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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边夜话

2016-02-17阮小籍

新青年 2016年2期
关键词:董桥青玉案

阮小籍

少不看《水浒》,老不看《红楼》,40岁,不老不少的年纪,看什么?枕边一本董桥的《记得》,翻着翻着,就有了“老”的味道。

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想起了晏小山《鹧鸪天》里“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的句子,那该是怎样的一种青春正年少啊!

十七八岁的某年春天,在故乡的小镇读高三,却没来由地喜欢上了教地理的女老师。窗外鹧鸪声声,窗内是女老师披肩长发湿漉漉的甜甜的若有若无的气息,我会故意地找一些现在看来很是弱智的问题问她。她俯下身子,说话像柔柔的风吹在脖子上,甜甜的长发时而如瀑布浇得我满头的慌乱,时而如小草挠得我忍不住想笑……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全不知高考将近,大限将至。

鹧鸪声声里,结束了一塌糊涂的校园时光,结束了一塌糊涂的少年怀春。高考结束后,我跟着一群四川人开始了吉普赛一样的流浪。仿佛鲁迅告别三味书屋一样的忧伤:我不知道谁给地理老师穿上了嫁衣,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都无从知道。总而言之:我将不能常到青青校园了。Ade,我的地理老师!Ade,我的兵荒马乱的青春!这些年,结婚、离婚、复婚、再离婚,一个男人带着孩子如同打了败仗的兵卒,疼得刮骨疗毒,逃得慌不择路,败得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尘满面、鬓如霜,那时我应该32岁吧,感觉好像一下子就老了。

民国才女林徽因说,没有前因,无关风月,只是爱了。多少的隐忍和纠结,多少的得意和落魄,多少的慌乱和惊恐,都在岁月的云淡风轻里化作“只是爱了”一句,只是爱了,说得多么轻描淡写啊。

翻遍宋词,依《鹧鸪天》填词的,从辛弃疾“壮岁旌旗拥万夫,锦檐突骑渡江初”的豪放到陆游“元知造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的无奈,乃至贺铸“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的绝望,以及李清照“寒日萧萧上琐窗,梧桐应恨夜来霜”的惆怅,都逃不脱苍凉的底子。正如苏轼在《与侄书》里说的:“凡文字,少小时须令气象峥嵘,彩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其实不是平淡,绚烂之极也。” 文字如此,人生又何尝不是绚烂之极归于平淡呢?

词牌《鹧鸪天》,又叫《思佳客》,取自郑嵎“春游鸡鹿塞,家在鹧鸪天”的句子。回想自己从30岁到40岁,青春的残山剩水早已是所剩无几,父老、家贫、子幼,多少次从梦里惊醒,总觉得鹧鸪声声催人老!

40岁,还不算老,10年后呢?董桥描写人老后的样子说:“小姐今年退休了,一头微雪的秀发精精致致绾了一朵髻,灵秀的五官添了些细腻的皱纹反而越见灵秀,仿佛齐白石的写意花卉添上一两只工笔草虫那样亲切。”这里董桥描写的是他的老友沈茵女士,这哪里是人老了,简直是变成狐媚子了。

董桥说的是女人,男人老了呢?很喜欢央视《寻宝》里的蔡国声先生,今年都72岁了,满头银发更见儒雅,评点玉器要言不烦,真的是男人当如此啊——即便老了,也如一壶老酒,是越老越有味道。

春游鸡鹿塞,家在鹧鸪天。前半句如少年情怀,春意盎然,后半句如惶惶然的中年。不仅想起了周紫芝《鹧鸪天》里的句子——调宝瑟,拨金猊,那时同唱鹧鸪词,如今风雨西楼夜,不听清歌也泪垂……

2 小糊涂

一夜的狂欢,年初一的小镇,惺忪着睡眼,仿佛杨万里宋诗《风花》里酒醉的海棠,慵慵懒懒。零星的鞭炮声提醒你,今儿个是马年的第一天。

昨晚和13岁的儿子躲在被窝里看了一夜的《熊出没》,竟然忘记过了蛇年,我就40岁了。

男人过了40岁,就老了,苏轼说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时候,他差一年就40岁了。那年,他在山东密州痛痛快快地左牵黄右擎苍了一回,因为毕竟遛狗架鹰是年轻人的事情,所以他在《江城子·密州出猎》里不好意思的说,老夫聊发少年狂。

40岁,感觉怪怪的,常常忘了自己的年纪,或者说还是依旧做一些与40岁男人的年龄不相称的事情。喜欢看无厘头的《武林外传》、《新白娘子传奇》和《候车室的故事》,六、七年了,还是百看不厌,而且还常常一个人看着笑得几乎岔气。喜欢穿牛仔裤、黑T恤,多年了都不变。还喜欢用夏仕莲香皂洗头,喜欢夏仕莲那种香香甜甜的味道。公园里的过山车、疯狂老鼠、海盗船这些游戏,儿子喜欢,我也是超级喜欢,40岁的男人和10岁的小孩两个人比着玩!逛庙会,酸甜诱人的冰糖葫芦、蓬松洁白的棉花糖、栩栩如生的糖人,我是见了都走不动;我尤其喜欢庙会上那些耍猴的、变戏法的,看狗熊笨拙地在钢丝上走,我常常会看得忘记了回家。还是儿子说,爸,饿了,回家吧,我才想起该带儿子回家了。

都说我不像40岁,40岁的男人该怎样?最喜欢任达华街头浴血、为朋友两肋插刀的那份男人的豪爽,还喜欢刘松仁在《江湖再见》里追女人的那一种无赖,觉得男人对喜欢的东西就该有死缠烂打的执着!也喜欢李修贤做大哥的那一种大气和度量,就该有李哥的那一种处变不惊的洒脱!还有齐秦,他的歌如今听来还是那样地直击灵魂。记得在小镇上读高中时候,模仿齐秦的样子,黑布鞋、牛仔裤,披肩的长发,被老校长满校园的追着跑,要剪掉我的头发!

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惟有少年心。年少轻狂的岁月啊!揽镜人将老,开门草未生,40岁,四十不惑,未了的一段情该了了,未去过的远方该去了,未说的一句话该说了。很羡慕大哥天南海北四处打工的日子,除了西藏,大哥的足迹踏遍大半个中国。而我这些年,也只是趁五一、十一蜻蜓点水般去了陕北、上海、苏州、深圳。去年中秋,大哥在电话里兴奋地给我说,钱塘的潮水都打在他鼻子上了,当时我正在单位加班,真恨不得丢了工作,也去一回钱塘,终究还是没有辞职的勇气。“我希望能够远走,逃离我的所知,逃离我的所有。我想出发,去任何地方,不论是村庄还是荒原,只要不是这里就行。”葡萄牙作家费尔南多·佩索阿在他的《惶然录》里说,“我想做到的,是卸下我已习惯的伪装,成为另一个我,以此得到喘息。不幸的是,我在这些事情上从来都事与愿违。”费尔南多的纠结我们也一样都有,尤其是40岁的男人,正是一朵花的年纪,上有老、下有小,事业正妖娆,多少的牵绊和得意不是说放就能放下的,也许,我们都注定了是一条向往天空的鱼,离不开相习相忘的水,或者是一个尾大不掉的风筝,离不开牵着的那根线!

哪个男人的心头,没有一个叫做“远方”的地方啊;又有哪个男人的心头,没有一个拿着皮鞭的牧羊女轻轻在抽打?即便疼,那也是一种温柔的疼啊!大哥属狗,我属鼠,今年已经40岁了,我啊,再不远行就老了……

小镇依山傍水,山是万安山,水是伊河水。儿子还在熟睡,穿过渐渐醒来的村庄和依旧静谧的田野,远山静默,伊水东流,一个人坐在水边,想起了孔子的话:“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去的去,来的来,流年碎影里,东风暗换了年华,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佛家三苦,人到中年,体会尤深。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错过了不该错过的人,结一段不该结的缘;说过了不该说的话,伤一颗不该伤的心;走过了不该走的路,经一番不该经的痛。如今的我啊,不敢回头、不能回头,硬着头皮往前走。

猎书猎字猎句猎了大半辈子的董桥说他小时候去见一个和尚,和尚相术高明,摸着董桥的头说,“十七岁出外漂泊,二十三岁与书结缘,一生不渝,旁的枝枝叶叶尽是造化,不必多说!”对照董桥这一生,和尚倒也不是骗人。而我,16岁浪迹天涯,8年做民工,5年做记者,半生痴迷书香,而今40岁,还是有一点点的小糊涂。所谓人生的三重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40岁的我,到了哪个境界呢?人到中年,四面楚歌,平凡却不甘平凡,折腾来折腾去却折腾不出啥名堂。在40岁这个“立秋”的日子,无论是回首还是前瞻,我的内心都一派茫然。

每岁烟花几万重,但究竟能有几万重呢?男人们把盏共饮,鼓瑟吹笙;女人们霓裳羽衣,载歌载舞;小孩们跳啊、笑啊、跑啊……大年夜是一场狂欢的盛宴,衣香鬓影之间,举杯而下的是悲欣交织的泪水。春天,毕竟来了!想起了《熊出没》里的主题曲《我还有点小糊涂》:

青草香

浆果甜

喝着露水靠着树

抬起头 垫脚尖

加快我长大的脚步

吹口哨哼着歌

摇摇晃晃找到路

晃脑袋 揉眼睛

长大的我还有点小糊涂

3 小怪怪

冬日无聊,一个苏州女子和老公就在家里写字,字写完了,春天就来了。和踏雪寻梅一样,真的是冬天里最浪漫的事了。

男的是道光皇帝,女的是全贵妃,也就是苏州格格。他们写的字就一句话,“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9个字,而且每个字都是九划,自冬至始,每天一笔,等写完九九八十一笔,窗外已经是春深似海了。

我说的不是“九九消寒图”的由来,也不是道光皇帝、全贵妃这对高富帅、白富美的宫闱秘史,我心动的是“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这句话,淡淡几许牵挂几缕担心几丝暖意,清脆绝尘,妙不可言,尤其是在这寒风刺骨的冬日,心头暖暖真的是如沐春风了。诗用意要精深,下语要平淡,历来是文字的极致,能把心头刹那的不舍和牵念不动神色的说出来,真的是本事了。

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我们有谁会去惦记一棵柳树的冬天,哪怕是偶尔,哪怕是一点点,或者一刹那的想起?这个冬天,你,冷不冷呢?一棵亭前的垂柳,竟成了一个苏州女子的牵挂。

要知道,文学史里的万千柳色,哪一棵能逃脱掉凄迷的底色呢?“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诗经》里的柳色是凄苦的;“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唐诗里的柳色是怅惘的;“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宋词里的柳色是摧心折骨的。当然,韩愈“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的句子,王维“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的句子,杨巨源“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的句子,都还算阳光,还算青春靓丽,但作为文学里送别的意象,柳树终究是孤独的。

所以,突然有人惦记着,而且还是姑苏丽人,吐气如兰地说,首先在这个冬天里要好好的珍重;其次,耐心地等待春风十里的日子;最后,要知道,你自己不是孤单的,至少还有我在默默地关注着你,幸福都是比较出来的,和那些作友人送别的背景的柳树相比,和那些作恋人亲热时的灯泡的柳树相比,几近二百年前的这棵柳树,的确是蛮幸运、幸福和温暖的。

在这个世界上,能被人惦记着,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何况,还是一棵树,而且还是被一个风情万种的苏州格格惦记着,真的让人羡慕嫉妒恨呢!

董桥有一篇《待春风》的文字,说他给一个叫辛西娅的英国女子写了“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九个字,好让辛西娅消磨这冬日难捱的时光。金发碧眼待春风,不是不可以,但总觉得有一点小怪怪,我以为董桥该写给苏小曼、杜十娘、柳如是之类的女子,那样才般配。

4小讨厌

看《寻宝》,一件明代洪武年间的青花缠枝牡丹纹玉壶春瓶,专家说,该物件的青花色泽沉静,尤其是各种的蕉叶纹、回纹和卷草纹的布局,疏朗洒脱、栩栩如生。

对于青花,我不懂,但也说不上讨厌,只是有一点点不喜欢“栩栩如生”这个词,或者说,有点儿小讨厌的感觉。不止是栩栩如生,还有惟妙惟肖、呼之欲出、活灵活现、有血有肉等等这些词汇,总觉得太夸张、太假、太空,有点儿不知所云。

一直耿耿于怀于那个“画龙点睛”的故事,说有个叫张僧繇的苏州人,“于金陵安乐寺画四龙于壁,不点睛,每曰:‘点之即飞去。人以为诞,因点其一。须臾,雷电破壁,一龙乘云上天,未点睛者皆在。”张僧繇做画技法特立独行,被称为“疏体”,连阎立本、吴道子都悉心研磨,原本无可厚非,问题是,点了睛就能飞,有那么神吗?

我丝毫没有恶心张僧繇的意思,相反,“画龙点睛”这个成语在说话或写作时用来比喻在关键地方简明地点明要旨,使内容生动传神,倒是非常的恰如其分。但“画龙点睛”的本意,我想最初也只是为了表扬张僧繇的龙画得有多么的好,与“栩栩如生”相比,只是说的更含蓄些,甚至更神乎其神而已。

我不会迂阔到非要去较真李白的“白发三千丈”究竟有没有那么长,语言里的夸张手法很正常,用的好也的确会显得更自然、更具体,但我的确不喜欢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呼之欲出之类的词汇。龙门石窟、乐山大佛、敦煌壁画、兵马俑、唐三彩……这些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说它有历史感、沧桑感、厚重感,说它有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说它有美学价值,我都赞同,我也喜欢,但一听到用“栩栩如生”、“巧夺天工”、“美轮美奂”来形容它们,我的心里就如同吃了一只苍蝇。

一个老物件,同样都是喜欢的感觉,但在每个人的心头是不一样的,我就比较喜欢董桥关于老物件的感受,他说,“王世襄家的狮子,要是宋朝的,那是宋词的明慧;要是唐代的,那是唐诗的浩茫;听说还有几位鉴赏家认定是六朝的,那是金粉江山的倒影了。”宋词的明慧、唐诗的浩茫、六朝的金粉江山,老物件凄美的漂泊、藏宝人特有的奇遇、看宝人怅然若失的心动,都唐诗宋词一样的给人以具体的、细致入微的不一样的美丽的感受。如果这些句子精简成“栩栩如生”会怎样?那就是汤锅里的一粒老鼠屎了。董桥说,“那尊青铜卧狮捧回我家的时候满身尘埃,枯涩无光,失了生机,一方素净棉布潜心擦拭,连夜摩挲,狮子慢慢醒了,古铜慢慢活了,肃静的光影也像苍老的月色,透着宫闱烛光下千年宝剑古穆的英气。”

其实,文字也同样可以用一方素净棉布潜心擦拭,连夜摩挲的,擦拭得久了,就活了,不讨厌了。

5小喜欢

浅浅的,早些年读过董桥的一些文字,感觉仿佛是褪了色的蓝印花布,在窗前的竹竿上荡漾着丝丝暖意。乡村的冬夜很是寂寥,在当当网上兜来逛去,几天后,快递送来了董桥的《青玉案》。

董桥说之所以起名为《青玉案》,是因了贺铸的《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董桥还在作品的扉页上详细注解了所有与“青玉案”有关的出处,大约最早是出自张衡的《四愁诗》“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一句。青玉案就是美玉做的几案,男人都喜欢美玉,更喜欢挑选美玉送心爱的女人,所以董桥把作品定名为《青玉案》的确是很雅致的一件事。

但我要说的不是董桥,也不是他的《青玉案》,我感兴趣的是“美人赠我锦绣段”这一句,何以赠我锦绣段呢?

美人赠我金错刀,美人赠我琴琅玕,美人赠我貂襜褕,金刀、玉琴、貂皮衣,都是男人的喜欢,我没听说过大男人喜欢锦绣段的。

读过雪小禅的一篇文字《绸缎是微凉》,雪小禅说陆小曼或者言慧珠这样的女子,她们几乎穿了一生绸缎,当它们裹在一个女人曼妙的身体里时,当一个男人把手放在女人腰间,绸缎,已经有了太多意味。言外之意,雪小禅的意思是女人的绸缎是用来吸引男人的,雪小禅举例为证,说徐志摩在家信中曾经说,小龙:买了一块绸缎给你,看看做什么合适?

雪小禅说:“这样的男人,真适合当情种。”

看来,男人的多情,除了美玉,还该用丝绸,就是锦绣段来表达。所以我不明白的是,女人为何要送男人以锦绣段呢?

台湾的星云大师说,“人这辈子最重要的不是金钱,是喜欢”,而我,却是喜欢锦绣段的。早先,比如明代,唐伯虎和祝枝山、文征明他们泡妞穿的就是锦绣段,一袭撒花的苏绣长衫,说不出的潇洒,逼人的临风玉树;就算是民国,大宅院里老爷一把紫砂,嵌白玉黑缎瓜皮帽,湖蓝色泥金团龙马褂,圆口绣花布鞋,就算是俗气十足,也俗得喜庆,俗得有男人的范儿……可惜这些都是旧事的月色,徒让人心生向往而已。

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我只想弱弱地说,一个男人,其实我是那样地喜欢锦绣段。

如今家里,只有早些年结婚时妻子陪的嫁妆,有六七床丝绸的被子。说是早些年,其实都已经过了10年了,儿子都9岁了。枕边人鬓角有了星星白发,桃红色花草龙凤的被面已经有些发暗,有些地方还脱了线,细细地她用丝线绣了几只蝴蝶落在脱线的地方,一眼看去有了新婚的味道,心里就有了小小的喜欢。

美人赠我锦绣段,咱再做一床缎被吧。她听了,说,只要你喜欢。

6小妖娆

买一份《扬子晚报》,躺在床上懒懒的读。

“有那么三五片从枝桠间滑下来了,像无主的船儿荡在风里。这情景,恰似已不年轻的妈妈在黄梅天后,靠在阳台边晒那花色已淡的旧嫁衣,当空里一抖,多少陈年的事。秋近了,妈妈也老了。”

一句“秋近了,妈妈也老了”,让人心头无限的苍凉。

看看作者,是一个叫许冬林的女子的文字。

这些年来,从董桥的《纹木本色》、《仲春琐记、》、《月亮?哪一个月亮?》、到余光中的《左手的缪斯》、《望乡的牧神》、《莲的联想》,一直在古典的文字里寻寻觅觅。刘绍铭说董桥的文字虽然好看,但却生活在一个与我相却甚远的世界里,在那里他在后花园点灯,写字,喝茶,玩古玩,收拾一地的旧时月色。而评论家徐学是这样评价余光中的:一个认真的学者,不苟的翻译家,写起字来,总是一笔一划方方正正;而在腐儒和道学家眼中却是十足的浪子,不道德的文人。

董桥的文字太旧,读来让人有寒尽不知年的味道;余光中的文字太密,需要一定的素养,读来有高山仰止的怅然。

后来陆续读了叶涛的《这条街》、《纸钗裙》、《菜市场》,路也的《山上》、《尼姑庵》、《木梳》,才知道我在苦苦寻找的是什么样一种风格的文字。

路也对男人说,我是你云鬓轻挽的娘子,你是我那断了仕途的官人。路也真的是个狐狸精了,一个让男人意乱情迷的狐狸精!

这些在文字里妖娆着的女人,历尽沧桑却铅华洗尽。

很喜欢《白狐》的意境——寒窗苦读的书生终于等来了“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这人生的两大喜悦。而且这只白狐还是那样的善解人意,知道男人落魄时希望遇到富家小姐,得意时又希望换了糟糠,再结个金玉良缘。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只为你临别时的那一次回顾……没有怨恨,没有怨忧,有的只是对天下男人彻骨的理解。这样的狐狸精女人男人想不喜欢都难!

而能够成“精”的女人,都像美玉一样埋在深山里,极难找的,能够擦肩而过已是奢求,更别说再从此发生些什么了。

那个叫许冬林的女子在阳台上晒着莲蓬,留作冬日里煮五香蛋,说,做了主妇的人,记挂心上的无非是衣食冷暖的尘事。想那冬日锅底里翻滚的碎莲蓬若还记得旧物旧事,它对那静候在淤泥里的莲藕要说的一句话大约也是——你啊,莫要再惦记我了,从此我在红尘里,在烟火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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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华沉浮,字斟句酌
——董桥贯通中西的文字观
文人的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