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搁置的生命
2016-02-15刘瑜
中学生 2016年9期
被搁置的生命
我的博士毕业论文淅淅沥沥写了三年,终于快要答辩了。三年来,我慢悠悠地在图书馆、家、河边公园、咖啡馆之间晃。左晃晃,右晃晃,一天写几个字了事,跟给公社干活挣工分似的。
虽然晃晃悠悠,可是三年来,我不辞辛苦跟人宣称我在“赶论文”。每当有人问我:“忙什么呢?”我就理直气壮地说:“赶论文呢。”
说得多了,自己也就信了。一旦自己都信了,就开始行色匆匆,一副“谁也别理我,忙着呢”的架势。瞧,他们在忙着谈生意,写材料,评职称,种粮食,倒卖国有资产,打伊拉克,而我,我忙着“赶论文”。听听,“赶”论文。就是靠着这点虚张声势的忙碌,我获得了一种滥竽充数的成人感。
虚假忙碌的直接后果,就是我开始为了“事业”,而搁置生活。我给自己列了一个清单,上面列举着我“写完论文以后”要做的事情,其中包括:尽情地看恐怖推理小说;把我CD中所有好听的歌整理出来,自制CD;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去旅行,住上两个月……总而言之,我把自己全部的“兴趣”“爱好”“愿望”“梦想”,或者说,“生活”本身,都给推迟到了“论文完成之后”。我的论文简直就是一个一病不起的亲人,把我牢牢地拴在一个小黑屋子里,哪儿也去不了。
可是有一天,我突然想道:万一我这三年里不小心出车祸死了呢?万一我今天,心脏病突发了呢?难道,这就是说,我其实有可能,生活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真叫我害怕。
我默默地焦虑着,每个人的心里,有多么长的一个清单,这些清单里写着多少美好的事,可是,它们总是被推迟,被搁置,在时间的阁楼上腐烂。为什么勇气的问题总是被误以为是时间的问题,而那些沉重、抑郁、不得已的,总是被叫做生活本身。
刘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