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文学院应当承担起培养作家的责任
2016-02-13高宏洲
高宏洲
(北京语言大学 首都国际文化研究基地,北京 1000 83)
高校文学院应当承担起培养作家的责任
高宏洲
(北京语言大学 首都国际文化研究基地,北京 1000 83)
“中文系不培养作家”是特定历史时期对中文系或者文学院功能的声明,这种声明对于纠正“中文系就是培养作家”的认识偏差具有一定意义。但是时易世变,高校文学院不能墨守成规,必须承担起培养作家的职能。高校文学院要承担培养作家的职能,必须做到文学教育功能的分化和优化,注重实践性,要设计合理系统的培养方案,稳中求进,不能急功近利。
文学院;中文系;责任承担;作家培养
目前,学界对我国高校文学院系(以下简称文学院或中文系)是否应当培养作家争论不已。笔者认为,“中文系不培养作家”是特定时期特定语境下对中文系职能的一种声明,我们不能将其当作永恒的真理。时易世变,今天的文学院必须承担起培养作家的责任。让文学院承担起培养作家的责任不是对其既有职能的削弱,而是让其承担更多的社会职能,更好地为社会服务。
一、关于中文系是否应培养作家的争论
在中国古代,由于文学创作是士人入仕的敲门砖,所以大多数士人都能舞文弄墨,是宽泛意义上的作家。他们从小研读的书目主要包括道德修养和文辞表达两个方面,其实这两个方面对于文学创作而言是一体两面、相辅相成的。尽管利禄式的科举考试不一定能培养出伟大的作家,但是社会上普遍的重文风气培养了士人坚实的写作基础①,文学创作成为文人士大夫的必备素养,是他们表达志向和介入社会的主要工具。因此,当时的文学教育主要以培养士人的创作能力为主,而不以传授文学知识和培养文学研究能力为主。但是,20世纪的西学东渐冲击了这一传统,我国的文学教育先后经历了大学学制化和学科化的改造,高校文学院不再以培养学习者的创作能力为职责,而是培养学习者运用理性、科学的方法研究相关文学现象和获得相关文学知识的能力。如果把传统的文学教育命名为创作实践型教育,那么学科化的文学教育可以称为知识传授型教育。两者之间的本质性差别典型地体现在原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杨晦先生“中文系不培养作家”的名言中。
虽然已有学者对“中文系不培养作家”提出质疑[1],但是坚称“中文系不培养作家”的声音仍然不绝于耳②,很多教师都把“中文系不培养作家”当作理所当然的“真理”。
反对中文系培养作家主要有以下几点理由:第一,中文教育不仅仅是文学教育,还包括语言教育等内容,强调中文系培养作家会导致对中文教育整体功能的认识偏差。第二,一流的作家要具备许多独特的质素,尤其是丰富的社会阅历、敏锐的观察力和伟大的人格等,这些是大学中文系不具备的,因此大学中文系很难培养出伟大的作家。况且,古今中外的伟大作家未必都出自高校文学院系。第三,文学创作具有一定的独特性和创造性,优秀作家需要具备一定的禀赋和天才,而禀赋和天才是难以培养的。文学创作的经验也是难以传授的,正如曹丕所说,“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第四,对文学创作感兴趣的学生非常少,不能为照顾个别学生的兴趣而改变大多数学生求知的志向。第五,目前大学程式化的文学教育模式不利于作家的培养。
二、中文系应当承担起培养作家的责任
笔者认为,反对中文系承担培养作家责任的理由都似是而非,经不起认真的推敲。第一,让中文系承担起培养作家的责任,并不是让中文系以培养作家为唯一鹄的,遮蔽或代替其在文学研究、语言研究培养方面的功能,而是在这些既有功能的基础上开拓新的功能,更好地发挥文学语言教育的社会作用。第二,虽然一流的作家必须具备一些先天性的禀赋,但是他们也需要具备一些文学创作的基本质素,如果缺乏文学创作的基本质素,希望创作一流的文学作品无异于天方夜谭。社会上比一流作家经历丰富的大有人在,比作家博学聪明的也非常多,但是如果没有基本的写作才能,缺乏反思生活的自觉意识,没有通过文学创作与人交往的冲动,文学作品是不会诞生的。同样,一个人即使具备卓异的文学创作禀赋,如果不加以系统训练,也会如宋代的方仲永一样不能成才。第三,中文系虽然不能保证培养出一流的作家,但可以在训练作家的基本写作能力方面发挥重要作用。中文系教师虽然不能“点铁成金”,让大多数学生成为伟大的作家,但是他们应该具有指导创作伟大作品的“灵丹妙药”。如果从事文学教育的教师做不到这一点,他们怎么和世界一流作家对话?从事文学教育的教师相当于体育教练,其自身未必是一流的运动员,但是他应该懂得如何培养亚运会或者奥运会冠军,否则他就是一个不怎么高明甚至不称职的教练。一个教练最终可以没有培养出一流运动员,因为这还涉及其所训练运动员的自身素质问题,但是他不能因为担心培养不出一流运动员而放弃自己的工作。培养作家也是如此,中文系不能因为可能培养不出一流的作家而拒绝承担培养作家的责任。第四,虽然文学创作的最高境界确实如“轮扁斫轮”一样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但是还是可以像庄子一样通过形象的比喻暗示把握“道”之精神的方法。虽然陆机、刘勰等都意识到文学创作技巧是难以言传的,但是他们在文学理论著作《文赋》《文心雕龙》中并不因此而拒绝谈论文学“创作经验”。老师教授学生文学创作,就像禅宗师傅的“以指指月”一样,弟子应该顺着师傅所指的方向去认识“月”,而不是把“手指”当作“月”。尽管一些不善领会的弟子会把师傅的“手指”当作“月”,但是聪慧的学生总会顺着师傅的“手指”去领会“月”之所在。毫无疑问,弟子自身悟性的高低对于能否“得道”具有重要的意义,但是师傅的“指向”同样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没有师傅的“以指指月”,弟子只能自己摸索,中间极可能会走更多的弯路,经历更多的挫折。文学创作的“难教”,应该成为教师提高“教”的技能的动力和压力,而不应成为教师放弃“教”的原因。第五,目前中文系程式化的文学教育确实不利于作家的成长,这也是许多作家对中文系敬而远之的根本原因,但是不能因此推卸培养作家的责任。如果问题在于文学教育的模式不完善,那么当务之急是反思和改革文学教育模式,而不是借此否定它应当扮演的历史角色。如果不改革当前大学文学教育的模式,不仅难以培养出一流的作家,恐怕连一些论者津津乐道的培养一流文学研究者的目标也难以实现。众所周知,一流的文学研究者绝不是只会写文学研究论文的“工匠”,还必须具备一定的创造性,这是文学研究者与作家进行交流的前提和保障。
普通人包括刚入学的大学生对中文系学科教育的功能存在认识偏差,认为中文系就是培养作家的。为了纠正这种认识偏差,提出“中文系不培养作家”是有一定道理的,我想这也是杨晦先生说“中文系不培养作家”的初衷和特定语境。但是,笔者认为,我们不能把一时的“声明”当作永恒的真理,在当下的文学生产环境下,中文系应该当仁不让地承担起培养作家的任务。比较近现代作家与当代作家的成长环境,对我们的论题不无裨益。近现代中国社会具有较浓厚的文学氛围,文学青年比较容易走上创作的道路,但随着社会分工的细化和大众化大学教育时代的到来,文学创作的氛围发生了很大变化。在现在的小学和中学教育中,文学所占比重很小,加上高考压力,文学教育主要是传授基本文学知识、培养学生的语言应用能力和应试作文能力,离真正的文学创作非常遥远。加上现代社会知识的爆炸,现在让一个未受过大学教育的作家创作出一流的作品是非常困难的。当然,受过大学文学教育未必就能创作出稀世之作,但是,如果大学的文学教育能够给文学青年提供适当的训练,这将给他们的文学创作注入丰富的活水源泉。就整体环境而言,大学的文学院或中文系是孕育作家的最好摇篮,因为它拥有最专业的教师和最浓厚的文学氛围。文学院或中文系不能承担培养作家的责任已经产生了非常严重的后果,许多作家对中文系避之唯恐不及。比如,青年作家韩寒拒绝复旦大学中文系的盛邀,蒋方舟进了清华大学的新闻与传播学院而不是中文系。笔者不反对文学院以培养文学和语言研究人才为主,但是如果文学院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何乐而不为呢?如果处理得当,文学研究与文学创作并不冲突,谁能否认歌德、巴尔扎克、托尔斯泰、韩愈、欧阳修、苏轼等既是伟大的作家又是伟大的批评家呢?
“中文系不培养作家”虽然是针对“中文系就是培养作家”的认识偏差而发的,但是两者在逻辑上犯了同样的错误——都是全称判断。这种判断在反驳其对立面时能够起到一定的纠偏作用,但是并非持平之论。时易世变,过去中文系未曾扮演培养作家的职能,并不能成为它今天拒绝承担这一责任的充分理由。况且,中国的中文系或文学院最初是仿照西方的大学体制和学科体系设置的,而据笔者了解,西方的一些大学现在并不排斥对作家创作能力的培养,许多大学设置了“创意写作班”,而且效果显著③。文学研究和文学创作相依相存,缺一不可。如果没有作家的持续创造,研究者也就无用武之地了。尽管由于古今文学传统的剧烈演变和中西文学的广泛交流,目前学者们有较大的空间去研究过去的文学,但是这种研究终有一天会因材料的枯竭而走进死胡同。如果没有作家源源不断地提供高质量的文学作品,批评家估计也就没有兴趣从事当代文学批评了,今天作家与批评家之间的紧张关系恐怕与此不无关系。大学文学院的许多教师以文学研究为终生职业,相信他们对文学创作也有自己深刻独到的见解,难道他们只希望研究“故纸堆”,不希望将自己对文学研究的“真知灼见”付诸实践?
三、中文系应如何承担培养作家的责任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当前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许多本科生没有良好的写作习惯,写作能力和写作水平非常低,有的甚至根本不知道文学创作是怎么回事。笔者通过调查发现,问题的根源不在于学生缺乏创作的潜力和兴趣,而在于我们的文学教育没有进行过这方面的系统训练。
中文系不敢贸然承担培养作家的责任,与自身角色定位的单一性有关。长期以来,中文系一直以传授客观文学知识和培养从事文学研究的人才为主要职责,其师资训练、教材编写、课程设置、教学方式、考核标准等都以实现这一目标为基础。今天,忽然让中文系承担培养作家的职能,其茫然不知所措也就不足为怪了。因此,要使中文系承担培养作家的责任,首要任务是打破其职能单一化的“戒律”,实现文学教育功能的分化和优化。笔者认为,文学教育不能只以传授文学知识和培养文学研究能力为唯一宗旨,应该向培养学生的创作能力、提升学生的人文素养、培养学生的健全人格、丰富学生的精神世界等方向开拓。
笔者认为,大学的文学教育至少可以划分为三种类型,即创作实践型、普及提高型和专业研究型。创作实践型文学教育主要是培养学生的创作实践能力,使其具有从事文学创作的必备素质,能够顺利走上文学创作的道路;普及提高型文学教育主要是扩大文学在文理科各专业之间的影响,让多数大学生都具有阅读欣赏文学作品的兴趣和能力,通过文学教育提升他们的思想境界和精神气质;专业研究型文学教育主要是提高学生从事文学研究的能力。创作实践型文学教育以培养作家为主旨,专业研究型文学教育以培养批评家为核心,两者都属于专门之学和精英化教育,不能像以前那样许多学生学习文学是学习理工科无望的无奈选择。过去的文学教育主要局限在文学院和双学位选修文学的学生之间,即使部分高校推行了通识教育,但是由于仍以传授文学知识为主,所以收效甚微。开展普及提高型文学教育,目的是让文理科学生都有机会享受文学的“智慧之光”,使文学成为滋润他们健康成长的重要营养品。总而言之,我们实行分化和优化的原则是,一方面使文学教育越来越精英化和专门化,另一方面使文学的影响范围越来越广,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使文学教育走出困境。毫无疑问,这样的文学教育类型划分扬弃了过去那种单一知识传授的宗旨,因为僵死的文学知识对于作家、研究者和文学爱好者都没有多大实质性的意义。
以上三种类型的文学教育,都要求有与之相适应的教育方式。限于篇幅,以下主要探讨如何有效地开展创作实践型文学教育。
第一,创作实践型文学教育必须注重实践性。长期以来,我们的文学教育以传授文学知识为主要目的,很少讲授如何创作文学作品。即使有些院校开设了基础写作课程,但往往是主要讲授一些死板的“创作规律”,缺乏实践性教学,很难提高学生的写作能力,更不要说培养作家了。况且,大多数写作课程都是以提高学生的应用文写作能力为主,而不是以提高学生的文学创作专业能力为主。用以培养作家的文学理论必须具有实践性。文学理论要具有实践性,就像马克思主义哲学虽然也是哲学理论,但却是主张实践的哲学理论,和以往那些抽象思辨的哲学理论有天壤之别。指导学生创作的文学理论还必须具备一定的可操作性,即能够有效地引导学生进行实践练习和创作。前面提到的“创意写作书系”就具有这一特征,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文学创作需要创作理论的指导,更需要将创作理论付诸实践,学生只有通过大量的创作实践才能将创作理论内化为自己的创作能力。这就要求教师在教学过程中要努力激发学生的创作动力和创作兴趣,使学生养成良好的写作习惯,懂得如何学习前人与成就自己,懂得创作的文体要求和如何选择适合自己个性特征的文体,懂得创作过程的艰难和克服困难的办法,懂得作品成功与失败的关键,学会心平气和地对待成功和失败,学会听取批评家的合理意见,等等。这些都是以往的文学理论教材较少涉及的,但是对于创作而言它们是至关重要的。教师既要指导学生掌握富有实践性的文学理论,更要指导学生在创作实践中贯彻这些理论,从而使学生在理论和实践的相互作用下逐步提高创作实践能力。
第二,必须规划具体可行的培养方案。培养作家是一个系统工程,涉及学生的选拔、教师的配备、教材的编写、讲授的方法、考核的标准等问题,其中的任何一个环节设计不合理,都有可能影响整体教学效果。创作实践型文学教育是精英式教育,接受教育的学生必须经过严格筛选。中文系或文学院承担培养作家的责任,是指要选拔那些真正具备一定文学创作潜能和兴趣的学生,引导他们走上文学创作道路,并不是全国所有高校的中文系或文学院都要成立写作班,甚至开设写作专业。文学创作需要一些特殊的禀赋,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当作家的资质;文学创作具有很强的实践性,需要教师的细心指导和因材施教,只有保质保量的指导和实践才能取得良好的教学效果。因此,写作班的规模不能过大,最好是每个省设置一个20~30人的写作班,具体操作中可以根据每个省各大学的实际情况灵活掌握。从严选拔写作班学生,既是对学生的未来发展负责,也是对设置写作班的初衷负责。创作实践型文学教育的教师配备非常重要。如前所述,教师是“以指指月”的师傅,必须具备“以指指月”的能力。如果教师自己都不知道“月”在何方,只是僵死地照本宣科,讲授一些干巴巴的“创作规律”,对于培养学生的创作能力毫无用处。所以,从事创作实践型文学教育的教师最好具有一定的创作经验,至少对文学创作实践有真知灼见或切身体会。教材是教师讲授相关知识的“纲”,教师可以根据写作班教学需要编写教材,但必须注重教材内容的实践性,这是由写作班的培养目标决定的。在讲授的方式方法上,要注意讲练结合,讲是为了让学生在理论上明白创作的规律,练是为了让学生把创作理论内化为创作能力。只讲不练,纸上谈兵;只练不讲,劳而少功。对写作班学生的考核,要以创作实践能力的提高为标准,而不是以“创作规律”记忆为准绳。根据笔者的实践,一种可行的办法是让学生在较宽裕的时间内提交一篇与教学内容相关的具有独创性的文学作品,这样教师既可以根据学生提交的作品评估教学质量,也可以评价学生的成长情况并予以进一步的指导。
第三,创作实践型文学教育要稳中求进,不能急于求成。大多数学生的文学创作水平都比较低,许多教师都缺乏培养作家的经验,多数高校对创作实践型文学教育都缺乏经验,而且学生能否成为一流的作家还与其毕业后从事的职业以及创作环境有关,这些因素共同决定了培养作家不可能“立竿见影”。这就要求我们必须理性地评价大学的文学写作班,不能因为短期内没有培养出一流作家就对其失望。“无望其速成,无诱于势利,养其根而俟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2]189,对于创作型文学教育来讲,也许只有经过几代人的不懈努力,才能探索出理想的模式,才有可能取得显著的成绩。另外,和其他学科相比,培养作家的文学教育的周期更长,对其进行评价不能急功近利,要从长远的角度审视创作实践型文学教育的意义和价值。
总而言之,高校中文系或文学院不应该把承担培养作家责任视为“畏途”,避之唯恐不及,而应该结合新的历史环境勇于探索和尝试,争取在实践中摸索出一条成功的道路来。
注释:
① 王水照在《唐诗发展的几个问题》(《文学评论》1978年第1期)、《再谈唐诗繁荣的原因——兼答梁超然、皇甫煃同志》(《文学评论丛刊》第七辑,1980年10月)中探讨过唐代诗赋取士对唐诗繁荣的意义,可参看。
② 陈平原在《“文学”如何“教育”》(《文汇报》2002年2 月23日第8版)等文章和多次讲座中对杨晦的“中文系不培养作家”做了认同性解释。
③ 参看“创作写作书系”(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中的《成为作家》《小说写作教程》《开始写作吧!——虚构文学创作》《开始写作吧!——非虚构文学创作》。
[1] 葛红兵,许道军.中国创意写作学学科建构论纲[J].探索与争鸣,2011(6):66—70.
[2] 马其昶.韩昌黎文集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责任编辑 张继金〕
H191
A
1006-5261(2016)04-0136-04
2014-10-23
高宏洲(1981—),男,陕西榆林人,山西大学文学院讲师,博士,北京语言大学首都国际文化研究基地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