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布拉斯加》之狂欢广场特征探析
2016-02-15刘后青
刘后青
(华南农业大学 珠江学院,广东 广州 510900)
《内布拉斯加》之狂欢广场特征探析
刘后青
(华南农业大学 珠江学院,广东 广州 510900)
《内布拉斯加》是一部关于亲情和孝道的电影,包含明显的狂欢广场特征。主角伍迪的形象经历了加冕—脱冕—加冕的过程,具有典型的广场仪式特点;电影中使用的语言具有笑谑和“孔穴”特征,是典型的狂欢广场语言和民间性语言;此外,电影中的主要人物伍迪和艾德分别具有小丑兼傻瓜、骗子的特点,也是狂欢广场的典型人物形象。
《内布拉斯加》;狂欢广场;广场仪式;广场语言;广场人物
DOI:10.13450/j.cnki.jzknu.2016.04.010
《内布拉斯加》是由亚历山大·佩恩导演,于2013年上映的一部公路喜剧片。电影主角伍迪是一个老年穷酒鬼,因为坚信自己中了百万大奖而多次偷偷离家,前往遥远的内布拉斯加州林肯市兑奖。在被截回后,其次子为了尽孝开车载其前往林肯市领奖。电影讲述的是他们去往林肯的路上发生的故事。影片获得多项奥斯卡提名,其主角布鲁斯·邓恩也因此获得戛纳电影节最佳男主角奖项。电影讨论了家庭、父子、朋友、金钱等问题,并以其父子和解的温情细节,成功地打动了观众,赢得了影评家的认可。中国学者对《内布拉斯加》的研究较少,其中比较重要的有白彩香《〈内布拉斯加〉:诠释美国人的“孝道”》一文,作者主要分析了“美国人的父子情怀与‘孝道’”[1]。本文运用巴赫金的狂欢理论,在分析电影中存在的多个狂欢广场后,从广场仪式、广场语言以及广场人物三个方面分析影片的狂欢化特征。
一、狂欢理论与狂欢广场
“狂欢”是苏联学者巴赫金提出的重要理论之一。巴赫金“明确将狂欢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2]79。在“考察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的狂欢现象与形态”[2]79的基础上,巴赫金提出了狂欢节、狂欢式、狂欢化三个核心范畴,并由此组成了狂欢理论的核心架构。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第四章《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体裁特点和情节结构特点》中,巴赫金提出了“狂欢化文学”这一概念[3]118,由此将狂欢语言纳入文学语言,并指出狂欢化是小说体裁的三个基本根源之一[3]119。狂欢理论既为学者们进行文本分析提供了新的视角,也为人们提供了看待世界的新的方式,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
狂欢广场是巴赫金狂欢理论的重要概念。巴赫金所论述的狂欢广场,最初是指古希腊罗马以来,尤其是中世纪时一些重要节日庆典所发生的“广场和它毗邻的街道”[3]141;不过随着狂欢形式的演进,狂欢节发生的场所有了改变,“狂欢节也进入了室内”[3]141。到后来,“只要是各种人相遇和交往的地方——街道、小酒馆、道路、澡堂、船甲板等等,都会获得……狂欢广场的含义”[3]142。在影片《内布拉斯加》中,存在多个具有明显狂欢特征的“狂欢广场”,其中包括Blinker Tavern啤酒吧,伍迪家族墓地、霍桑小镇,等等。
狂欢广场并不是纯粹的空间场所,而是具有重要的情节功能。狂欢广场不仅是狂欢人物活动的舞台,也是狂欢节仪式(脱冕和加冕)进行的场所,是狂欢节文化的核心。正如巴赫金所说,“在狂欢化文学里,广场作为情节开展的地方,是双层次的、双重性的:仿佛能透过现实广场清楚看到自由狎昵交往和全民性加冕——废黜的狂欢广场”[3]142。在影片《内布拉斯加》中存在的诸如霍桑小镇、Blinker Tavern啤酒吧等狂欢广场,都是故事人物聚集、情节开展的地方。伍迪和艾德重逢的Blinker Tavern啤酒吧,是电影中出现的第一个重要的狂欢广场。在这里,伍迪因为透露获奖的消息,实现了自身在霍桑小镇的第一次加冕。同样在这里,伍迪也因为被大家发现并未中奖而被酒吧众人集体讽刺嘲笑,成为事实上的“小丑”。霍桑小镇作为剧情的重要发生地,也可以看成一个关键的狂欢广场。在霍桑小镇,伍迪不仅进行了如前所述的“加冕—脱冕”过程,在电影结尾部分,也在形式上再次实现了“加冕”。此外,大卫、凯特与伍迪三人议论家族其他成员时所在的家族墓地,也是一个重要的狂欢广场,同样具有情节功能。
二、《内布拉斯加》以广场为核心的狂欢特征
(一)广场仪式——脱冕与加冕
脱冕(亦译为“废黜”)与加冕是巴赫金提出的重要概念。巴赫金提到,狂欢节“最主要的狂欢活动,是狂欢节丑角国王的加冕和随后的废黜”[3]137。“加冕—废黜……是两位一体的双重仪式……表现了任何制度与秩序、任何权力与地位(等级上的)所具有的愉快的相对性。”[3]137在巴赫金看来,“加冕—废黜仪式对于文学艺术思维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它确定了一批艺术形象以及整个作品之独特的废黜型构造”[3]138。巴赫金提出的这一概念,为我们分析文艺作品创作者对于艺术形象的创作,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指出了人物塑造的一种模式,也就是通过对艺术形象的选择性片面呈现,如“抑”(贬低)或“扬”(拔高)来呈现人物特征的模式。
电影《内布拉斯加》中,在故乡霍桑,主角伍迪经历了连续的加冕—脱冕—加冕的过程。酒馆是剧情进展的重要场所。在伍迪刚回到霍桑时,并没有得到特别关注和对待,但当伍迪在酒馆讲述自己中了大奖以后,酒馆所有人都为伍迪欢呼,并让伍迪为大家买单。在这个过程中,伍迪的身份悄然发生了变化。对于伍迪来说,中奖的消息有如王冠,使得伍迪从一名普通的啤酒吧顾客,变成了一个具有施与权力的“国王”。正是因为这个消息,霍桑小镇上的人,包括伍迪兄弟雷的家人,对伍迪的态度也都产生了明显的变化。小镇上的许多旧识特意过来和伍迪打招呼,报社也准备对他进行采访,伍迪成为小镇的名人(the talk of the town)。
狂欢广场上的加冕,本身具有与脱冕一体的双重性,正如巴赫金所说,“整个加冕从一开始就清楚地显示着废黜”[3]137。因为伍迪并未真正中奖,因此作为“国王”的伍迪,随时面临着被废黜(脱冕)的危险。当伍迪的获奖通知被两个侄子抢走,小镇居民得知真实情况后,伍迪不仅遭到侄子们的嘲笑,也成了酒馆众人的笑柄,其形象由原来的“国王”退化为“小丑”。伍迪的这种转变,既是剧情的必然走向,也透露着伍迪作为下层人物的悲哀。
然而,这并不是伍迪身份在霍桑小镇旧识心中的最终定位,在电影结尾部分,伍迪的身份经历了最后一次反转和加冕。这次的加冕是通过让伍迪自己开车经过洋槐大街、在形式上完成“国王”的巡视实现的,同时这也重构了伍迪在霍桑小镇旧识心中的认同。当父子俩离开兑奖地点回程经过霍桑时,大卫让伍迪开着用原来的傲虎小车换来的货车,载着伍迪一直想买的压缩机,从小镇主街洋槐大街经过。当伍迪开车进入大家的视线时,人们觉得伍迪似乎真的中奖了。人们在挥手致意或者打招呼时,似乎又恢复了对伍迪曾经的认可,旧友伯尼称伍迪“看起来不错”,曾经嘲笑他的合作伙伴艾德向伍迪投以惊讶的目光,旧爱纳吉女士心头似乎又回想起了曾经的伍迪,而雷则长长地挥手。小镇居民的表现,说明他们对伍迪的印象再一次发生变化。虽然伍迪的这次加冕同样并不可靠,但在叙事上,导演确实再次完成了对伍迪身份的重新构造。
(二)广场语言——狂欢之“笑”
巴赫金在对传统狂欢节深入研究后,发现狂欢节语言具有明显的笑文化特点。“‘狂欢’是公共广场上的节日的主要特征,狂欢节的笑话即是广场上的主导话语。”[4]196在狂欢节上,“充满了下里巴人的笑骂嘲讽、追求感官愉悦的满足”[4]182。在影片中,出现了多种广场语言形式和体裁,其中最突出的是笑谑语言。
巴赫金所说的笑噱,是“特定的,但不转化为逻辑语言的一种对待现实的审美态度,即它是对现实进行艺术观照和把握的特定方法”[3]182。笑谑语言包括骂语、誓语、诅咒等。“诅咒骂人是广场话语中的亲昵交谈形式,当人们一旦变得十分亲昵熟悉,不知不觉间口中就带‘粗’。”[4]197在本片中,这类粗俗语言不仅经常出现,而且被不同角色使用,其中以凯特和伍迪最为常见。在影片开头,凯特在抱怨伍迪离家出走,害她“差点得心脏病”时,就使用过“蠢货(dump cluck)”“婊子养的(son of bitch)”等咒骂伍迪。虽然影片中凯特对于伍迪一直用语不善,但从后续剧情内容来看,凯特对于伍迪并非无情,而只是多年相伴后,关心的表达语言已经粗俗化而已。除了凯特以外,伍迪在日常用语中,也经常使用诸如“hell”(该死)、“God damn”(天杀的)、“bullshit”(胡扯)之类的粗俗语言。此类语言不仅多次出现,而且用语对象甚至包括儿子大卫等多个人物。此外,影片中的其他人物,比如大卫的兄长罗斯,表兄巴特、科尔等,都使用过一些粗俗语言。
出现在《内布拉斯加》的笑谑语言中,与性器官相关的语言(“孔穴”语言)在电影中尤为突出。巴赫金在研究拉伯雷的狂欢世界时,使用了“肉体的低下部位”来概括其美学特征,并认为肉体形象是“自我与他者对话交流的基本方式”[4]202。在电影中,“肉体的低下部位”的表达占有重要地位,其中表达最突出的是凯特。凯特的用语呈现出粗俗、世俗化特征,对性器官相关词语使用非常多。比如她在参观家族墓地时,把几乎每个角色的描述都与性相关起来。她直呼伍迪的妹妹露丝“真是个婊子”,并描述德尔默如何“一把抓着我的胸”,而基斯·怀特也想“钻我的裤裆”。凯特的这番陈述虽然露骨,但作为一种对话方式,可使得观众能用一种低于正统文本的方式理解多个对话主体之间的关系。通过这样的描述,“‘肉体的低下部位’和‘开放的孔穴’被尽情地讴歌、嘲弄、消解、悬置,拉平了高雅与低俗……一切等级差异的距离”[4]182。
(三)广场人物——小丑、傻瓜与骗子
狂欢广场不仅是伍迪“脱冕—加冕”的场所,也是狂欢化形象——小丑、傻瓜和骗子等活动的场所。在《拉伯雷研究》和巴赫金的其他著作中,巴赫金“史无前例地将小丑、傻瓜和骗子列入文学形象体系中”[5],并分析了这类形象的文化和宗教意义。《内布拉斯加》中的主要人物形象,比如伍迪和艾德,正好具有此类广场人物特点。
伍迪的形象兼具“小丑”和“傻瓜”的特征。如前所述,在伍迪中奖消息被揭穿之后,小镇居民不再把伍迪当“百万富翁”看待,而是开始嘲笑伍迪的愚蠢和被骗。艾德在酒吧拿着伍迪的领奖通知大声朗读,调侃伍迪所谓的中奖,而酒吧其他顾客也一起附和,嘲笑伍迪。此时的伍迪名誉扫地,已由之前被加冕的“国王”沦落为大家眼中的“小丑”。此外,伍迪也兼具傻瓜的特征。整部电影中最大的剧情推动力就是来自于伍迪所谓的中奖,这明显是一个老套的骗局,但伍迪对此深信不疑。虽然已经头脑不太清醒,但他却能记清楚获奖通知单上的每一个字,并数次离家准备步行前往遥远的林肯市领奖。不仅如此,伍迪对于旧识艾德的欺骗行为缺乏清醒认识,说话重复,反应迟钝。伍迪的精神状态和对于领奖的坚持,给儿子和其他家人造成了困扰。但与很多傻瓜形象一样,在看似愚蠢的表象下,总有一股或理性或温暖的力量流动。在影片后半部分大卫问及伍迪为什么如此渴望有这笔钱时,伍迪的回答是希望能“留点东西给儿子们”。这一回答,正是伍迪无数次不顾一切即使步行也要前往林肯市的原因,也是他看似不清醒行为的精神动力。虽然愚蠢,却流露出温暖人心的力量。伍迪旧识艾德是一个直观上的狂欢广场“骗子”,他很久前利用伍迪的善良,借着伍迪的压缩机一直不还。但一旦听说伍迪中了大奖,就开始编造伍迪欠账的事情并要求大卫还钱,在被大卫拒绝后,艾德甚至采用威胁手段,想要从这100万中分一杯羹。
伍迪与艾德是影片中最重要的两个角色,代表了狂欢节的典型人物形象。对于他们来说,影片中展示的生活片段只不过是日常生活的缩影。巴赫金在讨论“文学的狂欢化”诗学问题时,指出了狂欢节参与者的特征:“一切人都是积极的参与者,一切人都参与狂欢活动。人们不是在观赏狂欢节,严格来说,甚至都不是在进行表演,而是生存在它里面,在它的规则实行时按照这些规则生活,也就是说,过狂欢化式的生活。”[3]135伍迪和艾德两人,正是过着这种狂欢式生活。
如前所述,电影《内布拉斯加》中,出现了多个狂欢广场。以这些狂欢广场为中心,影片呈现出狂欢化的叙事结构。通过运用脱冕—加冕—脱冕这一狂欢化的叙事模式,导演多层次地挖掘了主角的内心世界以及人生经历。影片中所使用的笑谑类广场语言,拉近了影片与观众生活的距离,同时也提供了一种狂欢式的人物理解方式。伍迪和艾德等狂欢人物所展示的狂欢化生活方式,通过狂欢广场得到了充分的挖掘和表达。综合而言,《内布拉斯加》的狂欢化表述模式,提供了电影理解与解读的新视角,与巴赫金理论形成了深层次的共鸣。
[1]白彩香.《内布拉斯加》:诠释美国人的“孝道”[J].电影文学,2015(11):46-48.
[2]王建刚.狂欢诗学:巴赫金文学思想研究[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1.
[3]米哈伊尔·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0.
[4]刘康.对话的喧声:巴赫金的文化转型理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5]宋春香.他者文化语境中的狂欢理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122.
2016-04-20;
2016-05-02
刘后青(1981-),男,湖南桃江人,讲师,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影视文学批评。
I207.35
A
1671-9476(2016)04-004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