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名与逃名
2016-02-12恢嘉
恢嘉
争功、争名、争面子,在许多时候,指的都是一回事。
据《左传》记载,楚国出兵侵略郑国,前线将领是公子圉和穿封戍。穿封戍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搴旗斩将,郑军大败而溃,主将皇颉也被穿封戍所擒。战事结束后,公子圉竟然厚着脸皮和穿封戍争夺战功,硬说皇颉是他俘虏的。穿封戍自然不肯相让。于是,两人的官司便打到了上司“太宰”伯州犁那里。
伯州犁眉头一皱,提出了一个解决纷争的办法:“请问于囚。”接着,“太宰”伯州犁对俘虏皇颉说:“他们两位将军之间的争论,是君子之争,你是明白的。”他把手抬得高高的,朝上指着公子圉,毕恭毕敬地说道:“这位是公子圉,他是楚康王的弟弟。”又把手压低,朝下指着穿封戍说道:“这位是穿封戍,他是我国方城外的一个县尹。”然后,才问皇颉:“你如实说,究竟是他们之中的谁生擒了你呢?”皇颉对伯州犁上下其手的用意心领神会,为保性命而应声回答道:“我遇到了王子,不是王子的对手,做了俘虏。”于是,伯州犁“公正地”把生擒皇颉的功劳,判给了公子圉。是非颠倒的结局不难想见:战俘皇颉安然脱险,公子圉被加封,“太宰”伯州犁也得到提拔,而穿封戍则被贬黜。
比公子圉还要无耻的是唐代文人宋之问。宋之问小刘希夷五岁,是刘希夷的老舅。二人皆在唐高宗时,考中进士。刘希夷才华横溢,落拓不羁。他在作《代悲白头翁》时,最初写有“今年花开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反复推敲后,改为“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因乃舅宋之问也是诗人,刘希夷便将新作拿给他观看。宋之问看后拍案叫绝,便问刘希夷此诗是否有给别人过目。得知别人尚未过目后,宋之问竟请求刘希夷将这首诗作送给他。视诗如命的刘希夷坚决不允。争执许久后,为了脱身,刘希夷才勉强答应下来。宋之问后来一再催要,刘希夷坚持不给。宋之问便设计将刘希夷诓骗到府上,让家奴用沙袋将刘希夷活活压死,随后,又堂而皇之地将这首诗作为自己的作品公之于世。为争夺一首诗作的署名权而残忍地杀害白己的亲外甥,宋之问可谓是“天下无耻之尤”。
相形于多如过江之鲫的不择手段的争名者,逃名者的形象则宛如鹤立鸡群。《庄子·秋水篇'中的两则对话,令人为之神往:“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二大夫日:‘宁生而曳尾涂中。’庄子日:‘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日:‘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日:‘南方有鸟,其名鹓雏,子知之乎?夫鸩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雏过之,仰而视之,日: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不论是表示自己宁愿“曳尾于涂中”,还是“不知腐鼠成滋味,着意鸩雏竟未休”,都表明了作者视功名富贵如粪土的态度。
北宋大儒徐中行品行高洁,多次被友人向朝廷举荐。但他目睹奸臣章悖、蔡京等窃据国柄,排斥良善,为避免与奸佞之辈同流合污,遂决意隐居山中。徐中行的逃名之举,在别人眼中却有“避举要名”之嫌。于是,他不得不做出澄清:“人而无行,与禽兽等。使吾得以八行应科目,则彼之不被举者非人类与?吾正欲避此名,非要名也。”
宋代名士林逋更为彻底:“逋善行书,喜为诗,其词澄浃峭特,多奇句。既就稿,随辄弃之。或谓:‘何不录以示后世?’逋曰:‘吾方晦迹林壑,且不欲以诗名一时,况后世乎!”’寥寥数语,生动简洁地道出了林逋与世俗观念决裂的隐士风流。
争名者最后大多身败名裂,而逃名者却往往名垂青史。历史的辩证法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