄也是最深刻之处。

三、身体与性

显然,陈永和的《一九七九年纪事》持有一种讽刺性的距离。但是,面对性压迫、性虐待,她的女性主义立场使之不得不反抗,不得不短兵相接,直指要害。

无奈而嫁给工人的芳表姐之母,本想以此改变女儿的家庭出身,没想到反而酿成更大的悲剧。芳表姐的身体被继父霸占,内心的煎熬与身体的凌辱,让她恨母亲、恨男人,渴望被拯救。儒谨的一句“向前看才是美的”,给生活在苦海中的芳表姐以希望。但儒谨的懦弱使希望终成绝望。儒谨所爱的芳表姐,其身体变得只能适应于丑陋的继父:“没有反抗,而且很快就适应了,她喜欢得很呢,后来用不着我去找她,到晚上她都会自动来找我……”她从适应继父的身体继而迷恋继父的身体。这位工人阶级甚至让她迷恋于他的性虐待。从反抗到臣服,从痛恨到快感,从性虐到享虐,陈永和无情地揭示了女性身体的悲剧。这种悲剧又何止于女性,何止于身体?

林家驹借助“性”来规训和控制芳表姐的身体,又通过控制芳表姐的身体,让自己的性欲望得到满足,也让自己的权力得到实施和彰显。如他自己所言:“明跟你说,我是为报复她妈才跟她”,“我恨她,我下决心要狠狠报复,我要让她女儿永远嫁不出去,就是嫁出去了也离不开我,身上永远打着我的印记。”甚至到最后,这种对芳表姐身体上的侵犯和性虐待,让他产生自豪感和优越感,直至最后的快感。权力产生快感,快感规避权力。正如福柯所言,权力是作为一种召唤机制发挥作用的,它“通过快感与权力相互增强的螺旋线”引发性行为(性倒错)的各种变化。林家驹对芳表姐的控制,就是这种权力快感“螺旋线”作用的表现。他让芳表姐一辈子离不开他,以此使自己的权力得到扩张。在这里,权力“产生不和谐的性经验”(所谓“性倒错”),并将它固定下来,而这种“不和谐的性经验”恰恰是“受到许多权力机制的召唤、揭示、区分、强化和整合”,“是一种权力形式干预身体及其快感的真实结果”。[10]43从性虐到享虐,是对男权政治的批判和挑战,更是女性主义的深刻反省。这是女作家直视性要害的剖析,惊心动魄,入木三分。

“梅娘对儒谨的死恋,其实,也可以说并不是爱,只是一种习惯吧。”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势力,梅娘到最后终究没有解放自己。但是能怪谁呢?看似因为和银棣的一次意外错误,她被扣上“被强奸”的罪名,与其说是被伦理、道德、法律所追逐,倒不如说是被话语所追逐。这种权力所产生的话语追逐,无形之中使梅娘受歧视、内心受到惩罚。银棣的一番话道出了事实:“她害怕你们,你们说我强奸她,实际上是害了她,她本来没有觉得那样受伤害的。本来我们、我和梅娘是可以幸福的,她会嫁给我,我会使她幸福的,可是你们把强奸的帽子戴给我的同时也把被强奸的帽子戴给了她,难道你们不知道,被强奸者有时名声比强奸者更恶劣吗?她能不避开我吗?即使她再爱我,被强奸者与强奸者结婚,这种非议对于她那样心高比天的人能接受吗?你们毒害她的心灵比我更胜。”原来,舆论是可以杀人的,特别是性的话语、性的舆论。

米兰·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许钧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年版)中写道:“最沉重的负担压迫着我们,让我们屈服于它,把我们压到地上,但在历代的爱情诗中,女人总渴望承受一个男性身体的重量。于是,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了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相反,当负担完全缺失,人就会变得比空气还轻,就会飘起来,就会远离大地和地上的生命,人也就只是一个半真的存在,其运动也会变得自由而没有意义。”年少无知的“我”,自认为要拯救痛苦中的梅娘,却根本不懂女人,更不明白一个女人想要的幸福是什么。甚至,恰恰是因为自认为的拯救,让芳表姐终生处于痛苦之中。陈永和“女扮男装”的写作策略,到此“图穷匕首”呈现在我们眼前。

四、身体性忏悔

小说中带着梅娘逃跑的关根最后掉下了悬崖,疯掉的梅娘被送进精神病院,即使疯,也逃脱不了内心的道德审判:“死并不可怕,死很单纯。可怕的是这种软绵绵的东西,它会漫漫长长地延续下去,使你变得优柔寡断,使你对生命产生一种留恋,可是你又不知道该怎样活下去……”身体被关在精神病院,但“负罪感使疯人变成永远可能受到自己或他者惩罚的对象。承认自己的客体地位,意识到自己的罪过,疯人就将会恢复对自我的意识,成为一个自由而又负责任的主体,从而恢复理性。也就是说,疯人通过把自己变成他者的客体对象,从而恢复自己的自由。”那种“软绵绵的东西”,在梅娘的意识深处,就是对关根的死负有道德责任。梅娘最后想为关根做坟墓,无疑是对自己内心罪责的一种安抚,是对自己身体的最后一次拯救。

不同于往常的“灵魂深处闹革命”的轰轰烈烈,陈永和的《一九七九年纪事》以身体性忏悔的冷静,对当今社会具有现代性意义的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

“我”,作为整个故事的参与者、推动者及叙述者,肉体与内心也经受着煎熬及惩罚,“身上布满绳索,遍体鳞伤。”“我”想挣脱,想洗净身上的绳痕,“愿意去当个时间的纤夫,要是时间能够倒流的话。那我将重新选择一次我。”可是,时间无法倒流,人生无法重活,“我”最后选择“出国”,但是,“出国”能够拯救“我”么?忏悔能够让自己的内心得到安宁么?多年后回国的“我”,在离开福州的前一天,把梅娘那把别针埋在神经病院后山的土里,“过去走了,可是将来并没有来。我的将来都已经埋葬在那堆土里了。土干了,地碎了,我的生命也就完了。我愧对于梅娘、芳表姐和儒谨。要是我能够,我愿意把我的以后全部献给他们。”“我”必须也只能通过一辈子身与心的忏悔,来弥补过去、拯救自己。精神无处安放,肉体也会随时毁灭。“出国”其实就是“我”以“身体”的形式对自己肉体和精神的放逐和流亡。

“我”的这种自我放逐和流亡,充满“俄狄浦斯式”的悲剧意味。其悲剧性表现在:芳表姐、梅娘、儒谨这些人的命运不会通过“我”的任何努力而得以救赎,“我”愈是想要带他们逃脱,却愈是向命运的深渊靠近,甚至到最后“我”也身处其中无法挣脱。这种人生被命运折磨而又无力逃避的巨大痛苦,使《一九七九年纪事》有不同于其他文革作品的“悲剧性”。更深层的悲剧性还在于:“我”,恰恰因自己所认为的“强大”、“知识”、“智慧”,使自己陷入了宿命;“我”,从一开始认为自己有义务和责任、有正义和勇气,必须来拯救芳表姐和梅娘,可以凭借万能的知识的指导,可以通过自我选择帮助芳表姐和梅娘摆脱命运的牢笼,走向自我解放和自由。可恰恰是,因为我的这种“智慧”,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下了让他人和自己走向死亡、疯癫和流亡道路的罪行。由此我们看到:“我”借这种“俄狄浦斯式”的悲剧形式,折射出对人类惨伤命运的哀痛,以及对人类自身认识能力的无限恐惧与无可奈何。

最后,我们不得不反思:这个“我”究竟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们亦不难看出,作品中的“我”有永和的影子:经历文革,旅居日本,现在于福州和日本两栖。这些都与作品中的“我”相似。作为文革的见证者和经历者,这个“我”的创伤之痛,也是永和的痛。永和与“我”一样,有着两种文化身份。“我”在离国前,选择把“过去、将来、心的一部分、包括生命”与梅娘的发卡一同埋葬在土里,这能显示出多年后此刻的“我”孤独、悔恨、绝望,以致灵魂依旧无处安放;福州已经不属于“我”,“过去已经过去,将来没有到来”,那么,“我”只能是“过去”的“我”,“我”只能从过去来,也要回到“过去”里去。这都反映出双重身份的“我”对自己身份的迷茫和归宿的不确定。永和也一样,在经历了两种文化的熏陶和洗礼,在两个空间之间的辗转,华文作家的双重身份,让永和“游走于中心与边缘”。正如演员因扮演了多重角色而真正成为伟大的演员一样,“跨文化作家”因有机会扮演多重角色、“有更多的机会体验现代性语境下的多重创伤,这决定了他们作品的深刻性和现代意识。”[11]“游走于中心与边缘”的华文女作家永和的作品亦如此。

五、结语

综上所述,陈永和向我们展示了在文革背景下,被迫混合在一个“桶”中的各个阶层、各个人物的交错命运。通过身体性异化的独特描写,批判和讽刺了荒唐年代的荒唐身体。她的回忆和故乡福州联系在一起,她离开福州留学日本,思故乡回故乡是所有游子所走的回忆之路。因为故乡就是回忆的源头。但我们发现,故乡不仅是出生地,也是身体的源头。身体是天生的与生俱来,从故乡出发;回忆是后天的源源不断,回归故里。这种出发与回归,既是时空意义上的,更是情感和精神意义上的。

日本新华侨女作家陈永和的回归之路,并不在习以为常的“灵魂深处闹革命”,而是身体性的忏悔。它有别于创伤文学的“赎罪”书写(通过赎罪人的心灵得到净化、矛盾得到化解)。其通过身体性忏悔的这种回归,具有更为深刻的现代性意义,冷静而清醒。我们只能从身体的出生地、从我们的历史和传统而不是“心灵”中寻找救赎的资源和希望。这是《一九七九年纪事》不同于其他跨文化作家的创伤书写之处,也是日本华文文学对中国文学所奉献的一点“收获”。

[1]陈永和.一九七九年纪事[J].收获,2015(8).

[2]欧阳灿灿.论福柯理论视野中身体、知识与权力之关系[J].学术论坛,2012(1).

[3]陈希我. 一个纯粹的写作者-陈永和印象[J].福建文学,2016(2).

[4][德]尼采.权力意志:重估一切价值的尝试[M].张念东,凌素心,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1.

[5][法]莫里斯·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M].姜志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6]高宣扬.福柯的生存美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

[7][法]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

[8]胡颖峰.规训权力与规训社会——福柯政治哲学思想研究[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

[9][法]米歇尔·福柯.疯癫与文明:理性时代的疯癫史(第4版)[M]. 北京:三联书店 2012.

[10]吴奇.话语与权力——分析福柯“认知的意志”[J].山东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9).

[11]周桂君.现代性语境下跨文化作家的创伤书写[D].东北师范大学.2010.

责任编辑:万莲姣

Body, Sexuality, Confessions:Comments on Woman Writer and New Oversea Chinese in Japan Chen Yonghe’sChronicleof1979

LIN Hong

(School of Humanities,Xiamen University,Xiamen,Fujian 361005,China)

Woman writer and new oversea Chinese in Japan Chen Yonghe tells the story in the tone of a male “I”. Starting from the “body”, she depicts the fate of those deprived in a special historical period, pondering the entanglement of body, identity, power and sexuality. Her story is a female tragedy from sexual abuse to masochistic pleasure. Different from those radical revolutionary accounts of that time, the body and sexual confessions inChronicleof1979 is remarkably cool-headed, and contains in-depth enquiries into modernity issues which are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contemporary society. Chen’s writings can be regarded as precious “harvest” of oversea Chinese in Japan literature to Chinese literature.

body; identity; power; sexual abuse; masochistic pleasure; confession

2016-05-05

林红(1959-),女,江西南昌人,日本御茶水女子大学社会科学博士,厦门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从事性别人类学研究。

本研究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日本新华侨华人文学三十年”(项目编号:13BZW135)的阶段性成果。

I0-03;I206

A

1001-5981(2016)04-01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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