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迷

郑武文

何老头是个官迷，一辈子都想当官。年轻的时候曾做出过“我选我”的极不含蓄的事，一直被传为笑谈。只可惜年过七旬却一直未能如愿。

不过今年对何老头来说，的确是不同寻常的一年。

他似乎是在一夜之间才感到了自己存在还是非常有价值的。

这不，春节还早呢，村委的领导们就提着礼物来看他了。

村长满脸带笑，用一双满是肉的手，紧紧包住何老头骨瘦如柴的手使劲摇晃：“老何叔，你是咱村的功臣啊，来年的村庄建设还得你们这些老人们出谋划策啊。”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老何感觉一下子就进了云里雾里，“我对咱村的事从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年，你二叔当村长那会儿，我说那么搞不行吧？没有人听啊。饿死多少人啊……”

村长脸上带着笑，眉头却皱了起来：“那不是上面也犯了错误吗，我二叔也是独木难撑啊。”

老何的儿子赶紧打圆场：“这不村长都来了，听你的意见来了。过去的事不提了，多少年了。”

老何却还在自己的记忆中出不来：“我是鬼子投降那年参加的革命，淮海战役就差点把命丢了。后来又参加了抗美援朝，脚趾头都冻掉了，我这条命，还是一个小战士用他的命换来的呢。多少战友命丧异国他乡啊！我可是答应过他们回来要好好建设家乡，让他们的家人都过上好日子，可惜……”

老何还想说，村长已经站起来了：“老何叔，这么的吧，村里还很忙，等过了年，我早来给您拜年，咱们再聊。你是老党员，还得发挥余热，多献计献策，带领着我们年轻人，让咱村奔上致富路啊。”

说完，村长一帮人就出了屋。

老何头继续对坐在屋子里的孙子们说：“我就因为当年反对‘放卫星，虽然是老革命，可因为成分不大好，‘文化大革命还是被打成‘四类分子。”

孙子们就说：“放卫星多好啊，要不我们哪有那么多电视节目看啊？”

老何想解释，孙子们已经嘻嘻哈哈跑出去玩了。老何还想说，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鼻涕眼泪全下来了。这身体是越来越不行了，老何想。往痰盂里吐了一口痰，里面全是血丝。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老何头蹲在屋里不出门，总结几十年村子里建设的得失，规划来年村庄建设的蓝图：村南的臭水沟可以先做治标的打算，改成地下水道，既改善环境，防止蚊蝇肆虐，又可在地表栽花草;村东的抛荒沙滩，要低价承包，三十年不变，头十年不要承包费，几年就能绿化好了;村西的路要修一修，争取不到资金，可以村里弄一点，村民凑一点;村北的学校已是危房，一定要先修缮……  他把自己的感悟也写进去，写出了一个老兵对土地的情感，也写出自己对村子里土地流转的担忧。同时，老何又就自己所知，分析了村办企业失败的原因。老何一边咳嗽一边写，血痰吐了一大碗。

别人劝他，他总是说，我是老军人、老党员，党组织关怀我，重视我的意见，就是死，也不能辜负了。寒冷的冬夜，老何的房间经常灯明到天亮。

大年初一头一天，村长没食言，早早地就来了。老何将写好的材料递给村长，足有几万字，厚厚一大摞。村长的眼圈有点红了。

旁边的村干部嘀咕：“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村长回头狠狠瞪他一眼，又紧紧握住老何的手：“老何叔，我代表村两委成员感谢你啊。”

两个月后，老何因癌症去世了。村长代表村里给老何献了花圈。

老何的儿子含着泪对村长说：“感谢村里对我父亲的关怀，满足了我父亲的心愿，他是含笑离去的。”

村长拿出一千块钱递给老何的儿子说：“如果这样的老党员还需要你拿钱买着我们去关怀的话，我们还是共产党吗？”

村长又自言自语地说：“老何叔这些年来一直没停止过对国家对村里的关怀。只可惜大家一直把他当官迷，从来没人去认真倾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