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环境管治方案的悖谬及其启示*
2016-02-20张乐
张 乐
(江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江苏 无锡 214122)
欧美环境管治方案的悖谬及其启示*
张 乐
(江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江苏 无锡 214122)
生态危机业已成为当今学界无法回避的重要议题,尽管诸多学者对资本文明消解生态问题始终心存幻想,但研析绿色技术法、自然资本化和风险转移论等颇具成效的治理方案表明,欧美国家的生态修复因存在制度性缺陷和非正义取向而不宜效仿。唯有破除永恒资本的符咒及经济理性的拘囿,寻求文明范式的转换,才能有效化解人地冲突摆脱生存困境。这对于我们正确处理资本市场与环境保护、社会主义与生态文明的关系大有裨益。
生态资本主义;环境管治;社会主义生态文明
近来伴随国内生态环境的愈益恶化,众多学者主张效法欧美环境管治的成熟经验来开展生态文明建设。可生态马克思主义者对此却颇有异议,他们认定无度追逐资本增殖是生态毁损的罪魁祸首,资本主义国家的生态重建方案固然有其可取之处,但因囿于资本文明架构内寻求生态修复而只能是治标举措,治理成效终将被资本逻辑的肆意扩张所湮没并积欠下更多生态债务。故考察辨识技术革新、市场激励和风险转移这三种主流方案的问题和局限,对于我们思考“十三五”时期绿色发展的着力点和突破口至关重要。
一、绿色技术法的局限
科技运用对生态系统的影响虽一直饱受争议,但众多ENGO和政府决策者“仍存在着这样一种观念共识,即认为我们已经掌握了消释生态危机的技术手段。随着生物基因的成功破译、信息技术的惊人创举、诸如燃料电池等低污染能源设备的投放面市、应用科学的长足进步以及宣传工具的大肆鼓噪,人与自然的冲突似乎可以轻易止息”[1]169。“绿色技术法”何以备受青睐?这盖源于西方社会的统治精英们盲目推崇自身技术优势,笃信能在矫治环境的同时亦不耽误资本扩充和无度消费。可生态马克思主义学者对此不以为然,他们从引入“杰文斯悖论”这一概念出发,证伪了仅凭技术改良通达生态文明的可能。
(一)“杰文斯悖论”的再现。借助技术革新毫无疑问会提高单位生产效率,尤其是能源利用方面的某些边际改善确实可以产生一定的经济与环境效益。但依凭这种思路进行的生态现代化不仅无力缓解业已存在的环境问题,甚至还会加快资源瓶颈期与污染爆发期的提前到来。因为,“只要我们的社会经济秩序把追求个人财富增长作为个体自由的手段,那么增加效率只能意味着对环境更有效的开发,并给生态系统的生存带来灾难性的威胁。”[2]51具体到石油开采问题上,石油提炼和降耗技术的升级会使石油制品价格走低,从而刺激消费者购买使用,并经由价格机制反馈给生产商,最终造成市场交易量的大幅上扬和石油吞吐量的加倍扩增。这便出现了生态经济学家所称的“杰文斯悖论”*威廉·斯坦利·杰文斯是19世纪著名的英国经济学家,边际效用理论创始人之一。他在其成名作《煤炭问题》第七章“论燃料经济”中提出的一个命题,被环境经济学界称为“杰文斯悖论”:技术革新使得蒸汽机燃煤能效显著改进,原料成本大幅降低,生产规模由此迅即扩张,从而导致了需求总量不减反增的矛盾结局。现象,即在关注宏观经济数据的研究人员看来,针对自然资源利用效率的技术改进往往会导致生产规模迅速膨胀,故不是缩减而是增加了对该资源的总体需求。时下,杰氏悖论描述的这种效率和规模的正比例关系,及由此延伸出的同环境质量的反向关联,仍被证实合乎直至今日的资本经济,汽车行业便是最好例证。
众所周知,日新月异的汽车技术使得燃油效率稳步抬升,可省油价廉的小排量汽车非但没有达成降耗节能的目标,反倒勾起了民众日益高涨的消费热情。尤其是迈入汽车社会的中国,仅用十年时间汽车保有量就超日赶美,跃居全球次席。汽车数量的翻番导致能源价格猛增,道路拥堵、土地稀缺、资源浪费和环境污染也随之而来。2013年2月,中国科学院“大气灰霾追因与控制”专项组公布的研究结果显示,机动车尾气排放是北京地区PM2.5的主要来源,连同燃煤作业、外来输送等因素一道制造了这场遮天蔽日经久未散的雾霾危机。因此,若无极限理念和制度要素的绳束,技术迟早沦为诱发过冲的工具。在痴迷资本积累而不计任何后果的现行工业体系框架内研发高效技术非但收效甚微,还会引致生产范式的非理性升级和生态系统的裂痕加深。
(二)高新技术的非切实可行。高效技术带来的生产扩容,使得资源需求量水涨船高,尤其是化石燃料价格的高企严重挤压了盈利空间,倒逼市场寻觅替代性能源。于是,唯科学主义者愈发热衷于探讨再生能源的应用前景,他们认定诸如太阳能、水能等清洁可靠,应敞开供给以满足日益旺盛的能源消费,且还可藉此弥补数百年工业化进程所犯下的环境罪责。但人们或许会心生疑窦:早在半个世纪前光伏技术就发明问世,水能利用已有数千年历史,生物能更是从太古时代就开始使用,可它们为何一直未被规模开发并成长为主导性能源呢?
凭借科技革命引导市场消费清洁再生资源,的确有助于突破矿物能源的供给瓶颈。但这些能源无法实现自我再生,即是说其所需的作业设备和配套设施仍要靠化石燃料制造和碳耗经济支撑,故依旧会造成不良的环境后果。著名经济学家尼古拉斯·乔治库斯-罗根区分了“可行的技术”和“非切实可行的技术”,而期盼此类在理论上可行的寄生型技术去实际消解生态危机,显然是非切实可行的。何况它们较之于传统能源还存有许多劣势:最被看好的太阳能虽取之不尽,但受限于时间和天气因素,无法保障持续稳定供电。加之光伏发电成本居高不下,难以推广普及;相对而言,水电站或风电站对选址要求显然更高,建设工期与成本回收也更长。且二者极易受到气候变化、地质灾害等自然条件和突发状况的影响;核能利用的安全性问题则一直广遭质疑,尤其是历史上已经发生了数起辐射外释事故,核废料的处理安置同样未有万全之策;生物燃料源于玉米、甘蔗、油棕等制成的生物乙醇和生物柴油,暂且撇开它饱受诟病的运营绩效和能量转换效值,光是生物能源政策霸占大片良田,人车争食推涨全球粮价这一点就令人无法接受。据估算,家用吉普加满一箱油消耗的玉米,相当于非洲穷国成年男子一年的口粮。此等“损不足以奉有余”的技术逻辑大行其道,导致全球粮食危机雪上加霜,并催生了贫困地区的政治动荡和社会混乱。
(三)“非物质化”的虚妄。毋庸讳言,西方富裕国家在越过环境库兹涅茨曲线拐点之后生态状况确有显著改观,技术发明促进低碳产业的蓬勃发展更有目共睹,但就此沉浸于“普罗米修斯主义”的科技万能迷思中沾沾自喜则为时尚早,断言资本社会已同大量生产-大量消费-大量废弃的线性增长模式脱钩更与事实不符。近年的相关统计数计显示,虽说GDP和物质外流的比率已有下降,但从物质流向的绝对总量看来,美、日、澳等国的能源投入与废物产出还在不断增加,燃烧矿物能源仍是支撑各项经济活动的基本要素,大气、海洋等公共领域也照旧是处理废物的首选地。所谓“非物质化”承诺不过是张空头支票,鼓吹告别“烟囱工业”的信息社会也只是个自欺欺人的骗局。发达经济体在实现质量性改进的同时并没有阻遏数量性扩展的步伐,把生态系统融入更具创新驱动力的知识经济体这一宏伟蓝图也就成了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
因此,过分夸耀技术奇迹无力摆脱生态危机,唯有跳出局促的技术视野深入探察经济制度才有望创建环境友好型社会。I·梅扎罗斯即在这一致思理路下指出:“如果认为‘科学技术能最终解决所有问题’,这是比相信巫术还要糟糕的;因为它带有倾向性地忽视了当今科学技术的破坏性社会内涵。从这个角度上说,问题也不在于是否利用科学技术来解决自己的问题——因为明显地我们必须这样——而在于我们在彻底改变它们的方向方面能否取得成功,而这一方向是受利润最大化的自我永恒化的需要狭隘地决定和限定的。”[3]1027所以,人类即使借助科技力量渐渐学会认清和调节自身活动的间接且较远的生态影响,“但是要实行这种调节,仅仅有认识还是不够的。为此需要对我们的直到目前为止的生产方式,以及同这种生产方式一起对我们现今的整个社会制度实行完全的变革”[4]385。一言以蔽之,真正能解决问题的不是科学技术,而是社会经济制度。
二、自然资本化的荒诞
资本主义国家对包括迫在眉睫的气候变暖、生物锐减在内的诸多生态问题并不缺乏现成的解决方案,除变革技术之外的另一代表性观点便是以新古典经济学为首的西方经济学给出的建构理论。作为当前环境经济学的主要分支,他们对于资本市场消弭危机的潜能普遍持乐观态度,主张自然退化是市场缺位和价格失语的后果,并强调若能把先前未曾沽价的环境资产融进市场供求反馈机制,那么资源浪费现象和生态污损困局自会迎刃而解。由此,他们鼓吹通过设计绿色核算的会计系统将整个星球纳入资产负债表以确保经济不断增长,且创建了阶段性实施步骤:第一步,把环境肢解为各类特定的物质组件或市场服务,将其从生物圈乃至整个生态系中析离出来,以便在某种程度上使其化约为普通商品;第二步,借助所建立的供求曲线,运用“快乐询价法”、“偶然评估法”、“生产函数法”等调研消费者的支付意愿,进而设定相应物件和服务的预估价格以量度环保成本;第三步,以希冀实现的环境水平为基准,设置各种市场机制、税收政策,调整现有资源价格并开发新的生态资本,最终依靠市场体系的自我调度来消弭生态恶化难题。然而,威廉·莱斯、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等人却用大量事实理据驳斥了这种商品化自然的错误导向和虚妄本质,强调其整套方法论都是“建筑在环境能够并应该成为自我调节的市场体系的乌托邦神话基础上”[2]22,“把环境质量问题归属于无所不包的经济核算问题那就会成为落入陷阱的牺牲品。按照这种思路,结果是完全把自然的一切置于为了满足人的需要的纯粹对象的地位”[5]序言3。
(一)成本效益原则的质碍。该方案预设的前提是认定环境可分割量化为对应的商品服务,但生态环境的公共性、整体性和外部性特征表明,并非所有自然要素都能融入资本范畴,市场化充其量只能舒缓部分易于清除且不影响资本创盈的短期风险(如开展汽油去铅清洁化进程,及推进水电资源阶梯式价改等),而对于那些同资本主义生产生活方式紧密相联且严重威胁全球生态的持久难题(如减少温室气体恣意排放,杜绝高危垃圾越境转移等)则未见改观。其中,诸多环境资源的间接损益无法准确定价是“评估地球成本”所面临的关键质碍。要在商业市场结构中估价如此规模的广袤自然,并将社会和环境成本全部内化绝无可能。事实上,马克思早就指认:“一个物可以是使用价值而不是价值。在这个物并不是通过劳动而对人有用的情况下就是这样。例如,空气、处女地、天然草地、野生林等等”[6]555。只是“在它背后隐藏着一种现实的经济关系”[6]463,即财产私有权所产生的特殊占有关系,才使得本无竞争性和排他性的公共自然物拥有了虚幻的价格形式,具备了某种形式的实际归属。经济史学家卡尔·波兰尼也表达了类似看法,他把土地同劳动力、货币一道称为“虚拟商品”,因为“三者之中没有一个是为了出售而生产出来的”[7]63,“但针对它们的这种为市场而生产的虚构却成了社会的组织原则。”[7]65福斯特更撰文专门阐述了经济简化论的环境及社会后果,他坚称自然绝非按照价值规律生产出来的待售商品,也无法根据消费者个人好恶组建自由市场。在经济决策中将自然看作经济的一种必要生产条件,实现对环境的有偿开采、使用和排污,虽说表征了人类生态意识的觉醒且能取得一定的短暂收益,但“这有可能避开两个核心问题:是否所有的环境成本都能实际内化到一种创造利润的经济环境之中,以及这种成本的内化如何说明在有限的生物圈内扩大经济规模的成效。只需想一想汽车-石油工业在内化社会和地球成本过程中的付出,及其这种付出给我们的城市、地球大气和人类生活质量带来的问题,内化外部成本的困难便昭然若揭”[2]30-31。简言之,在现行生产关系中意图将环境财富恰当地揽入商品再生产循环里犹如痴人说梦。任何允许以资本盈亏底线的专断来主导我们与整个生态关系的企图都将引致灾难性结局。
(二)经济简化主义的偏狭。不仅成本效益原则面临多重质碍,经济简化主义手段也同样遭致巨大挑战。该手段力求用货币标尺量度自在自然,势必遮蔽环境生态原有的丰富价值意涵,诸如审美、科学和道德及其它非工具性价值皆会被选择性遗忘。故而,在将自然生态通兑成金钱的过程中,注定难逃环境系统的绝对阈限和社会伦理的激烈抵拒。西美尔早在20世纪伊始就已指出,当世间万物兑换成金钱之时,它们最特有的价值便蒙受了损害。而今,金钱已然荡平一切质的差异,呈现为价值的唯一表现形式。E.F.舒马赫在《小的是美好的》中强调,资本市场抹煞了无数对人类和环境而言都至关重要的特性。“经济思想以市场作为基础,达到了从生活中抽出神圣性的程度,因为议价的东西不存在任何神圣内容。因此,毫不奇怪,如果经济思想充斥整个社会,即使单纯的非经济价值,如美、健康、清洁等,都只能在证明是‘经济的’情况下才能存在下去。”[8]26
狭隘的价值判断和近视的利益权衡不仅使得人地关系蜕变成一整套基于市场、迎合私利的专属商品。更危险的是,价格机制其实是把双刃剑,高价格所触发的反馈作用既可约束投资商与消费者毫无节度地损耗自然资源,也会促逼采掘者或供应商为谋取尽可能多的利润不惜涸泽而渔,给环境带来更大危害。所以,生态系统的正常代谢不但像人们通常推断的那样会因为环境消耗的外化(原先被看作免费馈赠的额外收入)而受到干扰,且意图把自然纳入经济体中(如今被视为尚需经营的潜在资产)也同样有害。问题的症结就在于“私有财产和钱的统治下形成的自然观,是对自然界的真正的蔑视和实际的贬低”[9]448-449。
(三)市场盈亏机制的危害。退一步讲,“把自然资本融入资本主义的商品生产体系——即使已经真的这样做了——其主要结果也只是使自然进一步从属于商品交换的需要。那时将不存在实际上的自然资本的净积累,而只有随华尔街的行情变化,不断将自然转化成金钱或抽象的交换。”[2]28也就是说,即便成功商品化环境也依旧难保地球生灵免遭涂炭。福斯特对此列举了五个实例来佐证市场盈亏机制染指环境再生产的无效甚或危害:(1)土地最早从自然中分离出来成为资本,但“土地成本的上涨从未中断过建筑物的拔地而起和城市景观的水泥硬化”[2]33。这同人们关于环境资源的日益减少会催促市场倍加节约并放缓开发的推断大相径庭。(2)农业发展过程中也面临同样问题,现代农业持续侵犯鸟类生息地,然而哄抬濒危鸣禽价格仍抑遏不了其陆续绝灭的势态。因为相较于鸟类市场的有限价值,农副产品所带来的高额收益对任何一个资本家来说都具有不可抗拒的诱惑力。(3)汽车工业的环境贻害并非由于石油能源被排斥在资产损益表之外,而恰恰是因为一直被包含其中。“现代化的运输手段,特别是公共交通系统,同围绕私人汽车建立的交通系统相比,能够大大降低二氧化碳的排放,而且在自由快速运送乘客方面实际上更加有效。但是,资本积累的驱动促使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走上了最大限度依赖汽车的道路,因为这是创造利润的最有效的方式。”[2]92(4)资本巨头把世界上最大的亚马逊热带雨林视作数亿公顷的木材商品,可根据市场价值体系的核算规则,原始森林拥有的是生长着数百年却不会按照当前利率增殖的树木。故亟需选用大片品种单一、树龄相仿、化肥助长的速生人工林取而代之。但与孕育无数物种的天然原生林相比,后者简直就是生物遗传学意义上的荒漠,先前丰富的生命形态在这里荡然无存。(5)为应对气候变暖而创设的碳交易市场,不仅替发达国家巧妙逃避本该兑现的减排义务打通了方便之门,而且这种类似中世纪兜售赎罪券的行径更可能成为金融衍生品贩卖商从中投机渔利的新场所。该市场的建立不仅有促成跨界碳泄漏的危险,更有催生社会新动荡之虞。当前,“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原则名存实亡,以及《京都议定书》几近破产便是印证。
综上所述,“无形之手”绝非“上帝之手”,它或许能对资源配置产生良好的效果,却无法限制宏观经济的规模。延展资本市场的重构计划颠倒了资本与生态的隶属关系,因此其所打造的凌驾于生态之上的经济帝国注定会踏上戡天役人的道路,这显然已同生态救治的初衷南辕北辙,渐行渐远了。现如今点物成金的所谓“弱可持续性”经济范式大行其道,已然严重威胁到了全球共同体的公平发展:一方面,跨国商企可以理所当然地搜括和糟蹋落后地区的生态资源;另一方面,原料价格的一路飙涨和污染治理的高昂代价意味着贫困人群生存发展权被无情的予以剥夺。所以,发达地区令人艳羡的局部性环境改善,在很大程度上并非归功于放活自由市场所实现的资源合理调配,而是凭借资本积累的空间修复和毒害垃圾的异地输送来转嫁污染。这便是资本主义生态重建的第三种方案。
三、风险转嫁论的贻害
毋须讳言,当前发展中国家就整体环境评价而言确实劣于发达国家。对比第三世界的浓烟滚滚、垃圾成山,西方国家可谓是山清水秀、绿树成荫。但这并非因为后者提供的技术改良法实施和环境商品化设想的奏效,而在很大程度上应“归功于”其祭出的“C计划”——风险转嫁论——的贯彻执行。
(一)废弃物的时空转移。大体说来,该构案主要经由以下三个方面发挥功用:(1)介质间转化,即从一种介质转变成另一种介质。如利用垃圾焚烧设施将固体废弃物转化为气体排向天空;借助碳回收技术从空气中抽取二氧化碳,冷却压缩后再泵入深海。(2)输送到别处,即从一个地方运抵另一个地方。如在城区建造高大的烟囱使废气飘向郊外,用清洁的空气去稀释和分散污染物;西方社会把有毒化学品和电子垃圾偷运至南方国家去处理,以确保本国的自然环境免遭破坏;亦或是将生态公域(天空和海洋)视作污染天堂,向共有空间倾倒废物。(3)转嫁给未来,即从当代人群转嫁给子孙后代。如当前人类放纵消费矿石能源,全然不顾气候变暖可能引致的生态灾变;出于军需或民用目的大力发展的核武器与核电站,却只将产生的放射性核废料深埋地下积存起来让后代去承担环境风险。统而言之,这三条路径目标一致,都是为了将经济过冲的环境贻害转嫁到那些时间和空间都距离较远的群体身上。所以,该构想不仅没有直面可持续发展的生态极限,反倒觅求转移策略去规避和嫁祸环境恶物,众人渴慕的“生态卫士”实乃“环境公敌”。
(二)“生态帝国主义”的掳掠方式。当环境成本外化的律令被广泛运用到国家层面上时,就产生了“生态帝国主义”。帝国主义对受害国的生态抢掠主要有直接和间接两种方式。所谓直接掠夺,是通过资本“剥夺性积累”*大卫·哈维语。哈维认为,马克思所说的“原始积累”并非专属于资本主义的原始阶段,而是资本主义所有发展阶段的根本特征。因此,他将“原始积累”概念表述为“剥夺性积累”——一个去时间性的概念,意欲突出新帝国主义时代资本积累的空间向度。的方式来实现的,具体表现如下:发达国家将“三高”企业(即高污染、高耗能、高排放的夕阳企业)淘汰至发展中国家,大肆搜刮当地的自然资源并恣意倾泻有毒废物,使其沦为肮脏的“生产车间”和“世界工厂”。印度博帕尔毒气外泄事件就是发达国家将高危企业向发展中国家迁移的典型恶果,这种让贫困人群承接生态风险的做法,显然是资本逻辑催生的结构性不道德在作祟。
此等将污染密集型产业进行空间转移的现象,亦被称为“污染避难所假说”。该假说最好的诠释者莫过于劳伦斯·萨默斯。1991年12月,作为时任世界银行首席经济学家的萨默斯在一份备忘录中提及污染移转和市场正义问题,部分内容于次年2月在英国杂志《经济学家》刊登出来,标题赫然写道《让他们吃下污染》。他基于三条经济学理据,倡议将更多的高污染企业迁往发展中国家:其一、工资收入水平决定个体生命价值,损害落后地区人民健康的成本较低;其二、第三世界普遍处于欠污染状态,理应提高纳污效率分摊他国环保压力;其三、清洁环境是富裕社群追求的奢侈品,全球废料贸易符合资本评价体系。总之,穷国的污染还远远不够应当接纳更多,基于人道主义的反对观点可以不予理睬。福斯特等生态马克思主义者认为,这决非心智失常的胡言乱语,而是资本积累逻辑的赤裸表达和生态帝国主义反人类本性的彻底彰显:“作为世界银行的首席经济学家,萨默斯的作用是为世界资本的积累创造适合条件,特别是在涉及资本主义世界的核心时更应如此。无论是世界大多数人的幸福,还是地球的生态命运,甚至资本主义制度本身的命运,都不容许阻碍这一执著目的的实现”[2]55。质言之,在资本逻辑的统摄下,金钱成了所有价值的最高体现,化身为幸存事物的基本物态。且在萨默斯的号召下,这种做法在全球范围内得到了推广和落实,直到今天仍横行无阻。更有甚者,为最大限度倾轧环境资源,帝国主义竟悍然动武,十足丧心病狂。“9·11”事件发生后美国对阿富汗和伊拉克相继发动的两场战争就是借反恐除暴之名,行控制石油之实。伊拉克身处的中东地区常年占据世界石油开采量的首位;而阿富汗则是通向中亚的门户,该地区亦储藏着丰富的石油和天然气资源。反战组织的著名口号“勿用鲜血换石油”便一语道破了这场战争的真相。
相比于第一种生态抢掠方式的简单粗暴,另一种则较为间接,主要借助世界政经制度的结构性暴力来实现。发达国家凭借早先积攒的雄厚资本,在全球化时代跃升为世界贸易的主导力量,掌控着全球市场运作标准的制定和行业未来发展的路向。后发国家因身处世界经济产业结构的下游链条,只得过度开发自然资源去充当原材料加工地和初级产品供应商(如钻井采矿、化工冶金这样的资源萃取行业以及低端制造业),进一步强化了对发达国家的依附关系。于是,在资本与自然资源/廉价劳力的重组盛宴中,边缘国家不仅遭致核心国家的经济剥削,还贱卖出了自己的生态精华。此外,针对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帮扶项目亦在一定程度上输出了危害环境的政策。以农业生产为例,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全球经济机构向第三世界——尤其是贸易赤字国家——提供了大量激励性项目,指导其发展适应出口需要的化学依赖型农业,这种专门化和单一性的农业耕作模式,使得农村大量肥沃土地被卷入世界市场,同时也把生存型自足农业排挤到了贫瘠的荒野中,土地资源的不当利用导致土壤肥力下降甚至沙化,从而将自然条件推向生态极限。总之,世界经济体系的核心-外围结构已将资源环境与本土特征彻底撕裂开来,资本逻辑的权力关系在全球广大地区投射下了长长的生态阴影,并经由分割宰制地缘政治,打造出“贫与富的生态环境”。正因如此,戴维·佩珀写道,“既然环境质量与物质贫困或富裕相关,西方资本主义就逐渐地通过掠夺第三世界的财富而维持和‘改善了’它自身并成为世界的羡慕目标。因而,它新发现的‘绿色’将能通过使不太具有特权地区成为毁坏树木与土壤的有毒废物倾倒而实现。”[10]111他还借用《厨师、窃贼、他的妻子和他的情人》里的一个隐喻形象地描绘了这种不平等的特权:装饰精美、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厅,往往是污秽不堪、令人作呕的仓库和后厨帮衬出来的。由此可见,资本顽强积累的秉性不仅造成了经济增长的不公平,更直接导演了环境发展的非正义,进而催生出人类社会和自然生态之间新陈代谢的断层:核心国家坐拥后工业文明平台,依靠经济技术优势实现产业结构转型升级,将“三高产业”淘汰到边缘地界,叫嚣着“让他们吃下污染”;与此同时肆意向公共空间输送温室气体,倾泻危毒废物;且为了能在当下尽情享用生态资源,竟全然不顾种际代际公正,“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的口号响彻耳际。基于此,大卫·哈维、爱德华·W.苏贾等新马克思主义城市学者均表示,资本积聚向来是深刻的地理事件,空间非均衡发展势差恰是资本主义延存的动力,生态正义乃至整个社会正义只能暂付阙如。资本主义的时空修复方案非但没能弥合代谢裂缝,反倒成了危机扩散的推进器,此等转移策略大有饮鸩止渴的意味。世界经济格局一体化或许可使富裕国家暂时从环境困厄中抽身,但全球物质循环的整体性终究会将它们一并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所以,我们在典当今天,押注明天之时,兴许已经失去了共同的未来。
四、“生态资本主义”的缺陷与启示
上述三类方案在面对生态危机时皆拘囿于具体环节的零打碎敲,不敢寻源治本大刀阔斧地改革现行制度。它默认经济沿袭当前的恶性循环轨道继续前行,许诺捍卫我们追逐物欲的生活方式却无需付出实质性代价,从而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只要购买了被冠以“绿色”、“环保”、“可回收”等字样的商品,就能卸下对环境恶化的负罪感,心安理得地肆意消费。实际结果是,消费主义化了的环保或者说资本化了的自然,根本解决不了真正的生态问题,反倒以“绿色低碳”、“有机无公害”的名义被资本逻辑收编为获利工具。对此,I·梅扎罗斯的一席话可谓切中肯綮:“这种思路设想,资本制度的界限依旧是我们的社会再生产永远不能逃避的界限。因此,在这种思路看来,补救方法是有意识地接受所面临的界限,‘学会适应它们’,而不是‘同界限进行斗争’。在这种对‘人类困境’的诊断中,很容易被忘记的是,‘同界限进行斗争’是资本的本性”[11]228。
诸种改良措施没有设法去洞悉资本主义制度的结构性缺陷,仍心存侥幸地将它视作克服危机的希望所在。福斯特就此提出了批评:(1)一种制度如若谋求无休止的财富积累,无论它宣扬怎样合理开发自然都将不可持续;(2)一种制度如若把人类居所和环境基础分离开来,那么它必然与生态稳定和土地伦理格格不入;(3)一种制度如若切割地球并划分等级,制造出“贫与富的生态环境”则它同样无法接受。弗雷德·麦格多夫的表述更加直接:“资本主义与真正的生态文明是完全不相容的。因为资本主义是一个必须不断自我扩张的系统,鼓励人们超出自身需求地过度消费,并且不考虑不可再生资源的限制(瓶颈)和地球对废弃物的吸收能力(底线)。作为个人主义的私有制,它必然助长着贪婪、个人主义、竞争、自私和一种‘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的哲学。”[12]25所以,给自然环境带来灾难性冲击的恰是资本的普遍化趋势,任何服膺资本积累欲求的文明都蕴藏着自我毁灭的种子。资本主义制度把以资本的形式攫取财富视为最高鹄的,必然内在地倾向于破坏地球生灵。“绿色资本主义”或者说“生态资本主义”是个自相抵牾的命题。
我们如果参照康芒纳提出的那四条广为人知的生态学法则,便能更深刻地认识到资本社会的反生态本性:(1)万物皆有关联,然而统治精英们却用狭隘的技术标尺度量和剪裁地球生命之网;(2)万物皆有去处,但资本经济奉行的直线型增长模式将使生态系统发生源与汇的循环断裂;(3)自然知晓最多,如今已被篡改为市场懂得最好,资本市场的盈亏机制藐视一切自然规律;(4)凡事皆有代价,可资本制度却在贪食“免费午餐”,不断外化环境成本累积生态债务[13]25-35。所以,无论是由技术、经济的角度出发,还是从市场、地理的视域来看,资本主义自我调节的余地都在愈益收紧,倒逼机制下的权宜对策和边际修正根本无力扭转总体失衡的生态危局。“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14]9,既然“资本主义生产的真正限制是资本自身”[6]463,那么只有抵拒资本的任性扩张和生态殖民的入侵才能实现“人类同自然的和解以及人类本身的和解”[9]603的历史性伟业!事实的确如此,若想及早拯救地球,就应摈弃这种鼓吹个体贪婪的经济学和以此建构的社会秩序。进言之,唯有破除永恒资本的符咒及经济理性的捆束,寻求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之外的替代性逻辑,实现中国特色(本土实践)、社会主义(制度公正)与生态文明(永续发展)的有机结合,才有望跳出资本主义国家“边污染边治理”、“先破坏再修复”的窠臼。故此,我们须警惕技术拜物教迷思、资本逆生态逻辑以及环境空间非正义等所带来的负面后果,将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引向正轨。
当然,我们绝不是否认资本市场调节、绿色技术创新和产业结构升级的必要性,而是说环境综合治理是项艰巨复杂的系统性工程,环保领域改革越是进入深水区,受到体制机制的掣肘就会越发加剧。因此,唯有完善生态文明制度的顶层设计才能厘清政府、企业与公众的权责,理顺经济发展、环境保护和社会正义的关系,进而催生全民共治的思想自觉和行动共识。令人欣喜的是,自党的十八届三中、四中全会相继提出加快建立全面系统的生态文明制度体系,到《关于加快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意见》、《生态文明体制改革总体方案》的颁布实施,用制度创新推进生态治理的路径愈发明晰。我们有理由相信,中国特色的生态文明建设必将由此取得重大进展和积极成效,生态环境质量总体改善的规划目标可期。
[1][美]Joel Kovel.TheEnemyofNature:TheEndofCapitalismortheEndoftheWorld? [M].London & New York:Zed Books Ltd,2007.
[2][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M].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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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饶娣清
The Problems and Revelation of Environmental Governance in Western Countries
ZHANG Le
(School of Marxism,Jiangnan University,Wuxi,Jiangsu 214122,China)
Ecological crisis has become an important issue in today's academic circles. Although many scholars always fantasizing the ecological problems of capital civilization,by studing on green technology law,natural capitalization and risk transfer theory, we can find that the ecological restoration of the western countries has the institutional defects and injustice orientation. Only by getting rid of the eternal capital of charms and rational economic constraints, seeking civilization paradigm transformation, can effectively resolve the existence predicament. This is very helpful for us to correctly deal with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apital market and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socialism and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ecological capitalism;environmental governance;socialist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2016-03-12
张乐(1986-),男,江苏扬州人,哲学博士,江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第二国际理论家关于资本主义及其发展趋势的比较研究及当代价值”(15BKS066)、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生态危机理论研究”(JVSRP11577)成果。
B82-058
A
1001-5981(2016)04-004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