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网络流行语折射的社会心理分析
2016-02-12王仕勇
王仕勇
(重庆工商大学舆情研究中心,重庆400067)
“网络社会”是现实社会人们“交互作用”的结构、环境和空间的延伸与拓展;网络社会“依存”于现实社会,是一种“真实”[1]35。网络流行语是一定时段内主要在网络场域被网民自发使用的、最活跃的、具有发酵功能和特殊意义的并往往对社会现实产生影响的语言符号[2]。网络流行语是语言系统在网络社会对现实社会的迅速、直接、敏感的反映。根据现代语用学理论,网络流行语作为一种深刻的流行文化现象,是个体社会化的重要工具,是现实社会人们的心理及诉求的一种虚拟镜像。从社会心理层面来看,处于社会转型期的中国社会结构和社会生活正在发生深刻变化,这种变化也必然反映在人的社会心理方面,网络流行语虽然主要在虚拟空间传播,却是人们对现实社会关注和情绪表达的产物,是“交互作用”的产物。
关于网络流行语和社会心理的关系,笔者认为,当前中国转型社会心理促成了网络流行语的产生和传播;同时,网络流行语又反映了当前中国社会转型现实环境人们的社会心理。网络媒体的互动性与开放性使得社会心理效应更容易聚合和放大[3]。我国网络流行语映射出人们复杂的社会心态。
1 从众心理:集合行为与群体极化
在一般的社会群体当中会出现的群体极化心理现象,在网络群体当中同样会出现。网络流行语反映了网民的话语权意识,加强了网络舆论监督的作用。在网络空间里,很多网民在表达观点时,会出现一些不太理智的现象,甚至随意使用侮辱和谩骂的词语进行攻击。当类似这样的发泄汇聚在一起之后,引起井喷式的连锁效应。这种过度极端的现象就是网络群体极化现象。
网络流行语使用群体属于趣缘群体、表意社会群体,因此他们的心理倾向具有相似性。桑斯坦认为,“如果互联网上的人们主要是同自己志趣相投的人进行讨论,他们的观点就会仅仅得到加强,因而朝着更为极端的方向转移”[4]103。他还提出了社会流瀑效应(social cascades),认为“当流瀑发生时,信念和观点从一些人那里传播到另一些人,以致许多人不是依靠自己实际所知,而是依靠(自己认为)别人持有什么想法。”[3]115网络匿名环境,很容易使非理性的声音被放大从而占据优势地位,使舆情危机升级,产生群体极化。这就是沉默的螺旋反映和集合行为反映。
在“7·23”动车事故中,铁道部新闻发言人王勇平,因为一句“至于你信不信,我反正信了”而上了当天新闻的头版头条。他的这句发言,也迅速成为了网络流行语。这句话之所以饱受指责并广为传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表现了一些人的权力的傲慢。新闻发布会后,网上针对他个人的无数的谩骂和人身攻击扑面而来,还出现了恶搞王勇平在发布会上的GIF动画。因为针对权力傲慢的指责,网民自发聚集成群,“他们的感情和思想全都转到同一个方向,他们自觉的个性消失了,形成了一种集体心理。”[5]12-13因为动车事故夺取了很多无辜乘客的生命,其发言行为被网民视为“对生命的漠视”,因此,为逝者讨个说法和抨击权力傲慢的情绪不断随着流行语“至于你信不信,我反正信了”的传播而发酵。
勒庞在《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中指出:“在群体中,每种感情和行动都有传染性,其程度足以使个人随时准备为集体利益牺牲他的个人利益。这是一种与他的天性极为对立的倾向,如果不是成为群体的一员,他很少具备这样的能力。”[4]17后来,铁道部宣布撤销王勇平新闻发言人的职位。网络群体极化心理的社会影响在这一事件的传播上得以体现。客观来看,政府新闻发言人的每一句话,都表明了政府部门的态度和立场,新闻发布会也变成了处理公共危机的一种职能。面对记者的发问,王勇平的回答确实不妥,不仅没能打消公众的疑问,还带有敷衍和轻率的态度。然而,新闻发言人也是政府工作人员,不可能每一句话都滴水不漏,新闻发布会的不成功,将所有责任都发泄在发言人身上是有失公平的。但这就是沉默的螺旋的力量,是网络集群的力量。
这犹如社会心理学上的“剧场效应”,只要前排有人站起来,会导致全场的人都站起来。在网络群体聚集的过程中,“有意识人格的消失,无意识人格的得势,思想和感情因暗示和相互传染作用而转向一个共同的方向,以及立刻把暗示的观念转化为行动的倾向,是组成群体的个人所表现出来的主要特点。”[4]18
从众心理也会表现出积极的一面,因为群体对个人具有道德净化作用。“群体可以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但是也能表现出极崇高的献身、牺牲和不计名利的举动,即孤立的个人根本做不到的极崇高的行为。”[4]39网络流行语“做人不能太CNN”就是这种集合行为的反映。针对西方媒体对西藏暴力犯罪事件的歪曲报道,网民积极加入反对西方媒体制假的活动,仅中华网军事论坛的相关帖文点击量就达数百万次,批评西方媒体的跟帖达数万条。
2 娱乐心理:恶搞和“呐喊”
根据中国互联网信息中心发布的统计报告,我国网民年龄主要集中在10-39岁。10-19岁主要为中小学生,他们以学习为主,上网时间并不多。因此,频繁上网的网民主要集中在20-39岁,可以推算他们的生长环境大多与两个关键时间节点相关,即改革开放的1978年和互联网在中国发展的1994年。这意味着这样一个事实:一群人出生并成长于改革开放年代,他们感受和经历了宽松的社会环境及思想的自由和解放;另一群人天生就与网络、手机等新媒介结缘,他们接受的很多信息和文化已经超过传统媒介、学校教育等传统主流渠道。
中国人民大学周孝正教授认为,中国人生性勤奋,推崇努力学习和工作,忽视休闲和快乐地享受生活。80年代左右和90年代、00年代出生的人,一方面他们一出生便生活在拥有洗衣机、电冰箱、大型超市、快餐等物质和消费环境中,他们更加关注休闲、娱乐和消费性的文化。另一方面,自90年代中期以来大众传媒的分众化和娱乐化趋势,和网络、手机、移动互联网、移动电视等现实生活环境,让他们在接受主流文化的同时也接受亚文化熏陶。还有一方面,现代社会的压力很大,他们也需要通过多种方式来缓解各方面的压力,狂欢娱乐的网络文化无疑提供了这样一种方式。
娱乐本无可厚非,但娱乐一旦与恶搞挂钩,就有了解构权威的意味。网络流行语“五道杠”,涉及的是一位年仅13岁的初一学生黄艺博。在主流媒体的报道中,这位少年关心政治和历史,担忧民族命运和人类战争,喜欢看《新闻联播》,读《人民日报》《参考消息》,有点老成,讲话有官员气派。按理说,这是一个符合主流审美价值的德育标兵。但网络流行语“五道杠”只是抽取了他的臂章符号,反映的是网民对社会日益官僚化的不满。这一点,从各种恶搞可以看出:把黄艺博和奥运会上假唱的林妙可的形象组成“郎才女貌”照;黄艺博的形象还被嫁接到京剧《红灯记》、康熙皇帝、袁世凯等形象身上。恶搞者借用主流话语,以游戏的方式解构和颠覆正面形象,就如费斯克所说:“凭借他们的场所,建构我们的空间,并用他们的语言,言传我们的意义。”[6]44
反过来看,出于娱乐心理的恶搞,也是网民的内心呼吁和呐喊。网民利用戏仿、拼贴等方式生产流行语“五道杠”的过程,也是上升为抨击和批判官僚化现象的过程。“小嘛小二郎/肩上嘛扛着五道杠/文章有官腔/长相也有官相/不怕大家骂我狂啊/只怕没官当啰无颜见爹娘/无颜见爹娘”,这是网上戏仿儿歌《读书郎》的《五道杠少年之歌》,已经与《读书郎》表达的意思明显不一致,弦外之音是讽刺官僚做派的。恶搞不仅给了人们娱乐,也给了人们释放,反映了人们特定的心理释放诉求。
类似“五道杠”的网络流行语很多,诸如“很黄很暴力”“这事不能说太细”“非常艰难的决定”“你幸福吗”“元芳,你怎么看”等,都反映了恶搞宣泄所释放的快乐和对现实一些消极现象的呐喊呼吁。
3 冷漠心理:陌生人社会的“看客”
社会学家齐美尔较早在社会学范畴内关注陌生人问题。他从空间距离和文化心理距离角度进行研究,认为陌生人与他要介入的社会群体,有区别甚至对立的社会生活及文化传统。美国社会学家W.G.萨姆纳提出“内群体”和“外群体”的概念,认为内群体成员拥有相同的文化传统与道德资源,因而有较高的认同度,比较稳定,而外群体与内群体成员之间因文化和道德的差异会产生差异、排斥甚至对立的感情。
德国社会学家滕尼斯认为:“后现代社会生活的主要倾向之一就是个体化,它是指单一个体意识到其自身人格、价值及目的都要挣脱束缚其的共同体才可发展。”[7]19在个体化社会,人更加自我,总是从自身利益和社会地位考虑,人际关系变得较为冷漠,对周围的人或事只要不涉及自身利益则持观望和听之任之的态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他人无动于衷,是一个陌生的“看客”。
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和市场经济的不断发展,社会本身不断流动和分化,个体意识日益得到发展,社会产生了新的阶层,且阶层社会地位差异比较明显。因此,有专家认为,中国目前正在从熟人社会进入陌生人社会,“陌生人已然成为现代社会生活中的普遍现象,由陌生人所构成的现代社会即所谓的‘陌生人社会’已经成为任何一个现代人都无法逃避的生活场景”[8]。
在网络社会,人际交往只有语言交际这一种形式,非语言交际一直处于缺位状态。网络社会节点之间的平均距离较近,但人与人之间基于情感生活形成的团聚性却很低,情感心灵沟通处于空缺状态。在传统社会,依据地域、血缘等形成人与人之间以道德伦理和人情为基础的相互信任的“熟人社会”,而在网络社会,因时间结构和空间结构的变革,人与人之间的社会距离、心理距离发生了变化。互联网在扩展社会关系方面有积极的影响,但也存在导致人际关系冷漠的消极影响。“一方面,虚拟空间中亲密关系的形成是廉价、快捷而不牢靠的,无法如以前的一样提供强大的联结感。另一方面,虚拟空间中亲密关系的准入门槛过低,从而形成了‘人人都可算朋友,而人人都不是朋友’的局面。”[9]285
近年来,很多网络流行语反映出网民的冷漠心态,流行语“围观”就是漠视所有与己无关之事的体现。针对“艳照门”事件,广州电视台随机采访市民:“请问你对艳照门有什么看法?”一男性受访者回答:“关我×事,我出来买酱油的……”据此,“打酱油”迅速在网络流传,成为流行语。类似的流行语还有“飘过”“路过”“俯卧撑”等。
4 质疑心理:“天使”与“魔鬼”
“质疑,是一些中国网民思维方式的基调,即对于各种正面的信息,多数网民首先的反应是不相信、不认同,有些人在此基础上会用相应的方式来证实自己的判断,而更多的人,仅仅是维持着怀疑这一直觉。”[10]328质疑心理在网络流行语中反映得尤为明显,从一定角度讲它是网民实现舆论监督权利的体现。
网络流行语作为网民幽默调侃表达看法的一种方式,也不失为舆论表达的另类方式。面对有影响力的社会事件,网民在网上用带有特殊含义的语言符号来调侃,或者质疑和指责,从而形成舆论,影响事件发展方向。这正是网络群体具有的社会价值和作用。2009年杭州发生震惊全国的飙车案,一名大学生在与朋友飙车比赛的过程中,撞死了另一名正在过马路的青年。之后警方公布了调查结果,称肇事者当时正以70码的车速驾车行驶。但是很多事件的目击者声称,死者当时被撞飞“5米高”“20多米远”,这一前后矛盾的说法,立刻引起轩然大波,网络上的质疑声此起彼伏。“欺实马”,也就是“70码”的谐音,成为了网络流行语,网民用它来表示对警方处理方式的质疑与不满。之后类似于“为了你我的生命安全,请大家以70码的速度顶贴顶起5米高20米远”的造句也迅速蹿红。强大的舆论压力让事件的发展有了新的转机,案发后7日,杭州市公安局向外界发布交通肇事案鉴定报告,认定事故车在事发路段的行车时速在84.1公里到101.2公里之间,证实了之前的猜测与质疑,同时杭州警方也就早前的70码说法向公众道歉。由此可见,因社会事件生成的网络流行语,可以形成舆论压力,起到舆论监督的作用。同时,从侧面也反映出网络群体对公共部门执行力的不信任。钱比法大,交通肇事可以用钱摆平,只要有钱或有背景,再大的事情都能用钱摆平,这是触动民众敏感神经的关键点,也是“欺实马”成为流行语的关键点。
杭州警方“案发时肇事车辆速度为70码左右”的陈述,周久耕的“开发商降价亏本卖房子要受处罚”的言论,晋宁县公安机关“躲猫猫时不慎撞到墙壁受伤而死”的解释,天津市市政公路管理局官员关于车辆通行费收费问题“这事不能说太细”的言说,九江看守所的“半夜做噩梦后突然死亡”的解释,《焦点访谈》被采访大学生说谷歌信息害得他“心神不宁”,云南中医学院新闻中心关于抄袭论文“属于过度引用且引用不当”的结论,上海市政府公布的房屋倾倒的主要原因是“压力差”的调查结果,等等。这些言辞,因过于牵强、离奇、敷衍了事,甚至有愚弄民众之嫌,激发公众敏感的神经,加之社会普遍缺乏信任,网民互动放大质疑的声音,导致分散的个体的质疑成为集体的质疑,最终成为网络流行语。
网络流行语“正龙拍虎”“躲猫猫”“久耕托市”“钓鱼执法”“开胸验肺”等,均体现了网民的质疑精神,质疑的是政府的公信力、行政执法和司法的公正等。网络质疑是公民实施知情权、表达权、参与权、监督权的体现。对社会公共事务,网民有权进行监督,表达自己的看法观点,质疑本无可厚非,可以澄清真相,明辨是非,还可以促进社会民主进程和社会文明进步。但如果凡事涉及党、政府、有关组织机构、办事人员或专家,习惯性产生缺乏理性的不信任感,随意的毫无根据的“质疑”,就成了一种不良的社会心态。
“躲猫猫”可以安乐死,“做噩梦”永远不再醒来,“喝凉水”落下终身残疾,“撞墙死”结束壮年人生,“压力差”迅疾蹿红网络,几乎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没有如此“创意”能力的平头百姓,又不甘心只是路过“打酱油”去,或者呆在一边“做俯卧撑”,在网络上向专家学者求教,做做“压力差”的试题,总还可以吧[11]?这段话是网民用流行语表达的对于专家“压力差”的质疑。质疑是天使还是魔鬼?“质疑可以作为认识事物的起点,却不应该成为其终点”[10]329,保持质疑心态对于社会建设有利,但一旦质疑成为一种条件反射,就意味着社会信任到了应该反思的地步。习惯性质疑会让因现代化、城市化、网络化而疏离的社会与人际关系变得更加脆弱。
5 怨恨心理:“贫富冲突”和“官民冲突”
尼采认为,怨恨是没有能力公开表现出对抗行为的嫉妒和忌恨。舍勒认为,怨恨产生的深层原因是价值颠倒,是在受到攻击或伤害时的反应,“当所渴望的价值不能获得,而我们又在这个方面非要跟人相比时,嫉妒就导致怨恨”[12]35。中国社会科学院王俊秀认为,近年来的群体性怨恨情绪的指向有四个方面:贪污腐败、不作为的官员;“为富不仁”的富人;具有一定特权的人;造成不公平事件的公共权力机构[13]。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开启了中国的改革开放。在改革开放进程中,我们实行“让一部分人先富裕起来,最终走向共同富裕”的政策,实行“以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总体上人们的政治生活、经济生活、文化生活水平均得到了极大提高。但毋用置疑,由于经济基础、个人能力、地理环境、制度安排等原因,社会也出现了明显的贫富两极分化现象。特别是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在物质生活中处于相对贫困状态、文化生活中处于相对被忽视状态、政治生活中不能有效表达自身利益的弱势群体问题,如农民问题、农民工问题、失业工人问题等得到了社会广泛关注。这些弱势群体横向参照其他阶层群体,产生了相对剥夺感,在“买房难读书难看病难”的现实社会环境下,如果富人为富不仁、炫富等,就容易让民众进一步感受到贫富差距,产生对社会的怨恨不满情绪。
网络技术的匿名性、交互性和开放性为舆论监督提供了技术可能,网络流行语因此成为民众表达舆论监督权利的工具,成为在虚拟空间对权力喊话的工具。就笔者对近几年网络流行语的统计来看,对公权力的监督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对公权力傲慢、嚣张的批评,如“我爸是李刚”“我是北京派来的”“要跳就去跳五楼”等;二对是公权力滥用、信息不透明和官员不作为的指责,如网络流行语“久耕托市”“躲猫猫”“俯卧撑”“钓鱼执法”等。
权力傲慢、权力嚣张、权力腐败、权力运行不公开透明,就容易让民众形成“凡官必贪”“凡官必腐”的思维定势,产生仇视敌对情绪,造成社会冲突。“冲突社会学的研究表明,社会冲突的根源在于利益冲突,利益冲突反映到心理上就是心理冲突,心理冲突反映到行动上就形成社会冲突。”[14]
我们来看看天涯论坛网民对于网络怨恨的看法:
经常潜水,看多了,发现天涯发贴的总是发一些社会的阴暗面,接着跟贴就无限上升到国家民族的层面,然后就是国外如何如何,总是这个套路,让人不禁怀疑跟贴的居心何在,而且满篇的脏话,就不能就事论事吗,这样下去论坛完全就成了一个垃圾场,网编干什么呢,那种整天脏话连篇的应该禁止发文才对,希望论坛可以成为一个交流的地方而不是一个喷粪的战场[15]。
网络社会为民众提供了自由表达的理想场域,当现实社会表达途径不畅,网络社会就成了民众表达被压抑、被损害情绪的地方。网络怨恨心态是与利益、权力、权利、信息的结构性失衡分不开的。贫富差距加大导致人有相对剥夺感,利益诉求渠道受阻导致人有被排斥感,权力嚣张导致人产生不公平感,信息不对称、信息失真导致人产生被愚弄感,社会阶层流动性差导致人产生无助感,生活压力大让人产生焦虑感,社会信仰缺乏、功利主义盛行让人产生空虚感。“长期遭受蔑视”“不获承认”[16],这些因社会现实滋生的种种复杂情绪最终成为不满情绪,日渐累积,由此产生社会怨恨。群体性怨恨与社会存在的不公平不公正、个人生活困境得不到重视与改善等因素密切有关。四通八达的互动频繁的网络社会,因信息流的累加和情绪流的感染,为怨恨及其表达提供了宣泄的出口。
6 焦虑心理:社会压力与社会安全
所谓焦虑,就是心理不踏实,浮躁,对未来觉得渺茫,无所适从。就业难、收入差距加大、物价上涨、房价飞涨、教育成本高、看病难、养老难等问题,无不困扰着民众,让民众产生烦躁、压抑、紧张心理。北京大学哲学系何怀宏教授认为,社会焦虑往往和社会道德缺失、精神信仰缺失联系在一起。夏学銮教授认为,社会焦虑是一种因社会不公、正义不张、沟通不畅等因素而导致的社会心理疾病,社会的安排、结构、制度、分层、机会、流动等因素都可能引起社会焦虑,表现为群体的紧张不安、心神不定、骚动不安,需要社会共同破解[17]。
改革开放促进了经济的飞速发展。经济的飞速发展进一步促进了社会结构的整体改变。社会结构的巨大转变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人民的生活水平得到了改善。但是不可否认,社会结构的整体内涵不仅仅是经济结构,还包括社会的政治结构、文化结构以及价值观念等等。可以说,在社会转型期间,结构内部的各个因素都在发生变化。而这样的转变,同样也会导致一系列的社会问题产生。最为突出的就是贫富分化严重,小部分人掌握着大部分社会资源;其他还有民生问题,像看病难、就业难、买房难等;再加上客观存在的社会腐败,百姓对政府的信任指数降低。网络环境相对自由和宽松的舆论环境,成为了网民关注公共问题、反映社会心态的一种新的渠道。
经济的高速发展,导致社会节奏加快,激烈的竞争压力让人们普遍带有焦虑情绪。在这样的整体大环境下,带有沮丧、失望的负面情绪成为了大多网民的常态心理。因此在互联网世界中,自身的压力和不满得到一定的舒缓和释放。在现实社会中无法改变的问题,在虚拟世界当中可以得到些许补偿。正如在2010年流行的“蒜你狠”系列,正是公众面对商品价格的畸形抬高而表现出的强烈控诉。2009年的通货膨胀愈演愈烈,导致蔬菜价格大幅提高。到了2010年,大蒜、土豆、辣椒等普通蔬菜的售价轮番上涨,这让百姓一时无法接受。针对这一社会现象,网上最先出现“蒜你狠”,很快受到网民追捧,用来质疑大蒜无故涨价,后来又针对其他蔬菜的变相涨价,出现了“豆你玩”“姜你军”“辣翻天”等等,涌现了一系列的流行语。
除了“蒜你狠”系列之外,很多流行语在某些方面可以代表社会上弥漫的公众心态。早些时候就开始流行的网络语,像“哥吃的不是面,是寂寞”,更加富有喜感,之后的跟风造句,如“哥呼吸的不是空气,是寂寞”“我发的不是帖子,是寂寞”等代表着现代社会下的“娱乐至死”。很多网友还以“寂寞党”来标榜自己。这种语言看上去只是一种恶搞和消遣,但也反映出因为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日益减少。城市化进程加快和科技的发展,人们活动的圈子越来越小,现实中接触到的人也越来越少。长期生活在这种环境下,内心的孤独感和无力感得不到慰藉。因此从这种看似滑稽的句子,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社会中的孤独和无力感。
当代中国社会正在经历急速的社会转型和广泛的社会变革,利益格局多元化,思想观念多元化,权益诉求多元化,变革既带来社会活力,也带来不少的矛盾和问题。民众的社会焦虑,已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是值得关注的问题之一。在现代社会,风险和危机是一种常态,人们收入增长了,生活水平提高了,但遭遇风险和危机的可能性在增加。个体化与社会的不确定性同在。如果作为调节社会关系标准和利益关系尺码的公平正义一旦缺失,就意味着经济利益、政治利益、民主权利在社会成员之间分配不合理,就意味着权利不公平、机会不公平、规则不公平,就很容易造成民众的焦虑心理。
公众的焦虑情绪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一是对身边生活现状的无能为力,如“蒜你狠”“苹什么”“油你涨”等流行语中表达的对国家定价体系缺失、物价上涨、生活艰难的无奈,“久耕托市”“被就业”表达的对高房价、就业难的担忧及不满,“北漂”“蚁族”“屌丝”等反映的身份焦虑;二是对现实生活中道德缺失和道德滑坡的感概与忧虑,如“范跑跑”“过度引用”等流行语反映的对教师职业道德丧失的批判,“吃地沟油的命操中南海的心”“皮鞋很忙”“山寨”等流行语折射的对商业职业道德、公共道德缺失的批判。这些流行语所涉及的事件或现象往往是因为民众遭遇权利受损、福利受损、社会不公等,因而对公权力部门的行政合法性和公正性产生质疑甚至对抗。网络流行语 “杯具”“鸭梨”“神马都是浮云”等可以说是社会焦虑情绪的直接体现。
综上所述,网络流行语是一种时代产物,代表着社会结构变革下产生的新的意识形态。因为互联网时代的到来,为人们创造了更加方便的信息平台,促进了民主舆论的发展,而新鲜词语的创造和被赋予新的含义,也代表着新生事物和新的现象。但是很多涉及到公共利益问题而产生的网络流行语,很大程度上都带有一些负面的倾向。一些无厘头的网络流行语,是对公权力持不信任的一种隐喻,对社会上某些权贵阶级的负面行为的嘲讽。这些负面的情绪理应引起政府部门的重视,网络流行语中隐藏着社会结构发生的变化,作为民意应当得到更多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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