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的词(组诗)
2016-02-20□泉子
□泉 子
最新的词(组诗)
□泉 子
第一个音符
这些光秃秃的柳条多么像披拂而下的琴弦,
而在虚空中隐而不现的,那么有力的手指,
还没有来得及摁下,
并弹拨出这尘世的第一个音符。
莫名的惊悚
屈原是我心中的英雄,
杜甫是我心中的英雄,东坡居士、倪云林、曹雪芹是我心中的英雄,
黄宾虹是我心中的英雄,但丁是我心中的英雄,
荷马是我心中的英雄,
穆罕默德是我心中的英雄,耶稣是我心中的英雄,释迦牟尼是我心中的英雄,
孔丘是我心中的英雄,庄周是我心中的英雄,
那在未知中,永远无法完成的你,会成为另一个英雄吗?
哦,你依然无法说出这战栗,这莫名的惊悚!
最新的词
一颗敏锐而勇敢的心,一定有足够的力量说出质疑,
而无论任何时代。
这种质疑指向的是尘世中万物那共同的局限性,
并以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幻象绵延成一个又一个时代。
而在今天,这幻象由高度的商品化所标识。
或者说,商品化对人性的侵蚀不过是同一个怪物
在我们这个时代重获的,一个最新的词。
张枣的戏言
张枣曾戏言:现代汉语从未搞定过西湖。
他借一句戏言,提出了一个严肃而重大的问题,
即山水与人心从未在现代汉语中真正融合过。
而在今天,山水与人心终于
在现代汉语中获得了一次真正意义的融合,
在张枣提出问题二十年,
而他已然弃世多年之后。
你的喜悦中同样饱含着一份深深的感激,
从一个问题的提出,到一种解答,
你们共同承载起了
这个喧嚣时代深处的孤独。
时代的喧嚣
每个时代都有着每个时代的喧嚣。
诺贝尔文学奖是我们所置身的时代
在文学领域最大的喧嚣。
这无所谓幸与不幸,
甚至无关褒贬。
而只有当一个人用他的孤绝,
为一个时代,为那巨大的喧嚣
发明出一个静止的风暴眼,
(这真是一种奇迹,
它始终处于风暴之中,
而又从来置身于风暴之外。)
那么,在多年之后,
他才可以说,
诺贝尔奖说出的并非一种诅咒。
伟大的羞耻——致耿占春
一只蜘蛛那么精致的家园
几乎没有任何征兆地坍塌了
当你踱着悠闲的步履
穿过那条人迹罕至的林荫小径
一种真切的同情与愧疚
并不意味着
一种不带意志的破坏理应获得宽恕
就像我们面对大自然,
那些看似不经心,
而又如此强大的力量,
你曾经暴怒如传说中的雷神
你一次次地诅咒
直到你发现
你看见与听见的都只是你自己
直到你重获一个曾属于佛陀
或穆罕默德的瞬间
直到你再一次发明出
那伟大的羞耻
欢喜
爱不是相互的占有,爱是宁愿不自由,
是宇宙如此浩渺无际,而我们同在人世时的欢喜。
多好
多好,如果可以人与诗俱老;
多好,如果可以人与画俱老;
多好,如果杜甫的道路可以成为你的道路;
多好,如果你终于品尝到了
暮年黄宾虹的孤独。
刹那间的事
一颗露珠的聚与散是刹那间的事,
对一个刚刚度过了他漫长一生一大半的人来说,
一只蜉蝣的生与死是刹那间的事,
一朵花的开与败是刹那间的事,
一片山坡,一片树丛的荣与枯是刹那间的事,
对一个刚刚度过了他漫长的一生的一大半的人来说,
一个时代与另一个时代的交替往复是刹那间的事,
一个家族的盛衰消长是刹那间的事,
万物的生生与灭灭是刹那间的事,
尘世的孤独与寂寞,悲伤与欢愉是刹那间的事,
对一个刚刚度过了他漫长的一生的一大半的人来说,
佛陀因一种寂静与幽暗,而不得不忍受的喧哗与炫目,
是刹那间的事。
永恒
永恒是我们试图以一把有限的尺子
去丈量无限时的孤独;
是这古老而常新的死一次次赠予我们的惊奇,
是被万有的浮华遮蔽,
并又一次次由空无重新聚拢来的人世。
啼鸣
是布谷鸟,还是乌鸦的啼鸣,
最终赋予这黑漆漆而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以幽暗的光,
以及一枚果核中的万丈悬崖得以测度的尺子。
消失
每一种消失都是悄无声息的,
就像一颗雨滴消失在波澜不惊的海面,
就像一群人消失在辽阔而鼎沸的故国,
就像一个逝去王国中那曾不可一世的王消失在历史的烟尘,
就像地球,就像那比整个人世,比我们头顶的日月更稳固的星辰,
消失在宇宙那深不可测的蔚蓝。
对岸
很快,你来到了湖的对岸,
那曾与你一同眺望的人,成为了
你此刻眺望中的风景,
他们使古亭成为了此刻的古亭,
他们使远山成为了此刻的远山,
他们使你成为了此刻的你。
忘了吧
忘了吧,忘了这尘世,
忘了这尘世中曾有的悲伤,
忘了这尘世曾有的欢愉,
忘了你曾是那生长的树木,
忘了那含苞待放的花儿,
忘了那黄过又绿的草地,
忘了那些盘旋的翅膀,
忘了夜莺在黑暗深处的啼鸣,
忘了你曾经是一个那么弱小的孩子,
忘了你已为人父,
忘你的孩子正代替你的生长,
忘了她终将拥有她的孩子,
忘了她的孩子终将获得你曾经的悲伤与欢愉,
忘了这仿佛无尽的人世。
静静的树林
在这片树林里,我遇到最多的是解决内急的人,
他们一头扎进了树丛,
看见我,仿佛发现了另一个有着相同秘密的人。
有时,我是一个后来者,
我们交换着彼此的歉意与尴尬,
在这片我们共有的,静静的树林。
长啸者
那从黑黢黢的宝石山顶上传来的长啸,
让人心惊。
他是否找到了前世的自己?
他是否找到了,
一双千年之后的耳朵,
一颗埋藏在另一个身体中的,
他此刻的心,
他此刻的寂寞,他此刻的绝望,他此刻的孤独!
爱
动心是简单的,一如树叶在微风中的浮动。
而爱从来如此艰难,
它有着一粒种子成长为参天大树所经历的,
那全部的阳光,与风雨晦暝。
奖赏
不会因为幽暗,
而将你口中的痰吐向你面前,
那同样幽暗而洁净的水面。
这是因持续了二十多年的写作,
因持续地,对一个湖泊的凝望,
一个不再年轻的诗人,终于获得的奖赏。
青山的无言
只有足够的遥远,你才可能听见青山的无言,
你才可能看见那接近于透明的乳清色,
你才可能理解,
并非一列,而是重重叠叠的青山,
在越来越浓郁的暮色中的奔流,
那么孤独,那么绝望,那么残忍!
针尖
在宝石山与孤山的重合处,瘦削的保俶塔浮出丛林,
浮出褐色的屋瓦,
并将整个宇宙凝固在针尖般的锋芒之上。
你无法再靠近哪怕一小步,
并非因面前这宽广而波澜不惊的湖面,
而是那针尖将因这脚底的一厘米、一微米,
直接刺入你的眼睛。
艄公——赠祝铮鸣
风把一池的水吹皱之后,岸便移动起来。
你终于成为倪云林笔下那个面目不再被世人所辨识的艄公,
你终于获得了一叶漂泊于烟渚的扁舟,
你终于通过你手中的竹篙说出:
这人世的寂寞与荒芜。
我不敢想象
我不敢想象,如果当年成功应聘那个万众瞩目的岗位,
今天的我是否已在人事的旋涡中碰得头破血流,
还是已然成为了又一个肠肥脑圆、志得意满的成功者?
就像,我不敢想象,
如果我不是我,
那么,这山是否还是这山,这水是否还是这水,
而我是否依然配得上这寂寥的尘世,这喧嚣时代深处的绝望与孤独?
静默的鱼
当风把一池的幽暗吹皱时,
一尾静默的鱼,
正沉向幽暗的深处,
而鱼脊的每一次显露都对应于
一个崭新而完整的人世,
而你沐浴着这微风,
而你目睹着一尾鱼
在刹那间的浮与沉,
而你终于获得了尘世
在一个个流动不居的瞬间中的安稳与永恒。
那曾经怒放的青春
当年那个曾遭袭胸的女子,应已年近垂暮,
她是否还记得那个拥挤的码头?
她是否还记得一次来自那已不辨音容的少年的冒犯?
她应还记得
那曾经怒放的青春!
枯叶
透明的玻璃屋瓦上,
快速移动的枯叶,像极了
一只只惊惶无措的松鼠,
仿佛因时间之鞭的抽打,
仿佛它们正震惊于天空之蓝,
仿佛一片片巨大的阴影落向你眼眸时
这整个人世的寂静与荒凉。
必须
你还必须去获得穆罕默德的孤独,
你还必须去获得耶稣的悲伤,
你还必须去获得老子的寂寞,
你还必须去获得佛陀的绝望,
你还必须去获得万物被和盘托出的一瞬中,
这人世全部的欢喜与沮丧。
一座山比我们绵延更久
一座山比我们绵延更久,
一条河流比我们泽被更远,
是因为我们还没有发明出
一双世世代代将它们看见的眼睛,
是我们还没能在不断的放下中,
积攒出那辽阔,以致苍茫的热爱与孤独。
太浓郁了
太浓郁了!以至于你找不到一片树叶,
找不到一对翅膀、一列青山、一颗露珠,
找不到任何一种象形之物,以说出,
你从必然那疏而不漏的巨网的洞孔中挣脱,
并再一次隐身于如此茂盛的偶然与繁花时,
你的喜悦与惊悚。
你我有多渺小
历史不过是你随手记录在烟盒上,
又随即撕碎的一行行文字。
而灰烬依然不够彻底,
在一面由时间的火焰堆砌出的,
无所不在的镜子上,
你我有多渺小,
历史就有怎样的虚幻。
忽然间
忽然间,你有了一种巨大而无可言说的忧伤,
满天的云彩化作你此刻头顶的晚霞,
而你是那些曾经耀眼的光,
而你是那终将将你整个地吞下的
天空的寂静与大地的无言。
太骄傲了
太骄傲了!
对年轻的骄傲,对力的骄傲,
对美的骄傲,对善的骄傲,对真的骄傲,
对你依然是你的骄傲。
而你
还未能说出对年轻的愧疚,
你还未能说出对力的怜悯,
你还未能说出对美的同情,
你还未能说出对善与真的绝望,
而你还未能说出死亡为你,
同时为每一个人发明出的祝福。
我爱着
我爱着这水面下的山,
我爱着这水面下的树木,
我爱着这水面下的堤岸,
我爱着这水面下熙熙攘攘,
又转瞬稀稀落落的行人,
我爱着这晃动不止的人世。
放下
放下时代,
放下国家与民族,
放下政治、经济与风俗,
放下山,放下水,
放下这时间的奔流与起伏落向你身体深处的倒影,
放下你此刻目睹的尘世,
放下孤独,放下悲伤,放下绝望,
放下这露珠般晶莹剔透,而又被自身的弧度所隔绝开来的,
一个个物我两忘的瞬间,
放下由你的思赠予的
这曾经将整个宇宙摧毁,又重新聚拢来的力。
牌友
我的牌友,十多年前
曾经相邻办公的同事死了。
那时,我知道他喜欢喝点小酒,
在我们同时上班的间隙,
他会约我打牌,下点不大的赌注。
对于他,我知之不多。
但发生在我来到这个单位之前的一件事,
可谓人所共知:
就在他结婚前夕,
他与一位女同事偷情,在单身宿舍里。
同寝室的另一位女孩不断敲门,
仓皇中,他选择从三楼的窗台上翻出去,
并用双手紧紧地抓住窗沿,
而整个身体悬挂在空中。
他的情人同时打开了反锁着的木门。
那个满心狐疑的女孩,
不停地用眼光搜查着
这个十几平方米小屋的角角落落,
直到一个重物从三楼窗台落了下去。
他的腰椎间被植入一块窄小的钢板,
而开始了似乎永无止境的
“昂首挺胸”的生活。
他的情人很快辞职,
离开了这座风言风语的城市。
他和未婚妻正式结婚,
生下了第一个,
也是惟一的儿子。
我们偶尔一起玩牌
是在相邻办公室工作的一年半中。
很快,我们相继在单位换了新的工作。
我到机关做宣传干事,
他去了电工房。
在这个不大的单位里,
我们还是能经常照面。
但更多时只是点点头,
打个招呼。
而这样的沟通似乎随着时间的流逝
变得越来越难得。
直到有一天,我从同事那里听说,
他因常年酗酒而被病退了。
他对酒精的依赖,
是在换新工作之后,
有时,同事整个上午都找不到他,
而他的解释是
打车到城里买酒去了。
在每天上下班的班车上
他一次次悄悄地,
从公文包中取出藏好的二锅头,
以使自己不断颤抖的手指平复下来。
被病退的导火线,
是另一位电工,
在只有他俩在场的情况下少了一千块钱。
在领导的逼问下,
他从内裤里翻出了十张被揉皱的红色纸币。
他说,自从被发现酗酒后,
工资卡就被妻子保管,
而他的零用钱已维持不住每天三斤劣质二锅头。
他突然在领导面前跪了下来,
不断地磕头。
满脸的泪水最终使对他的惩罚,
从开除改为病退。
这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偶尔有人说起,
都大约是每年年底,单位组织探望病休员工前后。
直到今天早晨,又一个年末,
同事来统计后天参加他追悼会的人数。
他死于前天深夜,具体时辰不详。
长年的酗酒使他的肝脏坚硬得像一坨铁。
他的妻儿以为他一定会挨过那个漫长的夜晚
而在隔壁的房间中沉沉睡去。
素净
荷塘在开阔处最先枯萎,
那是黄金在褪尽所有光芒后的素净,
那是一张在繁华落尽后才得以显现的脸庞。
太多的人世
树叶飘落下来,像极了人的足音,
在荒无人烟的山野,
我真的听见那些遥远的脚步声了吗?
还是因为我的心中
依然有着太多的人世?
在灵隐寺
在一百零六个春秋悄无声息地过去之后,
那群没有留下任何姓氏信息的工匠去了哪里?
那是佛陀用二十四根巨大的楠木成功为他们,
为更多的人们挽留住的音容吗?
当你抬起头,当你从那比佛陀曾经的生死更为久远的寂静与慈悲中,
看见这人世的绝望与惊奇!
你是否说出了此刻
不再刻意去选择一种言说方式了,
甚至它也无关能力的证明。
你惟一关心的是:
你是否说出了此刻,也是那颗极远处的心,
或者,你是否已然说出这全部的人世。
鸡蛋
对于鸡蛋的仇恨,源自对贫穷的恐惧
以及那几乎与贫穷同义的农家子身份的厌恶。
一个刚刚跳出农门的少年,在持续行进了近五十小时的列车上,
他执意不去碰母亲为他准备的二十个土鸡蛋,
(在他更年幼时,他曾经一次吞下十个)
“你可以每顿吃两三个,那么这些鸡蛋或许能够上两个整天的伙食。”
母亲在车子启动的一刻,依然不住地嘱咐与叮咛。
他执意不去碰那二十个鸡蛋,而是买了两包方便面和一瓶可乐,
他就着盐巴与调味品,咬一口干面饼,然后喝一口可乐,
就像坐在他对面,打扮入时,应该是城里的同龄人一样,
直到二十个完整无缺的鸡蛋在二十五年前那个盛夏的列车中
散发出一阵并不算浓烈的异味,
直到在一个新的城市的入口处,他将它们丢入了一个即将满溢出来的垃圾桶。
直到有一天
在更年轻的时候,我曾以为爱情会永恒
就像,我曾以为我能永远年轻一样
在更年轻的时候,我曾把清晨树丛深处一声雀鸟的啼鸣
与一群乌鸦的翅膀在天空中划出的低低而倾斜的弧线
当作一种永恒的形式
随后的,那些否定与新生,那些由孤独与欢愉编织而成的时光是漫长的
直到有一天,我们试着,并终于理解了
爱并非作为一种情欲,甚至并非作为你与单个事物的连接与束缚
而是对至真至美的那永恒的激情与热爱
直到有一天,我们终于理解了每一次生命
都是我们向那圆满之地的再一次出发
直到有一天,我们终于理解了
清晨树丛中一声雀鸟的啼鸣与一对对黑色的翅膀在天空中留下的那些光滑而破碎的圆弧
都是真理从那空无中发出的召唤
雾越来越浓密
雾越来越浓密了
宝石山顶那如中指般刺向天空的尖塔已经完全消失
只有山的轮廓依稀可以辨认
只有这时,我才发现又一个春天已住进了那将轻柔的枝条伸到我的窗前的柳树里
我才发现春天已经住进了那些红色的、紫色的以及黄色的花瓣中
只有这时,那群雀鸟才从一阵气流中获得力量
就像我在童年时,听父亲讲述的故事中
一张白纸剪裁成的鸟,被谁的嘴巴吹了口气
便在湖面上,在一棵柳树与另一棵柳树之间穿梭
有时,因为翅膀的拍打过于用力
而冲出了视线,然后又折返
如果雾再浓密一些
如果雾能从夜那里获得启示与力量
并将白色的边界推向我的眼睛
我又会获得什么新的发现?
当我说出,并写下“孤独”,并不意味着我真的看见了什么
星辰们裹挟着远古的光芒
先人的眼睛像极了黑色的宝石,深陷在黑色的眼眶中
他们一言不发
并没有说出我们所期待的启示或箴言
我们继续活着
在一轮轮的砍伐后,
从那片满目疮痍的山坡上,
站立起了越来越多背负着白色圆圈的树木。
那以白色粉末在树干上喷绘出的一个个不规则的圆,
它们是作为一种怎样的标识而出现?
而树林的深处,
我看到了另一些依然站着,或被砍伐后堆垒起来的树木,
它们身体上,那用鲜红的油漆喷刷出的
一个个刺目的叉,
作为一种已然,或即将发生的杀戮的标识,
哦,那在我们四周似乎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的白色的圈圈,
那些幸存者,它们在这一刻的幸存是否是值得庆幸的?
就像我们继续活着,
就像我们因人世在这一刻的完好无损而暗自庆幸着。
不是孤独
不,不是孤独
也不是你所说出的悲伤
也不是你的心猛地被一种坚硬的利器
刺中后的那种剧痛
如果你就是那个呆若木鸡的男人
如果你就是他身边因持续多日撕心裂肺般的哭喊
以致这一刻的沉默仿佛压在每一个人心头的一块巨石的
他的女人
如果你们有一颗相同的心
你就会懂得,地球甚至是整个宇宙
刚刚经受了一次毁灭
那在池塘的堤岸上一字排开的
不是五条苍白的鱼
也不是五只小狗或小猫的尸体
它们是五个七至十三岁的孩子
遗忘在那里的身躯
他们曾有着一个共同的祖父与祖母
而其中的四个,三个稍微年长的女孩与一个九岁的男孩
有着一个共同的父亲与母亲
按照这个国家的法律
九岁的男孩与十岁的女孩本来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
和那个七岁的小男孩一样
(此刻,他的两个深陷在痛苦与自责中的姐姐依然活着)
他们的出现源于这块土地对男性子嗣的古老而根深蒂固的渴望
以及他们的母亲共同而近乎倔强的坚持
“再要一个吧”,直到九岁的他与七岁的他
成为这棵并不庞大的家族树枝上的最新的果实
如果不是这样一个致命的下午
那么,今天他们该已回到
从这里往西北两千多公里的那片更为广袤的土地上了
这里只是他们父辈的故土
而并非他们生活的地方
那个下午,他们是去邻近的一个村庄中
寻访一个新近结识的小伙伴
并一再向他们的祖母保证一个小时之后回来
在随后的几天中,他们在那个没有任何征兆的下午的集体走失
借着这个时代强大的网络与纸质媒体传遍了这个辽阔国度的角角落落
人们议论与分析着这五个孩子失踪的种种可能性
更多的人异口同声地说,这是一次惊天的诱拐
但五个已不年幼的孩子又会被藏在哪里呢?
而又不惊动周围一双双警觉的眼睛
随后的几天,报纸、网络以及电视画面中
充斥着一些可能含有迷药的糖果
以及在另一些孩子对一辆驶过那个下午而席卷起漫天尘埃的面包车
或者是一辆拖拉机顶上五个瑟瑟发抖的孩子的言之凿凿的描述
其中的一个女孩在不停哭泣着
在与那张摄于一年前的全家福的对照中
哭泣的女孩被指认是那个十三岁的女孩
现在看来,这些更像是一些善意的谎言
是的,谣言如此美好与温暖
就像他们那呆若木鸡的父亲紧咬着的双唇间挤出的
“我宁愿他们被拐走
我宁愿我们永不再相见”
但他们却在这个下午重逢了
最先发现他们的是这个鱼塘的工人
他在放水的过程中疏通那个比平日缓慢得多的出水口时
发现了七岁的小男孩
然后,受到惊动的警察发现了另外四个孩子
他们一字排开在堤岸上
再也没有认出那前来认领他们的父亲
凝望
但这样的疑问并没有生成一种真正的忧虑
你的信心显然来自于那漫长的三十七年所凝固的人生经验
以及对那刚刚逝去的千年的想象
而记忆在多大程度上作为一种想象的结果与呈现?
或许,终将有一天,人们会忘记这样一个砖石的堆砌之物
就像宝石山上千年之中那么多曾经生长与消失了的花、草与树木
当游轮在一群新的游客的驱赶下,重新驶入那乍起的雾霭的深处
你同样可以把雾霭比作一艘乳白色的游轮
而那所有来自时间的馈赠都同样在生成一种新的遮蔽
是的,没有水,没有山,没有山顶瘦尖的建筑,
也没有那仿佛无尽的生生与灭灭
当雾霭渐渐消散,远处的山渐渐显现出一艘黛青色游轮的轮廓
那瘦尖的塔身仿佛是一根收拢起风帆的桅杆
而一次凝望真的能换得一次新的驱驰吗?你微笑,但不置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