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莉亚》中菲尔丁的现实主义者与理想主义者等多元角色

卢秋平（武汉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北武汉430065；武汉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阿米莉亚》中菲尔丁的现实主义者与理想主义者等多元角色

卢秋平
（武汉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北武汉430065；武汉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摘要]《阿米莉亚》是18世纪重要的小说家亨利·菲尔丁的最后一部小说，也是他本人最喜欢的一部作品。在这部作品中，作者既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对社会的黑暗做出了无情的揭露和批判；同时他又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因为他美化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美化了该小说中的女主人公阿米莉亚；同时他还充当了理想的道德审判者，因为无情的现实无法给他的主人公幸福，他就行使理想的正义，让他们得到一个美好的结局。他的理想主义还表现在他批判了城市生活的腐败堕落和美化了乡村生活的纯朴与和谐快乐，具有朴素的田园生态情怀。除了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他还有浪漫主义者与感伤主义者的情怀，具有多元化的倾向。

[关键词]现实主义者；理想主义者；道德审判者；感伤主义者

亨利·菲尔丁是英国18世纪著名的戏剧家和小说家，英国小说史上的著名作家，近代英国小说的奠基人之一。其最著名的小说是《弃儿汤姆·琼斯的历史》，所以国内外学者评论最多的也是这部作品；其次是他的《约瑟夫·安德鲁斯传》；而他的最后一部小说《阿米莉亚》在国外研究很多，但我们国内的学者评论极少，韩佳明论述过这部作品中的贵族与平民形象。这部小说的中译本甚至绝版了，目前能够找到的是吴辉译著的影印本。事实上，《阿米莉亚》是菲尔丁本人最喜欢的一部作品，发表于1751年。这部作品也是菲尔丁著作里面很重要的一部作品，很有研究价值。该小说以阿米莉亚和布斯的婚姻生活为主题，讲述了这一对夫妻历经困苦拮据，最终得到幸福的故事。国外研究最多的是阿米莉亚这个人物，也有论述这部小说的社会批判性。国内外学者一致认为他是一个现实主义作家，但是在《阿米莉亚》这部小说中，他是否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呢？笔者通过研究发现，并非如此。在这部小说中，他既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同时他还有浪漫主义者和感伤主义者的情怀，具有多元化的倾向。

作为现实主义者的菲尔丁，在该小说中主要体现在他对社会制度的批评，尤其是对法律制度的批判，充当了一个社会批评家的角色。关于作者菲尔丁在该作品中作为一个社会批评家这一点，Scheuermann在其论文Scial Protest in the Eighteenth- Century English Novel中也评论到：“《阿米莉亚》是菲尔丁最直接的一部社会批判的作品。”在这部小说中，菲尔丁无情地揭露和批判了英国法律和司法制度的黑暗与腐败，以及社会福利制度的不健全，导致书中主人公之一的布斯频频遭受贫困和牢狱之苦。

英国法律和司法制度的黑暗，作者披露于以下几个方面：1.执法人员荒谬断案：裁定一个人是否有罪，不是基于事实根据，而是凭主观想象任意武断。在第一章里面，治安官的草率断案是很好的例子。此外，作者还揭露了法律就是保护有钱人的利益和自由的，没有钱，自由和清白就没有保障。这就是混淆是非、颠倒黑白的英国法律制度。在监狱里，受冤屈者比比皆是。2.监狱管理的混乱。作者在第四章中揭露出监狱里的混乱状况：男女同住，男女罪犯之间的乱交；先来的罪犯向新入狱的人强索钱物，布斯因为没有钱而被扒走了外套，并且受到一个腰圆背阔的女罪犯的辱骂和欺负；重罪犯和轻罪犯关押在一起；罪犯可以在狱中赌博；监狱同样是有钱人的天地，只要有钱，就可以住好点的牢房，就可以买到好吃的好喝的，享受好的待遇，免受皮肉之苦等。3.执法人员的贪赃枉法和腐败。权高位重者和有钱有势的人可以控告无辜者有罪、无辜者入狱；入狱、出狱以及在监狱期间都得用钱来打点有关执法人员；拿了罪犯的钱，他们可以将这些罪犯的重罪降到轻罪甚至无罪释放等。4.法律制度本身的弊病。诉讼费用的昂贵；案例判决无限期的拖延；偷窃的财物如果不值足够的钱便不能制裁偷窃者（阿米莉亚的女仆趁火打劫，偷走了她的衣物，布斯找到了她，却无法用法律制裁她）；如果被告私藏的是遗嘱而不是偷窃的财物，便不可以提供搜查令对其进行搜查（比如律师Murphy私自更改哈里斯夫人的遗嘱，哈里森博士要求去他家搜查这份遗嘱，但不被允许，后来见证并参与更改遗嘱、之后忏悔的罗宾森起誓保证墨菲偷了布斯的东西，用这个权宜之计才得到搜查令，在律师家里搜出了他们想要的东西）。除了法律制度、监狱管理、执法人员的贪赃枉法、颠倒黑白与腐败之外，作者还揭露了社会福利与保障制度的弊病，比如退伍的布斯生活毫无保障，穷苦拮据，以致几度欠债入狱。另外，在直布罗陀作战负伤归来的那个军官的遭遇更惨，不但没有保障，反而被捕入狱。作者通过描述他们的情况揭露了社会的不公，表明这些制度有待改善的必要。

以上是菲尔丁作为现实主义者的表现。作为理想主义者的作者，主要体现在他美化了一些人与人之间的理想关系以及美化了阿米莉亚这个女性形象两个方面。

第一个被美化了的关系是哈里森博士和阿米莉亚夫妇的关系。这位牧师被布斯和马修斯小姐一致认为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之一。他给予了布斯夫妇很多的帮助，从小说的开始一直到小说的结尾，他都在无私地帮助他们：在阿米莉亚的母亲面前替布斯说好话；为了布斯和阿米莉亚的结合出谋划策；后来，布斯遭到他的敌人的栽赃诽谤被捕入狱之后，牧师又热心地帮助他们。在调查此事的过程中，被阿米莉亚和她孩子的悲惨情形打动，在他看来，阿米莉亚的凄惨情形就是布斯无辜的最好证据，他对她的同情、对她的好感、对她的关爱就是促使他帮助她脱离困境的最好动力。于是他在执行官面前为布斯求情，让布斯争取重获自由。后来，布斯因欠赌债再次入狱，哈里森博士又去探望他、帮助他，正好碰到参与篡改阿米莉亚母亲遗嘱的罗宾森，他因为受伤以为自己将死，就找牧师坦白和忏悔，以至于牧师后来遇到篡改遗嘱的主谋墨菲律师，马上将其绳之以法，这次他不仅帮了布斯，而且扭转了布斯夫妇的悲惨命运，因为阿米莉亚重新得到了遗产，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

第二个被美化了的关系是阿特金森夫妇与阿米莉亚之间的关系。阿特金森中士一直爱着阿米莉亚，十八岁时就偷走了她的画像，直到小说接近尾声时，一场突发的大病使他以为自己不久于人世时才向阿米莉亚坦白此事。他一直默默地关注着她，不时地向她以及她的丈夫伸出援助之手，无论是出钱还是出力，尽管他的条件也不宽裕。有一次布斯被两个坏人欺负，阿特金森一下就把其中一个打到趴下了，解救了布斯。在布斯欠赌债之时，他慷慨解囊，还帮他家站岗放哨，保护着他们的安全。他还让布斯夫妇搬到他家住。当他得知詹姆斯上校对阿米莉亚心怀不轨时，他让布斯夫妇保持警戒。而阿特金森夫人虽然知道自己的丈夫爱着阿米莉亚，她却不对后者心怀嫉恨，相反，她对阿米莉亚也非常友好，总是适时地帮助她、开导她，两人无话不谈。这无疑是超越了现实的理想化的关系。

第三个被美化了的关系是布斯夫妇之间的关系。布斯虽然很爱阿米莉亚，可是从小说的开始，他就受到马修斯小姐的引诱和帮助，出狱后与她保持着情人关系，直到小说结尾时才结束这种关系。但是他不仅感情上对她不忠，而且物质上不但不能给她幸福，反而连累她，让她受尽苦头。为了帮他还赌债，阿米莉亚把自己值钱的东西都典当了，好不容易凑齐了五十英镑，而布斯却听别人的怂恿，拿这笔钱去给自己买职位，结果如意算盘落空，再度入狱，让阿米莉亚过着食不果腹，也几乎是衣不蔽体的生活。而阿米莉亚对此竟然毫无怨言，总是容忍他、宽容他、安慰他、帮助他，并且对他忠贞不渝。这种夫妻当然也是超越现实生活的理想化的夫妻。

菲尔丁对这些人际关系的美化表明他对人性还是抱着积极乐观的态度的，并非Bareham在Amelia: Overview中所说的那样，菲尔丁对人性的观点变得阴暗了。

除了美化上述关系之外，作者还美化了阿米莉亚这个人物。在小说里，阿米莉亚是美貌与美德的化身，从女人上升到女神的地位。正因为她外貌美丽，所以吸引到的不仅仅是她的丈夫，还有阿特金森，而且詹姆斯上校和一位没有署名的贵族也垂青于她，并费尽心思意欲图谋不轨。她的忠贞和美德让她对除了丈夫以外的男人毫不动心，不受任何诱惑。在小说的第一卷第二册第一章里，布斯对马修斯小姐说，阿米莉亚是他最亲爱的女人，最好、最漂亮，是他的神；在小说的第二卷第八册第八章里，阿特金森对詹姆斯上校说，阿米莉亚女士是他们国家最好、最漂亮的女性之一，脾气极好、本性极善良的人；在小说的第三卷第九册第八章里，哈里森牧师说阿米莉亚性情甜美、慷慨、开明，是一个真正的基督徒，一个以色列人，没有心机的以色列人；在小说的第三卷第十二册第一章里，詹姆斯夫人说阿米莉亚的美德是牢不可破的；在小说的第三卷第十二册第四章里，巴斯上校对詹姆斯上校和哈里森牧师说，他认为布斯夫人真的是一个精美的、高贵的女人；在小说的第三卷第十二册第七章里，阿米莉亚在法官家里找到刚刚出狱的丈夫，当她穿着洁白的长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她的魅力打动了每一个人，包括法官和他的太太，布斯说那天晚上阿米莉亚显得特别漂亮。这样的情景之下，她超越了女人的身份，成了天使和女神。

另外，作者还通过小说中的人物对话美化爱情和朋友之间的友谊。这些都体现了作者作为一个浪漫主义者的特点。

最后，作者通过对剧中人物命运的安排，表现出了一个道德审判者的角色。当现实生活不能给予正直善良的人幸福的时候，菲尔丁只好挺身而出，申张理想的正义，让好人得到好报，坏人得到应有的下场：布斯夫妇得到了遗产，住到了乡下的房子里，过着健康快乐的生活；阿特金森夫妇也过上了幸福的生活；阿米莉亚的妹妹虽然篡改遗嘱，让姐姐、姐夫遭遇厄运，却得到了姐姐的宽恕与帮助，逃到了法国，但三年之后悲惨地死去；那个没有署名的贵族也因为生活放荡、沉溺酒色而在腐朽中死去，而为虎作伥的埃里森夫人也酒醉而死；协同哈里斯小姐篡改遗嘱的墨菲律师后来因为伪造罪而被绞死，他的同伙罗宾森虽然一度改过自新，但最后再次走上犯罪的道路，也遭到了墨菲律师同样的下场。

除了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者之外，在这部小说中，菲尔丁还是一个感伤主义者。关于他的感伤主义，Martin C.Batterstin在一篇题为“Henry Fielding: Overview”的论文中用到了“容易流泪的感伤主义”（maudlin sentimentality）这个词语。不仅是主人公的遭遇催人泪下：布斯和阿米莉亚都是善良的人，他们却几乎衣不御寒、食不果腹，尤其是阿米莉亚，为了凑钱替丈夫还债，连她仅有的几件像样的衣服都拿出去典当了；作品中的人物也常常流泪，比如布斯讲到他死去的姐姐时泪眼汪汪，马修斯小姐也跟着落泪；布斯和阿特金森他们都曾被阿米莉亚感动得几番流泪。从一开始，小说就被置于一种伤感的气氛之中：布斯晚上回家的路上，因为对弱者伸出同情之手而被判有罪入狱；被保释后受到马修斯小姐的威胁，被迫成为她的情人；被朋友拉入赌局，输钱欠债无力偿还，再度入狱。他的命运一直处于这样一种惶恐不安的状态；阿米莉亚的经历更是让这种伤感的气氛贯穿了小说全文，直到最后布斯夫妇时来运转，获得了幸福的结局。

从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在《阿米莉亚》这部小说里，菲尔丁既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具备了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的特点，揭露了当时英国法律制度的腐败和社会福利与保障制度的弊病；同时，他更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因为他美化了一些人际关系，美化了友谊，尤其是美化了阿米莉亚这个人物。从小说开始到结尾，她都是一个完美的形象，外在美和内在美的完美结合，这显然是超越了现实生活的。正如帕慕克所说的“……我相信小说艺术的根本目标在于呈现精确的生活描述。人们实际上并不具备那么鲜明的性格，就像小说中描绘的那样……”这个完美形象正是作者的理想主义所在。不仅如此，在该小说中，作者安排阿米莉亚夫妇回到乡村，回归田园也是他的理想主义的表现。在这部小说以及他的另一部小说《弃儿汤姆·琼斯的历史》里面，作者都美化了乡村生活，认为以伦敦为代表的城市是腐败和堕落的化身，而乡村才是幸福的归宿。由此可见，在菲尔丁身上我们看到了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的并存。很多小说家都既是现实主义者，也是理想主义者，19世纪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夏洛蒂·布朗特以及狄更斯也是如此。狄更斯以及哈代的作品中同样都有美化乡村生活的倾向，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到菲尔丁在英国文学史上的深远影响。Ian Watt在他的《小说的兴起》一书的第一章里提到的现实主义被用作是理想主义的对立词，这一说法在菲尔丁与狄更斯等的身上显然是不成立的，因为《阿米莉亚》中体现出来的菲尔丁是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的结合，他既是现实主义者，更是理想主义者，正如很多理想主义的作家没有脱离现实主义的土壤一样。我们在学习和研究这些作家的时候，往往按照主流把他们归于某一种类型，但实际上，很多作家都是现实主义、理想主义或浪漫主义等多元倾向并存的。

参考文献：

[1]Bareham潮流T, Amelia.Overview, Reference Guide to English Literature [A].Ed.D L Kirkpatrick.2nd ed[C].Chicago: St.James Press, 1991.

[2]Battestin Martin C, Henry Fielding.Overview, Reference Guide to English Literature [A].Ed.D L Kirkpatrick.2nd ed[C].Chicago: St.James Press, 1991.

[3]Fielding Henry.Amelia [M].Charleston: Nabu Press，2010.

[4]Scheuermann Mona.Amelia/Henry Fielding, Social Protest in the Eighteenth-Century English Novel[M].Columbus: Ohio State University Press, 1985:13- 40.

[5]Watt Ian.The Rise of the Nove[M].Berkeley: Universityof California Press, 1957.

[6]（英）菲尔丁.阿米莉亚[M].吴辉,译.上海：译林出版社，2003.

[7]韩佳明.《阿米莉亚》中贵族与平民形象分析[J].国外文学, 2007（2）.

[8]（土耳其）帕慕克.天真的和感伤的小说家[M].彭发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63.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 0046（2016）1- 0192- 03

[项目基金：本文受武汉科技大学科技创新团队项目资助，项目名称：当代英语小说意识形态与艺术特征研究，项目编号：2014TD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