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
2016-02-16游海龙
游海龙
三月,是一个有力量的月份。树上的嫩芽都被一截一截地拔出来,慵懒地晒在天空下。时间这列车子,拉着那些想离开的,拖着那些不愿意离开的人们一起来到了这个月份。一切是那么安静,鸟儿不动声色地端坐在枝头,花儿不动声色地张扬在树下,年迈的老者看着玩耍的儿童,像看一部小说,期待着某种年轻才有的可能。
万物博弈着,也新陈代谢着。年复一年里,我见证着它们从丰饶复归平静,又审视着它们从平静中爆炸出波折。每天都有很多的故事发生着,像怎么也止不住的河水,它们草草浪荡几下就又随波逐流地向死划去。唯有我脚下,那扎向地底的树根,离死亡越近,它的主干就离天空越近。
死亡是什么,是肉体的焚毁,还是意识的泯灭?胡杨树死后一千年不倒,那么它还活着吗?秦始皇追求长生而不可得,他死了嘛,那为什么我们还认识他呢?“车同轨,书同文”,那个撼动整个时代的君王依旧没有淡出我们的视野。周国平说:“一个人活着,如果没有人来认同你的记忆,那等同于死亡。”秦始皇无疑是幸运的,他的记忆被无数后人认同着,并将继续认同下去。死亡很恐怖,恐怖到我们无法再与自己爱的人和世界接触,所以秦始皇对于生的执著、对于死的反抗才几近走火入魔。但死亡有时候也很温柔,像那秋天的花,开着开着就不声不响地崴了下去。
我的一个朋友,在高一的时候成绩连四百分都不到,高三那年突然开窍,发了疯一样地学习,后来以600分的成绩考上了天津大学。“神经病”这个词被他用来形容那段时间自己读书的状态,每天他只睡四个小时,就这样一直坚持了三百天。他和我说过一段很狠的话:“要么上名校,要么在书桌前过劳死去。”每次想到这句话,我都血脉贲张。我想这种把自己生的权利交付出去的人,大概有资格获得命运最大的垂青吧,因为和别人相比,他已经拿出了他的所有。
敢和不敢之间,命运会帮我们筛选出强者。勾践的卧薪尝胆、诸葛亮的空城计……他们在困境面前,都敢赌一把,要么死得干干脆脆要么活得漂漂亮亮,这种超越生死的冷静,让他们无论在何时都能够无畏无惧,乘风破浪。我的表姐在司法考试的时候,把自己关起来,每天读十六个小时的法律,到临近考试后期甚至靠挂点滴保持意识的清醒。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年的司法考试,全市只有三个名额,而她考了第一名。现在她在深圳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是一名月薪十万的律师。之所以想到她,是因为我慢慢开始相信每一段成功都是一個赌局,命运坐庄,生与死是两个最大的筹码,平庸或失败的人会来这里下注,赌就赌会有那个柳暗花明、峰回路转的一天。
然而,命运总有他自己的逻辑,我们没法知道柳暗之后有没有花明的那一天,但是至少我们可以选择用多少的力气去生活。我在火车上遇到一个年近六旬的老者,他用一生的故事告诉我:“小伙子,人一安逸就会不思进取。”他是政府的公务员,拿了稳定的收入以后,就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滋润,于是忘了自己年少时想当工程师的梦想,就这样庸碌了一生。他说人生还是有点波折的好,一生下来就平坦得看到死的故事,未免负了这半百的光阴。我看到他脸上的皱纹在逐渐湿润的眼角周围抽动着,他是有多么难过,为什么少年时不去拼尽全力试一试,为什么自己那么懦弱,连梦想都不敢捍卫,他脑子里大概有一堆的为什么。是啊,为什么岁月总是这么残忍,要让一个已无力抗争的人去看他少年的梦想。泰戈尔说:“须得地狱般的历练才能练出创造天堂的力量。”那些实现梦想的少数群体,他们必定受过你无法想象的人间疾苦。
所以我感动于为了换一个圆满,把自己逼到死角的月亮;感动于为了祈求一片天空,拔光自己羽毛的雄鹰;感动于为了得到极致的光和热,扑向灯火的蛾子。我感动于这些拒绝平庸、努力活得丰盛的生命。就算他们可能会在极大的风险中不复存在,或许也不会失望,因为他们都死得其所,他们的生命会因这段死亡的过程被我们仰望。我觉得人也应该有这样的骨气把自己置之死地去历练,莫等到儿孙满堂的时候,让“命运”二字轻易地将自己少年挥霍的时光一笔勾销。
从少年到老年的几十年里,总有某种神秘的东西在推着我们长大。那些奔跑的孩子总有一天会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行走,也总会有一群和我一样的青年人,看着他们的背影,萧索莫名。
风起了,端坐的鸟儿飞起来,像鸟儿使劲向上飞一样;树下的花朵晃荡出香味来,像花朵使劲把自己炸开一样;漫步的小孩儿,拽着一尾风筝,三步一回头地笑着,像是风筝牵着他旋转一样。那一刻,他们都已超越春天本该有的状态,活得那么动人。
今年的春天来得很晚,花也不那么容易开了,但它毕竟还是来了。古人把春天说得太美,我所见的春天没有“草长莺飞二月天”的烂漫,也没有“绿杨阴里白沙堤”的柔情,更多的是冰一样生硬的天,麻一样盘根错节的柳,但无法否认的是这也是春天的一种状态。
渐渐地,我发现,无论你在哪里,你只需要不动声色地蓄力。等春风生、春水起的那一刻,你终会被迟来的温暖感动,被那个向死而生的自己感动!
(编辑思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