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同光体诗歌创作的求新自变
2016-02-12侯运华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侯运华(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论同光体诗歌创作的求新自变
侯运华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摘 要:中国近代诗歌的变革,既有“诗界革命”的外在促动,也有传统诗歌内部的求新、自变。就同光体而言,无论是抒情主体独立意识的凸显,还是诗歌内蕴的变化、诗歌语言的俗化等,均成为催发文学变革的新特质。其独立意识一方面表现为自主意识、开放意识、批判意识和民间意识,一方面表现为诗人对现实问题理解的独特性。诗歌内蕴方面,无论是吟咏新学、新知、新事物,还是描述刚刚发生的历史事件,抑或是记录与外国人的交往等,均具有较为鲜明的时代色彩。正是传统文学内部的求新、自变,与呼啸而至的“诗界革命”形成呼应,才推动中国诗歌实现从古典向现代的转型。
关键词:同光体;独立意识;诗歌内蕴;诗歌转型
从总体格局看,中国近代诗坛的构成主要有两大阵营:倡导“诗界革命”的新派诗和推崇古人的崇古派,后者包括同光体、汉魏六朝诗派、中晚唐诗派、常州词派等。两者并非同步产生,“诗界革命”的倡导是基于对崇古派创作的不满,梁启超说:“余虽不能诗,然尝好论诗。以为诗之境界,被千余年来鹦鹉名士(余尝戏名词章家为‘鹦鹉名士’,自觉过于尖刻)占尽矣。虽有佳章佳句,一读之,似在某集中曾相见者,是最可恨也。故今日不作诗则已,若作诗,必为诗界之哥仑布、玛赛郎然后可。”[1]1826亦即以崇古派为其批判目标,自觉与之反动,别辟另一诗界。于是,“诗界革命”倡导新派诗,促使传统诗派发生变异,成为其发生变化的外因。那么,中国传统诗歌是否也在随时代变迁而酝酿内部变革呢?学界对此关注较少。本文以最具代表性的同光体为主,从抒情主体的独立意识和诗歌内蕴的变化等视角论述其催发文学变革的新特质。
一
同光体是承续宋诗运动而至同治、光绪年间形成的近代诗歌流派。“同光体者,苏堪与余戏称同、光以来诗人不墨守盛唐者”[2],其代表诗人有陈三立、郑孝胥、沈曾植、范当世等,理论家是陈衍,《石遗室诗话》可视为该派诗论代表作。以往学界多聚焦同光体与时代不协调之处,认为“就总的倾向而言,‘同光体’派诗人在近代尖锐复杂的政治斗争中思想较保守,作品的时代气息较单薄”[3]474。然而,文学的发展绝非平面的直线运动,而是非常复杂的过程。即便是同光体这样典型的传统文学,依然蕴含诸多新因子。如从抒情主体观察之,虽然同光体诗人思想上仍是孤臣孽子之心,但其诗歌中所抒发的显然是只有经历了近代社会变迁才会有的郁愤。仅此即可看出他们与传统诗歌表达神契自然或忠君爱国的集体抒情的差异,沉郁愤懑的情绪背后是独立的抒情主体。而独立抒情主体的产生,恰恰是新文学萌生的前提。
具体讲,同光体抒情主体的独立意识表现为自主意识、开放意识、批判意识和民间意识。自主意识是指诗人们一方面确实知道新派诗倡导者对古诗无用的评判,在创作中自我调整;更重要的是他们对自己钟爱的事业(这些诗人大多无需谋生,多把创作诗歌作为人生的寄托,可以“事业”视之)亦有清醒的认识。陈三立《过天津戏赠瘿公》曰:“酸儒不值一文钱”,显然意识到在动荡不安的社会背景下,拟古诗歌作的再好,传统学问积累再多,其价值也值得怀疑。因此,他积极参与维新活动,曾“往游沪上,一探泰西军械之秘”(1885年)[4]152;支持父亲陈宝箴在湖南的改良变法,主持湖南矿务,创办时务学堂,捐资《时务报》,筹办女学,做不缠足会理事(1897年)[4]402;并呕心沥血,总理江西铁路建设等。而他对黄遵宪诗歌的赞许:“驰域外之观,写心上之语,才思横溢,风格浑转,出其余技,乃近大家。此之谓天下健者。”[4]313则表现出对“诗界革命”及其倡导的新派诗肯定;他对张恨水、平江不肖生小说的喜欢,亦凸显出其文学观显然超越了传统的雅俗之分①。对自身价值的否定已经透出他们并非糊涂的老朽,对社会政策的研究与建议更凸显出其自主意识。郑孝胥《纪对南皮尚书语》《题龙州小学堂》等诗,陈衍《太息一首送河濑如侗归日本》等均有创作主体对政策的架构。《纪对南皮尚书语》针对日本占领朝鲜的现状,指出“韩衅初未发,蓄谋非一时”;为何如此?“中朝实久弛,文武苟以嬉。寇至纷募兵,械器窳弗治。”如何应对?诗人提出建议:“颇闻列国法,其制有三师。号为常备者,终岁听指撝。昼警若赴敌,宵岩若交绥。其次曰预备,军行乃登陴。又次为后备,不足则征之。朝令夕已发,有类脱兔驰。”面对封疆大吏张之洞的征询,郑孝胥提出了加强军备的具体主张。这些主张,绝非传统意义上的纸上谈兵,而是诗人参考所掌握的西方军事训练知识而提出的,因而带有鲜明的自我色彩。《题龙州小学堂》则对如何守边提出自己的主张:“守边有上策,兴学以平乱。三叹登斯学,弥天待童冠。”将历代军人的职责与兴学结合起来,将国家的未来寄托在儿童身上,凸显出郑孝胥思想中政治家的素养。陈衍的《太息一首送河濑如侗归日本》先是感慨“我生实不辰,坐见陆沉日”;然后提出救国策略“自强在尚武,原富在戒逸”;于此策略下,诗人提出自己的货币、财政政策:“窃思挽时局,财政宜秩秩。硬货定本位,纸币相辅弼。中央集散法,制限屈伸律。股劵若泉流,国事理如栉。求言下徵车,谓可陈造膝。”以硬通货为本,以纸币为辅,制定弹性利率,发行股票、债券,以使国家财政增收,国家富强方可挽救危机。其意识的超前和思维的独特均为传统诗人所未有,体现出强烈的自主意识。
同光体诗人的政治倾向大多保守,但其文化态度与政治倾向并不完全一致。陈三立早年力主改革、参与变法的行为众所周知,遗憾的是此期诗歌留下极少,给人留下“作神州袖手人”的印象。然而从《散原精舍诗文集》中仍可以看出陈三立不甘落伍、开放进步的内蕴。试举其一面论之,《祝女婴入塾戏为二绝句》云:“安得神州兴女学,文明世纪汝先声”;《题寄南昌二女士》曰:“家庭教育谈何善,顿喜萌芽到女权。”从“兴女学”——实施对女性的教育(认为这是开创文明的先声),到“家庭教育”中倡导“女权”,争取实现家庭中的男女平等,皆凸显出其与时俱进的女性观。同光体的另外两位诗人沈曾植、郑孝胥,不仅诗歌中表现有开放意识,而且现实生活中与外国人有较为密切的交往。如1913年,沈曾植年谱中记载的84天中,与外国人交往14人次,诸如:德国人卫礼贤、汉纳根、金楷理,法国人伯希和、波多博,美国人福开森、李佳白,俄国人凯沙林、喀西尼,日本人铃木虎雄、富冈谦藏、井手三郎、长井江衍、冈千仞等。这些交往不是泛泛的礼仪来往,而是外国人将沈曾植视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代表,向其请教孔教、诗词、书法等学问。虽然可以肯定,这种交往不是对等的,因为不懂外语,沈曾植接受对方的影响不及他所介绍的多;但是,若考虑到他曾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俄国股章京(1889年),曾上书借英款修铁路并开强学会(1895年),1909年命日本教习去黄山采取植物标本,命举人谢石钦赵日本考察税制等开放行为,其接受外来影响是可能的。在夷夏之辨尚存的环境中,他们能够广泛接见不同国家的学者,与其进行文化交流,即表现出开放意识。郑孝胥的特殊经历使其与外国人交往更多,后期与日本人的交往性质已变,不属于文化交流的范畴,此不赘论;通过郑孝胥早期与外国人的交往,仍然能够看出其特点。如1901年元旦,其日记云:
为西历一千九百一年元旦,乃入第二十纪世运之期,西人以百年为一纪。 发片贺年:地亚孟德、客拉威、朱苏、埃乃白,法领事玛玺理,法翻译陆文德,比领事薛福德,税务司何文德[5]779。
不但以西历纪事,而且按照西方文化习俗给8位外国人寄贺年片,可见他与西方人打交道的熟练与得心应手。如果说这是元旦节,尚属于礼节往来,那么1902年2月里,非年非节,郑孝胥依然6天内接待5人6次。应该注意到这是庚子事变刚刚过去之时,国人还大多对外国人抱着敌视态度,而郑孝胥已经与外国人频繁接触了。选择同光体的三位代表性诗人作为剖析对象,笔者认为以往论者凭其“同光体”的文化身份、保守的政治态度等认定其为保守的结论是过于草率了,起码是以政治标准、文化立场来评判文学创作,难免会出现错位现象。应该说,就其总体而言,上述观点似可成立;但从文学视角评判之,则发现在时代大潮冲击下,在“诗界革命”的激荡下,传统诗人的主体意识已经渐趋开放了。
值得注意的是,同光体诗人在利用近代传媒发表诗作、集聚同志方面也凸显出开放性。以《庸言》《东方杂志》等刊物为主,同光体诗人大展身手,充分利用了近代期刊传播迅速、覆盖面广的特性,为该流派的形成、交流找到了极佳的平台。据学者统计,《庸言》存在的1912-1914年,其“诗录”栏共发表诗歌600首左右,宋诗派诗人的作品即有200首,占1/3。“其中仅陈三立、郑孝胥、陈衍、沈曾植、陈宝琛等几个宋诗派的重要诗人就发表117首,约占总数的1/5。”同时,陈衍的《石遗室诗话》第一至第十二卷也连载于此。“同光体”命名也是在《庸言》上完成的[6]。《东方杂志》1915-1920年的“海内诗录”“诗文苑”栏目,有99位诗人发表诗歌1709首,“宋诗派发表诗歌约占《东方杂志》5年发表诗歌总数的70%以上。”其中,陈三立215首,陈衍129首,夏敬观93首,沈瑜庆73首,郑孝胥68首,沈曾植66首等;陈三立一人即占总数的12%[7]。因此,即便从现代传播学的视角考察,同光体诗人的开放意识也是比较鲜明的②。
抒情主体的独立意识还表现为他们对现实问题的理解与众不同。以郑孝胥为主,我们讨论其观点的独特与深刻。中国近代社会面临着列强分割、民族存亡等诸多问题,如何应对这些问题带来的危机是每个有责任的读书人必须思考的问题。针对列强入侵,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建立近代化的军队,郑孝胥《纪对南皮尚书语》所提出的建立常备军、预备军、后备军的对策即如此。为什么要学习西方的军事体制?是因为诗人对中国军队现状的彻底失望。《烟台舟中》写道:“月照成山船似箭,舷间一卒话军前。捕生虏谍浑如鬼,斩级健儿只为钱。”通过军卒的口道出军队内情,让人明白中国军队面对列强时缘何失败,也透出诗人独特的观察视角。他写于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10月24日的日记也对此有记录:“夜,严寿民来见,自言前数日恺军营哨官在妓寮宴客,护军营往捕,因互殴,伤数人,已亦与焉,求为缓颊。”[5]772而在民族矛盾尖锐、满汉区别凸显的时候,能够大胆提出自我的民族观则更为可贵,尽管其中也包含对革命者民族观的误解乃至敌意。《书日报后》云:“戊庚逮今兹,躁进互击掊。谬兴种族论,国事迫解钮。惟予倡群学,荡荡辟天牖。”认为革命者倡导的种族论是“躁进”,是导致国事解钮的谬论,因而倡导“群学”,认定只有这样,才能为国人开辟“天牖”,带来光明。《海藏楼杂诗》曰:“合群时未来,众势苦易散。相安三百年,可虑在满汉。外族方侵凌,万钧系一线。幸君毋绝之,失手且糜烂。汉存满自安,其意岂好叛?谁令走胡越,迫之乃惊窜。惜哉无大臣,独立济时难。”这段诗内蕴复杂,但其基本意蕴还是明白的:在“外族方侵凌,万钧系一线”的民族危机面前,诗人为国人不能“合群”“众势苦易散”而担忧;反思清朝近三百年的历史,最大的忧虑在于满汉之分。强调过分区别满汉,只能导致民族分裂,惋惜没有力挽狂澜的大臣治理这些问题。如果抛弃成见,就诗歌内蕴而论,这里的民族观是与国家前途、民族命运相关联的,也是有价值的。后来,郑孝胥作《江阴赵焕文茂才殉节纪书后》,则演变成谩骂式的诅咒:“贼臣倡犯上,举世乃好乱。排满实邪说,不义岂尊汉?”对于辛亥革命前后的排满革命,他显然不能认同,乃发出自己的谬论。但是,由此可见其对民族问题是一直尝试着寻找自己的答案的。
在诗歌创作方面,同光体也并非一味尊古拟古,而是将传统诗歌从来不写的素材引入诗歌,呈现出趋俗去雅的倾向。这种倾向与“诗界革命”的倡导者暗合,乃中国近代社会思潮使然,客观上也构成对“诗界革命”的呼应,透出其民间意识。郑孝胥《食菜尾羹绿豆浇饭》云:“鸡子调黄嫩如橙,芥根缕切不妨生。会心正在酸咸外,一啜闽中菜尾羹。憎浓喜淡理谁参,舌本荤腥渐不堪。绿豆冷淘浇白饭,何如莱菔苦中甘?”日常生活中遍食荤腥,已经麻木的味觉被故乡的食物——“闽中菜尾羹”唤起,引发诗人几多感慨。以平易的语言描绘平常的食物,使历来高雅离群的诗歌开始吟咏民间俗物,应该说是值得肯定的。陈衍的《食烧饼》也是选取平常食物作为歌吟对象:“不食肉糜食餺飥,形如鱼须径寸博。夹以羊肉烂以膜,惜哉士安不可作。”除了首句以烧饼的古称“餺飥”入诗尚有“以学问入诗”的特点外,其余诗句可以看出诗人努力描述烧饼形状的意向,只是限于才识,远不及郑孝胥诗歌传神寄情,能够建构起浑然一体的意境。然而,这类诗歌已凸显出诗人主体意识的嬗变,即传统的高雅追求虽然依旧占据主流位置,但是受时代冲击,诗人开始从传统诗歌题材之外寻觅描述对象,表达某种虽说不雅却更易唤醒读者应和的情思。而所用形式依然是传统的七言绝句体,恰恰是旧形式与新意境的结合,与新派诗的特征具有相似性。
二
同光体留给人们忠君、保守的印象,似乎只能吟唱出歌颂皇室圣境、朝廷清明的歌声,或者在政权更迭之际感叹荆棘铜驼、面对夕阳抒发怀旧思古的情怀,在同光体诗歌创作中确有这些内蕴,但并不只有这些内蕴。无论是陈三立、郑孝胥,还是沈曾植、陈衍,他们都曾经参与时代变革进程,都不同程度地融进改革潮流之中。因此,当他们创作诗歌时,不同于传统诗歌的内蕴便凸显出来。
陈三立被推为近代宋诗派的领袖,其诗歌创作确有以散文入诗、以理入诗等宋诗特征,包括为求新异而不用熟典等,由此造成其诗的晦涩难解。但是,与中国诗歌史上的诗词大家一样,其风格绝非单面,他对此颇自信。《园居慢兴》云:“老夫所殉与终古,当世犹称善属文。”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其诗歌中还有许多顺畅平易之作,也有对现实问题的诸多吟咏。陈衍《石遗室诗话》卷三认为其诗歌,“可以泣鬼神诉真宰者,未尝不在文从字顺中”。梁启超评价其诗:“不用新异之语而境界自与时流异,浓深俊微,吾谓于唐宋人集中罕见伦比。”[8]10皆指其诗歌创作关注现实、语言顺畅的特征。
作为在湖南从事变法实践的同志,陈三立对梁启超的活动是一直关注的,他们之间的诗词应和与欣赏是这种关注的实证。《任公讲学白下及北还索句赠别》云:“辟地贪逢隔世人,照星酒坐满酸辛。旧游莫问长埋骨,大患依然有此身。开物精魂余强聒,著书岁月托孤呻。六家要指藏禅窟,待卧西山访隐沦。”虽有往事不堪回首的感慨,毕竟寄寓着难以忘怀的意蕴;何况透出归隐学禅的意图,也是对知音才言的内情。因此,他对梁启超倡导的“诗界革命”也不可能不关注,其诗歌创作中许多值得注意的现象是与新派诗吻合的。首先是对新词语的运用以及由此承载的新思潮。他的《祝女婴入塾戏为二绝句》和《题寄南昌二女士》对女性教育和女权意识的关注,已如前述。《次韵答王义门内翰枉赠一首》云:“君不见邹鲁大师冠峨峨,希腊竺乾应和多……天穷地变必有待,请听惨恻啼湘娥,世界健者知谁何。”其中既有对世界变化的认知,也有对外国国名的引入,还有对中国成为“世界健者”的隐隐期待。《日本嘉纳治五郎以考察中国学务来江南既宴集陆师学堂感而有赠》是诗人参与接待日本人活动后的情感抒发,更为集中地表现出诗人向外观的思考成果:“国家丧败余,颇复议新政。仍遵今皇谟,嗫嚅诵甲令。四海学校昌,教育在釐正……礼乐坏不修,侈口呓孔孟。譬彼涉汪洋,航筏失导迎。盲童附驹犊,旷莽欲何骋……东瀛唇齿邦,泱泱大风盛。亦欲煦濡我,挟以御物竞。群士忽奔凑,有若细流迸。觥觥嘉纳君,人伦焕斗柄。创设师范章,捷速日还倂……起死海外方,抚汝支那病。”诗中有对“新政”的呼唤,有对教育兴国的期待,也有希望借鉴日本强国之路以救国的思想。其中“新政”“学校”“教育”“物竞”“师范”等新语汇的运用非常恰切,让读者体悟到陈三立虽然远离政治中心,却依然关心国家命运的炽热情怀。
陈三立《蒿盦类稿序》曰:“蒿盦先生……跼天蹐地之孤抱无可与语,辄间托诗歌以抒其伊郁烦毒无聊之思,宛然屈子泽畔、管生辽东之比也。”[9]895强调诗歌的抒情作用,寄寓以诗关注现实之思。《除夕被酒奋笔书所感》即为新旧交替之际对“国家大事”的考量:“西南寇盗累数载,出没蹂躏骄负嵎。东尽黄海北岭徼,蛟鲸搏噬豺虎驱。”面对这样的处境,诗人对“朝三暮四”的政策变化、“限权立宪”的荒唐行为等进行讽刺;同时,对刚刚兴起的“地方自治”表示支持:“士民覆幕出至痛,地方自治营前模。事急即无万一效,终揭此义开群愚。”认为实行“地方自治”起码对开启民智有益,肯定其启蒙价值。《庐旁被雹灾聊记之》则描写“天灾人祸不虚应”的情景:“城东飞雹如酒椀,城西雹大如鹅卵。击碎夏屋千玻瓈,毁瓦破垣更无算。其时鸡犬皆夜惊,满城官吏走且喘。况当焚杀牧师后,豪酋队舰争射眼。魂翻梦悸夫何谁,各指弹石恣蹂践。”如果说前一首诗里“立宪”“地方自治”等新词汇的运用只是表现诗人对政治现象的认识与态度,那么,后面这首诗里“牧师”“队舰”的出现则成为导致灾难的关键性因素,是“天灾”之后的“人祸”,是加重灾难后果的外来因素。两方面融汇起来,即凸显出诗人视野的宏阔与对新事物的敏感。其他如《短歌寄杨叔玫时杨为江西巡抚令入红十字会观日俄战局》中讽刺“红十字会”:“吁嗟手执观战旗,红十字会乃虱汝。”《雪夜忆内客上海》描写带儿女游“新世界”的场景,将娱乐场所写入诗歌,也算最独特的避熟求新吧!《端午集公园》则描摹“倾城仕女拥桥看”的情景,将公共空间内新异的景象展示出来;《汽车发汉口抵驻马店口号》则捕捉住汽车飞驰的细节,描述所见之景:“万转金轮羯鼓挝,横穿郡国突长蛇。”显然,与传统的乘轿出行或骑马跑过不同,汽车疾驰的隆隆声响与横穿而过的速度感给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诗歌表现之,构成与传统诗歌在意象、意境等方面迥异的特色。
陈三立的诗歌,还聚焦于沉重的现实,以凝重的笔调抒发对时局的理解和对积弊的愤激。《上元夜次申招坐小艇泛秦淮观游》曰:“尔我羁旅共节物,向人但能结舌瘖。百忧千哀在家国,激荡骚雅思荒淫。”佳节之际,诗人却有“百忧千哀”郁积胸中,而且无法向人诉说。诗歌非常形象地把现实苦闷表达了出来,甚至采用了他很少写于诗行的愤激语言。《次韵和义门感近闻一首》吟道:“谁云荼苦食梅酸,谁觉唇亡觉齿寒。累卵之危今至此,两言而决恐皆难。”针对累卵危局,诗人有无尽的感慨,故欲说还休。《次韵答宾南并示义门》则反映出在理想与现实冲突中自我的迷失,如麻思绪难理清,只好寄情于诗书:“日日吟成危苦辞,更看花鸟乱余悲。闲来岁月吾丧我,圣处功夫书与诗。如此江山相向老,休论文字起衰谁。江南风景须公等,看取园亭啜茗诗。”这种源于内心深处的迷惘往往带给诗人深深的焦虑,若是遇到现实生活中的大事件刺激,则易激起强烈的情感反应。作于同时的《得熊季廉海上寄书言俄约警报用前韵》即抒发感慨曰:“满纸如闻呜咽辞,看看无语坐衔悲。黄云大海初来梦,白月高天自写诗。已向蒿莱成后死,拚供刀俎尚逃谁。痴儿只有伤春泪,日洒瀛寰十二时。”眼看祖国陆沉的锥心之痛,无法言说的悲哀之情,整日伴随着诗人,成为难以忘怀的悲情。当这样的情绪积淀到一定程度时,诗人常常反思生死问题。或如《与纯常相见之明日遂偕寻莫愁湖至则楼馆荡没巨浸中仅存败屋数椽而已怅然有作》云:“崎岖九死复相见,惊看各扪头颅在。旋出涕泪说家国,倔强世间欲何待。”或以诗歌留住残酷的现实画面:“狼嚎豕突哭千门,溅血车茵处处村。”或如《题夏伏雏燕北纪难图册》惊异“古来未有拳民乱”的现状,悲悯“四百兆人原祸始,泪看成海梦成丝”。或如《小除后二日闻俄日海战已成作》直指日俄战争中清政府所谓保持中立的危害:“万怪浮鲸鳄,千门共虎狼。早成鼾卧榻,弥恐祸萧墙。举国死灰色,流言缩地方。终教持鹬蚌,泪海一回望。”
这些诗歌并非陈三立描写现实题材的全部作品,仅此即可看出诗人对现实重大问题的关注。举凡关涉国家命运的大事件,在其诗歌中均有直接、间接的反映,实现了以旧形式反映新问题的目标。当然,从同光体自身看,也可视为是陈三立避熟求新的独特方式。
郑孝胥是有着强烈功名心的诗人,早年作《书柽弟扇》即曰:“我生实不辰,降志而辱身。如今好相戒,莫作采薇人。”因此,他时时留心有助于实现自我志向的学问,对于新事物、新知识能够及时吸收并融汇到诗歌创作中,使其诗歌拥有新词汇、新意象。如《冬日杂诗》记载他到日本后的见闻,既感慨“日人行新法,中国始遣使”,亦介绍其图书业的发达:“又观图书馆,典籍亦略备。尽蒐为目录,颇足资考异。”同时,对日本重视商业的风气详细介绍:“谁能安士农?唯闻逐工商。贾胡合千万,其国旋富强。”肯定商人对国家的贡献,凸显出诗人已经超越传统重农轻商的意识。《送柽弟之日本》告诫弟弟:“为学贵平等,要自勤学始。”《书日报后》感叹:“惟予倡群学,荡荡辟天牖。”《朝鲜权在衡招饮观梅》则肯定“德法二主信时杰”,表达对弱国现状的不满;感慨“谁知异人华盛顿”,对国人的闭塞蒙昧表示焦虑等。无论是“平等”“群学”“华盛顿”“图书馆”等新词汇的融入,还是对法、德、日等强国的肯定与赞许,抑或是对商业行为的认同和对启蒙问题的关注,均凸显出郑孝胥诗歌中具有领先同侪的新内蕴。
由于郑孝胥的经历复杂,游历之处也多,因此其诗歌视野开阔,对问题的思考也呈现多维视角。如《樱花花下作》吟咏日本国花樱花曰:“嫣然欲笑媚东墙,绰约终疑胜海棠。颜色不辞脂粉污,风神偏带绮罗香。”虽不如黄遵宪《樱花歌》舒卷自如,多姿多彩,毕竟也是对东瀛名花的描绘,超出传统士人的视野。《题吴干臣观察边城筹笔图》则透出诗人对边防问题的思考:“会见侵边警,宁论距海忧。南藩隳缅越,左股折蛮瓯。群醉谁先觉?孤忠入九幽。图穷心不灭,诗就涕应流。”诗中既有对边防、海防的通盘考虑,也有对侵略者占领缅越后对中国大局安危的担忧;同时,表达先觉者的孤独无群以及不甘失败的心理。显然,这不是一般的书生之忧,而是具有大局意识和开阔视野者才可能有的思量。其他如《海藏楼杂诗》第31首诗对辽东的关注,揭露日本的阴谋:“东邻假兵力,移民亟盘踞。意图数年间,逼我以生聚。”指出列强的趁火打劫:“列国知其谋,染指竞借箸。”告诫国人:“吾民如寄生,覆巢在旦暮。国亡定何状,覩此应可悟。”进而发出呼吁:“及今犹可救,投药勿再误。辽民休酣寝,人事委天数。”《十一月十八日出山海关》感叹:“危邦空叹吾为虏,浩劫终愁谷作陵。尽有边才谁用得,翻飞遥想郅都鹰。”《纪对南皮尚书语》中借鉴“列国法”,提出建立常备军、预备军、后备军的建议等。这些诗歌或透视日本及列强的阴谋,或针对当局保守自闭而自负能够守边立功,或参考列强经验提出建设性方案,均显示出不再局限于传统文化视野思考表现对象,从而与新派诗的表现倾向一致。
陈衍仕途坎坷,长期处于统治集团的边缘位置,却有入世情怀,因此,其诗歌反映出的自我形象是相当尴尬的。据笔者统计,《陈石遗集》共收录966首诗,其中应酬之作达743首,占77%。翻开其诗集,多为《题×××》《寿×××》《挽(哭)×××》《送×××》《×××报饮》《×××奉和》等题目,这类应和、应酬之作大多形式精巧,内涵单薄,没有多少价值。陈衍真正具有价值的诗歌是其关注现实和反映新潮的作品,笔者以此为主要论述对象阐释陈衍诗歌的特点。前者如《用苏戡韵送子培时子培有弟余有兄有子在北方乱中》云:“别泪从来不浪弹,此回端觉彻心酸。仓皇烽火传三月,辛苦麻鞵累一官。避地依人行已老,自厓送子反良难。再将骨肉投豺虎,可免磨牙吮血残。”题目中的“北方乱”指的是庚子事变,以此为背景,诗人抒发了战火隔离、音讯不通、担忧亲人的焦急情感,有感而发,颇为真切。其担忧并非多余,不久即传来其子被联军枪杀的消息。痛苦之余,诗人写下《哀渐儿》:“冥鸿两两将五雏,年年翻飞渡江湖。四雏南来一雏北,哀哉中镞亡其躯。尔雏不为稻粱谋,胡独去北天一隅……尔非道安弓剑徒,宁能为人护孀孤?谬思谈笑却羌胡,哀哉性命戕须臾……我今行将终菰芦,环顾诸雏弥哀呼。危邦乱邦动可死,王涯宅有玉川庐。”诗前有序曰:“儿在天津学堂,乱作,住同学袁宅。袁有新妇,洋兵将据焉,儿为说退之。兵旋复来,开枪戕儿。”小序概括叙述了儿子被枪杀的过程,也告诉我们作诗的原因。尽管其中蕴含着因爱子而生的自私感情——责怪儿子不该管闲事,导致自己丧命,也凸显出诗人依然在用传统意象传达情感;但是,能够以时代动荡为背景,描绘出“危邦乱邦动可死”的现实,亦反映出诗人对时局的关注。唯其如此,他才思考如何改造日趋腐败的现实,预设自己的解决方案。前引《太息一首送河濑如侗归日本》即提出其救国策略:“自强在尚武,原富在戒逸。”诗人明白国富才能抵抗列强入侵,也才能挽救像渐儿这样的无辜青年,因此,在诗歌中他有意为传播新理念而引入新词汇、新意象。此诗中的“财政”“硬货”“本位”“股券”等财经词汇,显然承载着诗人治国的经济理想。而《残腊偕子培过江宿苏戡铁路局楼上约暇时相督为律诗新正卧病连日读荆公诗仿其体寄苏戡》中“与君隔水上高层,斜角相望认电灯”的诗句,则反映出1899年的诗人已经注意到新器物的应用带来景观的变化;《九日集酒楼时余以病养戒酒》记述诗人因病不能饮酒,但朋友聚会无酒不欢,于是“佳节总须求酩酊,强携啤酒注深杯”。此细节,一方面说明在诗人眼中,度数较低、口味平淡的啤酒不算酒,病中亦可饮;一方面则凸显出作为舶来品的“啤酒”,此时已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常见品,将其写入诗中,既见其对新事物的不排拒,亦显现出去雅趋俗的特点。清末民初,陈衍与梁启超交往不断,既为后者改诗,也应邀在梁启超主办的《庸言》上发表诗歌、连载《石遗室诗话》,还多次参与雅集、诗词唱和,说明其对“诗界革命”的态度并非顽固排斥[10]。
沈曾植学问渊博,视野宏达,且有意以学问入诗,其诗的确奥涩难解。即便有钱仲联先生为其花费心血校注③,依然令一般读者望而却步。但是,沈曾植诗歌创作中也并非总是沉浸于佛老学说或经史典籍,其诗歌创作也有对现实的反映、对时事的关注和对新思潮的描述。1898年,戊戌变法“六君子”被杀,诗人于同年八月二十二日写出《野哭》,寄托对六君子的哀思:
野哭荒荒月,灵归黯黯魂。薰蕕宁共器,玉石惨同焚。世界归依报,衣冠及祸门。嵇琴与夏色,消息断知闻。(其一)
烈士宁忘死,难甘此日名。信犹迟蜀道,命岂堕长平?精爽虹应贯,虚无狱会明。信知全物理,乱世直难争。(其二)
草草投东市,冥冥望北辰。并无书牍语,虚望解环人。天地微生苦,山河末劫真。一哀终断绝,千古为酸辛。(其四)
据钱仲联先生注,其一既用《孔子家语》云:“薰蕕不同器而藏。”言刘光第虽然与谭嗣同、林锐等人的年轻气盛不同,却依然遭逢被杀戮的命运;也用《魏氏春秋》关于嵇康临刑“援琴而鼓”的典故和《夏侯玄传》记载其“临斩东市,颜色不变,举动自若”的神态,对六君子慷慨就义的行为表示赞扬。其二则引用长平之战后,几十万降卒被坑杀的冤屈,一句“命岂堕长平”,与“虚无狱会明”暗用岳飞被“莫须有”罪名冤杀典故一起象征六君子的冤情;而“精爽虹应贯”则暗用荆轲典故,表达诗人对六君子身虽死、魂不灭的认知。其四用晁错被杀东市的典故,继续抒发六君子被杀之冤;同时,对烈士牺牲后“山河末劫”到来的命运有敏感的描述。作于1913年的《南风》则直接描写是年7月2日至15日讨袁军攻打上海制造局的事件,诗曰:“南风骷髅生齿牙,川原白骨乱如麻。大猛火聚一燔焫,涂毒鼓闻空痛嗟。天狗有声雷堕地,鬼目相看血是花。如何日月眼长闭,忍蟇皤服长爬沙。”诗歌以狰狞怪异的意象将战争的血腥恐怖展现出来,表现出诗人对战乱的彻底否定。其中,只关注战争结果,而不关涉价值立场的超然态度,乃典型的遗老作为。但是,在闭目不见民国事的时候,依然关心战争对百姓生命的摧残,也凸显出即便是遗老,生在那样的时代,也不可能做到心如枯井了!何况,就在辛亥革命发生那年,诗人作《江上》诗曰:“江上晴云杂雨霞,江东兵气属吴娃。排成海外鱼龙队,秀绝闺中姊妹花。”此诗被钱仲联先生注曰:“辛亥革命时,有女子从军者,诗盖咏此。”[11]442能够将刚出现的新事物写入诗中,亦可看出沈曾植保守传统的内蕴之外,自有顺时应势的一面。
本文以同光体为主,论述在时代大潮冲击下传统诗歌的求新与自变。这是尚未摆脱传统文化氛围的内部改良,并非革命性质变。即便如此,也有独特价值:“中国诗特别是晚期的诗,在主题或个人用语上,往往不是独创性的,但是这样的诗并不是毫无价值的……使用脱胎的观念和用语的诗,如果把这些观念和用语结合在一起,还是能成为有独创性的诗。换句话说,一首脱胎的诗如果能成功地把借用的观念和用语融合成一种新的式样,那么它就能成为一首好诗。中国诗人经常使用传统的短语、意象和象征,就像拜占庭的艺术家使用一些彩色玻璃和彩色石子做成镶嵌工艺品一样:它们的独创性不在于所用的材料上,而在于最终达到的效果上。”[12]184当然,并非只有同光体如此,魏晋六朝诗派的王闿运、中晚唐诗派的樊增祥、常州词派中“晚清四大词人”的创作等,不管其政治立场怎样保守,其反映现实生活的诗歌里依然有对合乎时代发展趋势的“诗界革命”主张的客观呼应。王闿运的《圆明园词》以圆明园的百年兴衰为吟咏对象,劝讽统治者戒奢兴利,对入侵者焚毁千古名园的行为进行谴责。樊增祥的《彩云曲》《后彩云曲》为晚清名妓赛金花(原名傅彩云)作传,通过描述傅彩云一生事迹,诗人得出“彩云易散玻璃脆”的结论,可视为诗人对名妓命运的概括与同情。如果说这些诗歌只是朦胧地透出诗人相对平等地看待女性的话,那么《中秋夜无月》等诗歌则凸显出樊增祥对清末民初社会纷乱的局势的观察:“亘古清光彻九洲,只今烟雾锁浮楼。莫愁遮断山河影,照出山河影更愁。”将时局动荡、山河不堪入目的情景展现在读者面前,其中对局势的透视、对前途的失望等时代情绪皆具有代表性。鉴于此,我们认为也是对“诗界革命”主张的间接呼应。正是来自传统文学内部的求新、自变,与呼啸而至的“诗界革命”形成呼应,才推动中国诗歌实现从古典向现代的转型。
注释:
① 陈小从说:“祖父晚年喜看小说消遣,在庐山和北平,都曾向书店租小说看,我印象较深的是张恨水的章回小说,其次是平江不肖生写的武侠小说。”见《图说义宁陈氏》(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年版第135页)。
② 本段用语涉及“同光体”“宋诗派”。杨萌芽以“宋诗派”名之,乃学界总称清代宗宋的诗歌流派;笔者所论“同光体”,乃“宋诗派”延续到近代的名称。就名词所指而言,杨萌芽所论依然是“同光体”诗人。
③ 其成果为《沈曾植集校注》(中华书局2001年出版)。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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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周建国.梁启超与陈衍的诗谊往事[N].福州晚报,2013-04-01.
[11] 钱仲联.沈曾植集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1.
[12] [美]刘若愚.中国诗学[M].韩铁椿,蒋小雯,译.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1.
〔责任编辑 刘小兵〕
作者简介:侯运华(1965-),男,河南上蔡人,教授,博士。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课题(11&ZD110)
收稿日期:2015-08-03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6−5261(2016)01−0089−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