掷向国际金融车轮中的沙子：托宾税

近年来，随着外部环境的变化，中国的各种套利交易在数量和频次上均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此种背景之下，托宾税开始进入金融监管层的视域。那么何为托宾税？托宾税有哪些特征？托宾税在现实实践中又有哪些经验呢？下文我们一探究竟。

一、托宾税的起源

托宾税是由美国经济学家詹姆斯·托宾在1972年提出的主要税种。托宾认为，由于流动性不同，金融市场对价格信号的反应速度要明显快于商品和劳务市场，国际资本市场上的投机行为极易引发国际金融市场的剧烈震荡，从而导致商品和劳务市场的价格扭曲，造成社会福利的损失，因此需要以税收的方式予以遏制。用托宾的原话就是需要“往飞速运转的国际金融市场这一车轮中掷些沙子”。1978年，托宾进一步建议，按照交易规模征收1%的全球交易税。

自托宾提出托宾税以来，托宾税的概念在内涵和外延上又有一些发展。目前我们论及的托宾税有狭义和广义之分，狭义的托宾税指的是对国内金融资产，如股票、债券及金融衍生工具征收的交易税；广义托宾税指的是对国内外所有金融资产交易征收的税。无论狭义或广义托宾税，均具备资本流入和流出税两方面，一般根据一国的实情选择适当的形式。托宾税税率的确定主要取决于金融资产的特性和期限，也与资产到期的执行状况有关。

二、托宾税褒贬不一

托宾税的特征是单一税率和全球性。所谓单一性，是指不同国家和不同金融资产的托宾税的税率是统一的，这样做的目的主要是减少因为不同国家、不同金融资产税率的差异而引起的资本流动扭曲。所谓全球性，是指托宾税会影响国际资本的流动方向和波动性，如果仅仅对单一国家或单一金融资产征收，会引起避税等一系列行为，难以实现其最初的目标。

虽然托宾税的初衷是很好的，但对于托宾税的可行性和实际效应，目前存在截然不同的看法。

（一）支持托宾税的观点

首先，征收托宾税有利于维护政府在决定预算和货币政策方面的权威。世界金融市场每天的交易量高达4万亿美元，其中跟商品和服务有关的交易量还占不到5%，而单纯靠汇率波动和利率差别谋求暴利的交易高达95%。这种投机行为给国家预算、经济计划和资源配置造成了混乱。而托宾税有助于减少汇率的脆弱性，削弱金融市场对国家政策的影响力，有利于维护政府在决定预算和货币政策方面的权力。

其次，征收托宾税，对避免因外汇过度投机造成全球汇率大幅波动的风险有正面作用。据国际清算银行报道，外汇市场“日”交易量达到4万亿美元，是2010年全球“年”贸易总额的七分之一，全年外汇交易总量可能超过全球贸易支付需求20-30倍，外汇交易完全脱离贸易供求决定的市场规模，演变成规模巨大的货币赚钱投机套利，破坏了正常的汇率形成机制和货币流动规律，成为全球金融不稳定的重要部分。为遏制过度外汇投机交易，征收托宾税是非常必要的。

最后，征收托宾税，还有利于改变金融资本大规模流入商品市场，违反经济学基本原则扭曲商品价格的现状，避免大宗商品价格大起大落频繁引发全球经济危机。根据经济学基本原理，商品的均衡价格应由市场供求关系决定。市场供求，比如石油供求，当然不是以赚钱为目标的投机需求。投机资本既无对石油的任何需求，也不需要石油供给，当商品市场变成赚钱需求而不是实际需求为主的市场以后，商品由“供求”关系决定的看不见的手引导的市场定价基础就被破坏了。而且投机资本没有效用最大满足度的约束，“赚钱效用”是无限膨胀的，所以投机资本有在大宗商品价格上涨时把价格推得更高，而在下跌时会把价格打得更低的强烈动机。2008年油价最高被预期涨至200美元，最低时被预期降至20美元。没有效用最大化约束，不以供求关系为基础，大宗商品价格的市场机制完全失灵。充斥投机资本的大宗商品市场不可能产生“均衡价格”。金融资本的投机行为，从理论和实际上破坏了油价以商品使用效用的最大满足度调整市场供求平衡为基础的“均衡价格”的形成机制。征收托宾税，限制金融资本在大宗商品市场上的大规模投机，有利于防止大宗商品价格的大起大落成为全球经济的最不稳定因素之一。

（二）反对托宾税的观点

首先，这项税收违背自由市场的原理。反对者认为只有“看不见的手”才能最佳配置资源，认为对金融市场征税会影响金融市场的资源配置效率。

其次，由于托宾税涉及的国家或地区的数量非常庞大，其征收依赖于一系列国家能否达成广泛一致的行动。实际上许多国家和地区为了吸引国际资本的流入并不会征收托宾税，比如开曼群岛和百慕大等，故托宾税的征收很可能导致金融交易空间布局的变动，却无法实现预期目的。

再次，国际托宾税征收后，政府从中获取巨大的利益之后，即使是一国或地区明显欠缺资本流动性，已经形成的既得利益群体也会反对托宾税的取消，此时托宾税反而变成了一种常态性的税种，除了加大投资成本，过度抑制资本流动之外，起不到其他作用。

最后，国际托宾税的征收实质上是以付出资本流动性的代价来换取一个不确定的稳定性，即使是征收了国际托宾税，也只是使原来的交易成本更高一些，如果跨国投机的预期风险收益能够高于其交易成本，则托宾税反而会割裂国内外资本市场的一体性，发挥出更可怕的破坏力。

三、各国推行托宾税的实践

虽然对于托宾税的认识存在很大分歧，但不少国家已经在金融监管中引入了托宾税。如马来西亚、菲律宾等东南亚国家和巴西、智利等国为了限制资本外流，于20世纪90年代初引入托宾税，并取得了一些成效。随后随着形势的变化逐渐取消了托宾税。2008年金融危机后，托宾税的讨论再次流行，一些国家开始重拾托宾税。如2009年10月，巴西对进入该国购买股票或固定收益债券的外资课以2%的金融操作税；2011年初，韩国开始对外国人购买国债和货币稳定债券的利息征收14%的预提税。

欧盟委员会2014年年初宣布，从2014年1月开始，在德国、法国、意大利、西班牙、奥地利等11个国家对所有金融工具的买卖进行征税。按照欧盟的方案，对衍生品征收0.01%，对股票、债券、基金份额、货币市场工具、回购协议以及证券借贷交易征收0.1%的税率，这将确保金融业为公共收入有所贡献。0.01%和0.1%是欧盟规定的最低税率，参与的国家可以依照实际情况自行调高。

其中巴西在开征托宾税方面有较长的历史，又同为发展中国家，所以对我国的参考意义非常大。

1993年，因面临本币升值加快和资本流入不断增加的双重压力，巴西政府依托托宾税的进入税（Entrance Tax）概念设计征收IOF税，主要针对流入巴西的外资外债项目下的外汇资金进行征收，并根据外汇资金的不同资金流向，设置不同的税率加以区分。对外借款的课税率定为3%，固定收益证券行业的课税率定为5%。

1994年，巴西政府颁布了8894号法律，以法律条文的形式确定对外汇交易征收IOF税，规定IOF税属于联邦税，由财政部负责征收，适用于保险、信贷、外汇兑换和可流通证券的有关交易，并明确IOF税为巴西控制跨境资本流动的主要手段。

国际金融危机以来，美元等国际货币持续贬值，发达国家普遍实施宽松的货币政策，利率水平逐渐走低，导致资本将目光投向具有高收益的新兴市场国家。在资本流入的作用下，2009年1-10月，巴西雷亚尔对美元升值了34%。巴西政府为缓解跨境资本流动和汇率升值压力，多次调整对外国短期资本征收的金融交易税税率。2009年10月，巴西对外资购买其股票和债券征收2%的IOF税；2010年10月，巴西将IOF税率由2%提高到4%，随后又调升至6%；2010年12月巴西政府下调了通过创投基金和私募基金流入巴西的IOF税率。2011年3月，为了抑制投机“热钱”流入，巴西政府决定对从国外获取的短期贷款和国际债券发行征收6%的金融交易税；4月，将金融交易税的境外贷款种类由一年期以内的短期贷款扩大至二年期的中期贷款。2011年7月，巴西政府为了控制外界资本流入，决定对美元期货交易征收1%的交易税。2012年3月1日，为了控制“热钱”流入，避免雷亚尔过度升值，巴西将境外贷款征收6%金融交易税的范围由两年扩大至三年；2012年3月12日，又将此范围扩大至五年。

从2012年6月起，巴西逐渐放松了对跨境资本流动所征收的金融交易税。2014年6月，为了应对外汇市场新形势，缓解雷亚尔贬值压力，巴西将境外贷款征收金融交易税的时间由一年期缩短至半年期。

总体来看，巴西托宾税实施，取得了一定积极成效，主要表现在三方面。

一是使短期内资本流动发生逆转。2010年10月，为控制资本流入的大量快速增长，巴西政府在一个月内两次将境外投资巴西境内资本和金融市场外资的IOF税率进行上调，第一次由2%调至4%，随后又上调至6%。10月当月，非外国直接投资项目下资本流入由9月的97.17亿美元减少到52.6亿美元，下降45.87%，11月当月较10月也下降24.52%。2010年12月31日，巴西政府将通过创投基金和私募基金流入巴西的IOF课税率下调至2%，使得2011年1月非外国直接投资项目下资本净流入快速增至109.5亿美元。可见，IOF课税对于控制非外国直接投资资本净流入规模具有有效、及时的政策效果。

二是有效地遏制了官方货币雷亚尔兑美元的升值幅度。2008年金融危机后，巴西雷亚尔兑美元快速升值，2009年当年升值24.1%。为应对本币兑美元的快速升值，2009年10月20日，巴西政府宣布上调IOF税率，此后直至2010年2月的4个月内，巴西雷亚尔兑美元汇率一直处于平稳状态。随后受全球经济复苏的影响，巴西雷亚尔兑美元再次出现升值态势，2010年10月较2月汇率升值达8.6%。2010年10月，巴西政府连续两次调高IOF课税率后，11月当月本币兑美元随即贬值1.7%，而后呈现平稳状态。可见，IOF课税率的提高对于遏制本币汇率快速升值具有一定的积极作用。

三是对维护境内金融市场相对稳定和利率政策的独立起到积极作用。巴西历史上几次严重的恶性通货膨胀有巨大的影响，为此，近年来巴西政府一直将4.5%作为通货膨胀率控制目标，巴西中央银行也将一年期市场利率水平控制在10%左右，这与全球总体的利率水平特别是美元利率水平有较大的差距，从而对投机性资金具有强大吸引力。巴西政府采取的IOF课税政策，降低了进入巴西境内的投机资金的收益率，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投机性资金流入给巴西国内带来的巨大压力，对维护巴西境内金融市场相对稳定起到了保障作用。

四、巴西托宾税政策对我国的启示及借鉴意义

一是托宾税对于控制短期资本流入的作用取决于本国资本市场的发展程度。巴西在1993-1997年实施托宾税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控制短期资本流入，缓解国内通货膨胀压力。但从实施效果看，此阶段并没有达到预期目的。这是因为在本国金融市场发展较成熟的条件下，短期资本可以通过其他手段来规避托宾税的管制。我国在推进人民币资本项目可兑换的过程中，当国内金融市场成熟度较低、短期资本大量流入时，可考虑采取托宾税措施进行调节；在金融市场成熟度较高时，可采取托宾税在内的组合措施，如收窄境内外利差、汇差和降低投资者对人民币汇率单方升值或贬值的预期，来疏导短期套利资本大规模的进出。

二是实施托宾税应随着国内外经济形势变化采取广泛而灵活的措施。实施托宾税目的之一就是保持本国货币政策的独立性，维护金融稳定。但是国内的金融市场越发达，可以用来规避管制的方法就越多。因而在实施托宾税时，需要不断地发现漏洞，及时调整管理方式。巴西在此次国际金融危机之后，根据实际情况不断调整金融交易税率，同时采取无息准备金（URR）等其他控制措施。同样，在我国推进人民币资本项目可兑换过程中，当我国实施托宾税时，也应充分考虑国内外经济环境的变化情况，及时调整托宾税的措施，以避免产生负面作用。

三是要客观认识托宾税的负面影响。从巴西的实践看，托宾税的时效期较短，如果课税不包含所有的资本流动交易，则存在被规避的可能性。在我国对部分资本实行严格管制的情况下，“热钱”往往以正常贸易投资的方式藏身其中，托宾税的实施将难以避免波及无辜，短期内可能会对市场信心造成较大影响。托宾税的本质，是对资本市场自发运行机制的干预，在抑制“热钱”流动的同时，存在扭曲正常资本流动的可能性，因此托宾税政策不能作为长期的制度安排。同时，随着人民币国际化不断加快和人民币离岸市场规模的不断扩大，资本投机者可以通过离岸市场发动投机攻击，托宾税对限制离岸市场的投机交易不起作用。我国应对资本市场的监管方式、机制等进行不断丰富和完善，着力形成防范跨境资本流动的长效机制。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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