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密苏里大学特藏馆所藏斯诺文献概况及其学术价值
2016-02-12张虹
张 虹
·国外中共党史资料·
美国密苏里大学特藏馆所藏斯诺文献概况及其学术价值
张 虹
埃德加·斯诺(Edgar Snow)是20世纪世界上关于中国问题最具影响力和最受认可的记者之一。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社会公众对于斯诺的认识基本停留在30年代他所写的《西行漫记》一书的话语中。近30余年来,以斯诺为主题的宣传介绍和回忆性质的纪念性文章层出不穷。而近几年,随着海内外陆续公布历史档案和其他文献,一些具有学术价值的有关学术成果也不断涌现,涉及斯诺与中国革命、斯诺与新闻教育、斯诺与文化传播、斯诺与中美外交等诸多方面。其中,程中原通过翻检中共中央文件档案,并对比考证《西行漫记》及当年《密勒氏评论报》和《美亚》杂志的原文得出结论:斯诺访问陕北之前曾向中共中央提交过一份开列有十几个问题的采访提纲;后者专门就斯诺提出的问题召开过政治局常委会予以讨论,这是中共历史上第一次讨论国际关系的专门会议;毛泽东同斯诺的首次谈话是中共第一次系统讨论和阐述国际统一战线策略和处理中外各国关系的方针。*参见程中原:《有关斯诺访问陕北的史实补充和说明》,《党史文汇》1998年第4期。孙华和张涛则根据斯诺的私人文献进行了相关的研究。孙华的研究发现和利用了斯诺未被发表和引用过的322封书信和海伦·斯诺的5本笔记*参见孙华:《埃德加·斯诺研究》,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张涛的研究则以哥伦比亚图书馆收藏的斯诺与《纽约时报》助理执行编辑哈里森·索尔兹伯里(Harrison Salisbury)的33封信件往来为基础*参见张涛:《埃德加·斯诺私人通信中的红色中国情结》,《中共党史研究》2015年第5期。。
但是,截至目前,美国密苏里大学特藏馆所藏的斯诺档案尚未得到学界的关注和重视,利用密苏里大学特藏馆所藏斯诺档案的研究成果更是凤毛麟角*参见陈勇:《论麦卡锡主义对记者斯诺的政治迫害》,《求索》2013年第8期。该文注释中部分档案来源为密苏里大学所藏斯诺档案。。关注斯诺档案,甚至了解斯诺档案的人也寥寥可数。笔者从2016年3月起在密苏里大学特殊收藏馆做访问学者,也全面接触了斯诺档案。在此,特对斯诺档案的情况作简要介绍,并就自己的若干思考与学界进行交流,以冀对海内外关于近代中国研究档案文献的发掘和利用工作有所推进。
一、密苏里大学特藏馆所藏斯诺档案情况
1972年斯诺在瑞士逝世后,在遗嘱中说明斯诺文献的所有版权归其遗孀罗伊斯·惠勒·斯诺(Lois Wheeler Snow)所有,商业用途或者出版物使用必须征得后者本人同意,而其生前所有文献和作品也均由后者保管。1986年,惠勒把绝大部分斯诺文献捐给密苏里大学。主要原因应该是:密苏里大学所在的堪萨斯城是斯诺的故乡,而斯诺曾经是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的学生。直到1989年,斯诺文献被转移交接完毕。1994年,惠勒又对这批文献作了进一步补充。尽管斯诺的家人在捐赠档案之前就对这批档案作过归类,密苏里大学特藏馆的工作人员也进行过专业分类和索引,但由于其数量众多,话题分散,时间线长,还有待于进一步整理。
斯诺档案涵盖斯诺从1905年到1972年的一生,根据他的记者生涯和对中美外交重大事件的参与,分为7个部分:私人和工作信件,日记笔记、手稿和访谈记录,文章和书籍草稿,剪报和书评,研究材料,图片,磁带和录像。从具体数量来说,共有718份档案,173份图片资料,49盘录音,1200英尺合计1600段电影胶片,分放在69个档案盒中。
信函 文件1到109,均为斯诺与他人的往来英文信函。从信函1到86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如1933年与宋庆龄的书信来往,在燕京大学的生活情况,与海伦·福斯特·斯诺(Helen Foster Snow)结婚,以及《远东战线》一书的出版事宜;1936年讨论去往延安计划的书信以及在红色地区的经历;1938年与《西行漫记》相关的信件;1942年一封周恩来信件的手抄版;1952年到1956年间关于麦卡锡主义的讨论以及接受美国中央情报局调查的情况;1963年给毛泽东的信、给安娜·路易斯·斯特朗(Anna Louise Strong)的信;1964年与费正清(John K.Fairbank)、路易·艾黎(Rewi Alley)和柯乐博(O.Edmund Clubb)的通信;1971年关于尼克松(Richard Nixon)访华给周恩来和毛泽东的信件,给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富布莱特(J.W.Fulbright)、马海德(George Hatem)、朱德的信件。此外还有给黄华、谢伟思(John Service)、詹姆斯·贝特兰(James Bertram)、厄尔·白劳德(Earl Browder)、艾格尼丝·史沫特莱(Agnes Smedley)等人以及家人的信件穿插其中。文件87到109是专题信函,包括中国工业合作协会(以下简称 “工合”)、美国国际学校和世界法律基金会等。“工合”是抗战时期由斯诺同艾黎等人创办的专门用于提供军事、民用物资的组织。为了促进工合运动,中国工合国际委员会(以下简称“工合国际”)于1939年在香港成立,成员包括宋庆龄、宋子文、陈翰笙、普律德(Ida Pruitt)和伊斯雷尔·爱泼斯坦(Israel Epstein)等。美国国际学校的教育项目致力于为美国的学生们提供国际旅行的体验。斯诺在回国受到冷遇之际谋得这份工作,并且促成了他1960年的访华。*Correspondence of International School of America, Folder 96-106, Edgar Snow Papers, University of Missouri-Kansas City Archives.由格伦维尔·克拉克(Grenville Clark)创办的世界法律基金会则致力于通过国际联合政府推进世界和平。该基金会聘请斯诺为顾问,通过斯诺联系中共领导人,希望把中国纳入裁军谈判。*有关于格伦维尔·克拉克个人生平及其家族与斯诺的详细交往情况请参考Nancy Peterson Hill,A very Private Public Citizen: The Life of Grenville Clark, University of Missouri Press Columbia, 2014.
作品 文件110到133,是斯诺从1928年至1966年间的日记。其中有补充文件8份,分别是斯诺从1942年至1944年在苏联的日记,1945年在欧洲和日本的日记,1950年在墨西哥的日记,以及1960年和1966年访问中国期间的日记。目前,斯诺日记只有1936年、1938、1939年以及1945年部分被摘录,并以《红色中国散记》的题目出版。文件134到144,是斯诺1970年访华期间的随行笔记。文件145到160,是一些笔记、手写稿和打印稿。其中包括斯诺在旅行途中对事件、地区和人物的感想,也包括他的采访记录、写作提纲和文章著作的想法。文件161到177是斯诺所作的演讲,包括他在燕京大学授课时候的部分讲稿。文件178到205的采访记录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斯诺所作的采访记录,包括对中共领导人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和林彪等人,对国民党领导人蒋介石、陈立夫、陈诚和蒋鼎文等人,以及对溥仪等人的采访。其中有采访笔记,也有相关材料,并附了采访报道的复印件。第二部分是斯诺接受采访的内容。文件206到350,是斯诺的文章手稿和一些已经发表的文章。文件351到354,是一些零散信件,如果加以整理,绝大部分能分类到信函部分。文件355到376 ,是斯诺文章的剪报,这一部分档案已经被特藏馆做成微缩档案方便查阅。文件379到484是斯诺的著作手稿。其中,文件379到462是已刊著作,包括大家耳熟能详的《西行漫记》《为亚洲而战》《复始之旅》《今日红色中国》(《大河彼岸》)等;文件463到484是未刊手稿,书名为《核试验之后的中国》。*本文作者译自China After the Bomb.根据此未刊书稿计划,全书共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巨龙苏醒。分析中国核试验成功之后的政策走向以及中共与美国的未来。第二部分,山南海北。主要记录1960年和1965年与毛泽东的两次谈话。第三部分,走进毛泽东。谈党、军队和人民。第四部分,中国与邻国。写中国在亚洲的地位、中苏外交关系以及与欧美的关系。并对毛泽东之后中国的走向进行了分析和预测。文件485到500是与书稿相关的信件。这部分信件有与第一部分信函重复的文件,只是按时间顺序和出版公司的分类作了进一步整理。
研究材料及其他 文件501到560 是与斯诺相关的评论文章。文件561到718,是斯诺生平搜集和整理的一些杂志文章、剪报、小册子、文件材料和手稿。这些与历史事件和人物紧密联系的档案材料,是斯诺生前搜集起来作为写作的背景材料。在这些材料中,斯诺的笔记和评论随处可见,甚至夹杂了他与朋友对于相关主题的书信探讨。同时也有相当数量的中文剪报和杂志文章。斯诺档案还包括照片、磁带和录像档案。照片包括1928年到1937年斯诺在日本、中国和东南亚各地旅行的所见,以及蒋介石、宋庆龄、孙科、胡适、顾维钧和班禅等人的照片37份。1928年至1936年在苏区和延安拍摄的照片,包括毛泽东、周恩来、邓颖超、彭德怀、邓发、林彪等人的照片11份。1937年至1945年抗日战争时期相关的图片23份。1942年至1961年在苏联和中东地区拍摄的图片,以及在国际学校任职时在世界各地旅行的图片28份。1960年、1965年以及1970年访问中国时在北京、上海、内蒙古、陕西、重庆和广东等地拍摄的图片49份。此外,还有斯诺个人及家庭成员照片两份。这些档案没有列入文字纸质档案的统一编号,共173份。斯诺还将两次访问新中国的拍摄镜头汇集成74分钟的纪录片《人类的四分之一》,而有关于电影录像和拍摄剪辑过程中的资料搜集和书信往来都保存在文件519到542中。
二、斯诺档案的学术价值
斯诺早年就读于密苏里大学新闻系,辍学后辗转来到中国,任《密勒氏评论报》的助理编辑。自20年代末起,斯诺便投身于记者和新闻业,担任过燕京大学新闻学院的教师、宋庆龄的传记作者、鲁迅作品的译作介绍者、《芝加哥论坛报》等各大报纸的特约撰稿人。他以第一视角出现,和国共两党领导人、民主人士、军阀以及苏联、日本、东南亚等国家领导人或革命领袖都有交往和访谈,甚至在中美关系转折的关节点上都有过桥梁的作用。适逢中国风起云涌、几方角逐的特殊时期,斯诺接触的中外人士数量之多、层次之高、范围之广,在同时代的记者中是罕见的。斯诺的个人经历与交往,对于研究中国近代历史重要人物和亚洲欧美的内政外交,以及包括斯诺本人在内的美国“中国通”记者和驻华外交官的命运,都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价值。
新中国成立后,斯诺又三次访问中国,为恢复中美关系作出不懈的努力。这又缘于他是1936年首位进入陕北苏区访问的外国记者,他向世界介绍红军长征和中共的报道迄今为止被公认为是最具价值和最有影响力的。斯诺档案中有大量延安时期的日记、采访记录和材料手稿。
例如,《西行漫记》就是以这些采访记录和背景材料为蓝本。正是从《西行漫记》中,外界开始了解中共,了解长征。而斯诺在《西行漫记》中对于长征路线的准确复原和对长征精神的高度总结,都来自于他在陕北的所见所闻,以及对中共领导人采访谈话的实际感受。在陕北的三个多月里,斯诺对于中共和中国政局的很多疑问都得到解答。在与毛泽东、周恩来的采访对话中,长征是他们经常聊到的话题。周恩来对斯诺说:“无论走到哪里,红军的首要任务都是在工农群众中宣传我们的革命理念。”*Edgar Snow diary#12, July 9, 1936, Folder 121, Edgar Snow Papers, University of Missouri-Kansas City Archives.在彻夜长谈中,毛泽东向斯诺介绍了红军的发展历程和农村革命根据地建设的历史。他说:“长征的宣传作用是巨大的。四川、云南和贵州这些地区的工农群众不知道红军和我们的革命理念,但是长征之后,他们了解了。再也没有反对红军的言论可以欺骗他们。革命的火种在二万里长征中被播种,并结出丰硕的果实。”在对斯诺详细描绘了红军长征的全景和艰难险阻后,毛泽东总结说:长征的胜利,“首先是由于党的正确领导,其次是由于我们优秀干部和骨干领导,第三要归功于红军战士的勇猛战斗,第四是人民群众的支持和帮助”。*The Long March, interview with Mao, Oct 11, 1936, Folder 123, Edgar Snow Papers, University of Missouri-Kansas City Archives.这也是斯诺能在《西行漫记》一书中说出红军长征是“现代史上无与伦比的一次远征”,是一次“武装巡回宣传”这种金句的原因。可以说,斯诺在书中描绘的陕北军民是“眼见为实”。而背后依托的采访记录、日记笔记和历史材料,以及苏区和陕北的图片资料,在斯诺档案中都有所体现。
再如,周恩来给斯诺的信函。1942年5月18日,时任南方局书记并在重庆进行统一战线工作的周恩来致信正在印度采访的斯诺,提到:“今日中国与抗战初期又有不同。国内形势变化很大,抗战前线也面临新的困难。压制和剿灭中共的想法又开始在当局盛行。反法西斯联盟的巩固应该加强国内统一战线的合作,但是相反,其他国家对日本兵力的牵制和苏联在欧洲战场的自顾不暇使得当局认为这是削弱中共的最好时机。所以,当前形势并不乐观……我们希望联盟国家能够继续对我们进行援助。但是这些援助必须是用于抗日的。如此,即使是援助都提供给国民党军队我们也欢迎。但是,这些援助必须保证不会用于内战和自相残杀。”1942年5月27日,周恩来再次致信斯诺,提到:“八路军和新四军消灭了敌军前线的大部分有生力量。他们牵制了日方48.4%的军力,在数量上超过国民党军队。然而,在差不多两年多的时间里,中央政府停止对八路军和新四军包括药品、弹药和武器等一切补给。军费也停止发放。甚至由国际友人提供的药品援助也被封锁。这样下去,我们不得不考虑要求共享联盟的援助。作为抗战的重要力量我想这是公平的。”*周恩来给斯诺的信(英文翻译件),1942年5月18日;周恩来给斯诺的信(英文翻译件),1942年5月27日。周恩来的这两封信,也折射出抗战时期八路军和新四军在与国民党军队合作抗日中的窘迫状况、统一战线之下的国共矛盾和相互间的不信任 ,以及中共积极寻求抗战外援但又担心国民党利用外援“剿共”的复杂心态。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有关斯诺亲历的历史事件的文献。斯诺在华经历首先被提及的就是与中共的接触,其次就是在一二九运动中与学生领袖的往来和对青年学生的保护。此外,斯诺还是“工合”运动的发起人和组织者,曾与诸多民主人士和国际友人成立合作社,制造战时军需、民用工业物资。在与其他研究成果比较后,笔者认为,关于“工合”运动的研究,斯诺档案有一些值得关注之处。
关于“工合”的资金来源 1939年10月6日,斯诺在给艾黎的信中说:“毫无疑问,重庆总部接受拨款是错误的。据我所知,蒋夫人没有权力这样做。这些款项都是工合国际委员会筹集的,理所应当去往国际委员会。重庆总部应该立刻写信给国际委员会解释事情的原委,并且获得已经挪用款项的授权。”*Edgar Snow to Rewi Alley, October 6, 1939, Folder 15, Edgar Snow Papers, University of Missouri-Kansas City Archives.“工合”运动是宋氏三姐妹为数不多的合作之一。但由于国民党内斗争复杂,捐款数目有名无实,导致过程困难重重。当时中国“工合”协会的一份简报中说:“中国工业合作促进委员会根据中国战时之需要,草拟中国工业合作进行计划,提交中央当局,并蒙核准,遂在行政院孔院长主持之下,于八月中在汉口正式成立中国工业合作协会,当即任命刘广沛先生为总干事。刘氏为留美学生,曾在实业界,工业界,军政界服务多年,极为孔院长所倚重。并特聘对此运动极具热忱之国际友人艾黎先生为技术顾问。”*《中国工业合作协会工作简报》。根据《国家图书馆藏民国时期抗战图书书目提要》所摘,时间不详。据其中贷款基金数目500万元可推断为1938年12月份到1939年初。孔祥熙作为“工合”理事长,虽然在口头上应允拨款500万元支持“工合”工作,但是实际上到武汉沦陷为止,只拨给过“工合”20万元,并指派陈瑞当会计长,而陈瑞的几个代理人也对用款手续百般刁难。到1938年11月,在这20万元拨款中,拨给西北地区用作工业合作贷款基金的仅仅4万元。到1938年12月,由于舆论界,特别是《新华日报》和《大公报》对“工合”广泛报道和大力支持,加上当时是国共合作的局面,人民抗战情绪很高,孔祥熙认为可以捞到一些政治资本,态度有所变化,才将原来答应由行政院拨给的500万元贷款予以拨付。
关于“工合”的人事任命 1938年6月,运动的发起人之一艾黎曾在汉口同周恩来及救国会的沈钧儒商讨,拟推荐章乃器任“工合”总会总干事,杜重远任副总干事。卢广绵*卢广绵原在华北从事棉业合作运动,抗战爆发后到上海参加全国农业调整委员会,旋又参加胡愈之等人发起的星期一聚餐会,与艾黎及斯诺夫妇相识。回忆说:“(1937年)12月到重庆后,艾黎先生几次要求我去看沈钧儒和胡子婴,催促章乃器来重庆就任总干事的职务,但章乃器当时担任国民党湖北省政府财政厅长,迟迟不来,也未明确拒绝接受这个职务。杜重远又去新疆。最后,艾黎只得推荐一个孔祥熙能够接受的原甘肃省政府民政厅长刘广沛担任‘工合’总会的总干事,以曾任燕京大学新闻系主任的梁士纯担任副总干事。理事会也正式成立,名单由艾黎提出,并经孔祥熙同意,共二十几个人,我记得其中有国民党政府的王世杰、邵力子、翁文灏、蒋廷黻、杭立武(陈立夫的人)、张治中、俞鸿钧;有当时驻在重庆的共产党领导人林祖涵、董必武、邓颖超,还有出席参政会议的各界人士,如:沈钧儒、黄炎培、莫德惠、于斌、陈文渊等等。根据孔祥熙的建议,推举宋美龄为名誉理事长。”*卢广绵:《抗战时期的中国工业合作运动》,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辑》第71辑,文史资料出版社,1980年,第114页。另据艾黎回忆说:“‘工合’的领导人员必须是孔祥熙能接受的。所以我不得不让刘广沛任总干事。我聘请杜重远任副总干事,但是他谢绝了,去了新疆。我又聘请章乃器,他虽然应允,但不来工作。沙千里任推进处长,但后来国民党坚持辞退他。同时推进处长胡子婴也被辞退了。”*〔美〕路易·艾黎:《“工合”运动记述》,《文史资料选辑》第71辑,第103页。
抗战时期,国民党对“工合”运动的态度是十分复杂的:一方面,对“工合”运动积极支持共产党和敌后根据地怀有戒备;另一方面,对来自美国的任何事物都很敏感。当时,“工合”运动由国际友人发起,并在宋庆龄的参与下成立了纽约美国援华会。迫于国际社会和国内上下一致抗日的气氛,国民党表面上作出支持“工合”运动的姿态,并对“工合”运动在战时所起的经济建设作用以及在短时期所取得的成就给予极高评价。孔祥熙就公开表示:“工业合作运动,自普遍在国内开展,以迄于今,为时不过两年,在抗战期内各种经济建设中,其历史为最后起。由过去两年工作经验,深觉此一运动,在战时经济建设,极为重要,于战后生产恢复,尤有不可忽视之价值。”*孔祥熙:《两年来中国之工业合作运动》,《中国工业合作协会两周内纪念特刊》,1939年7月。但在暗地里,国民党内一直怀疑“工合”组织里有共产党在活动。“工合”运动尤其受到国民党CC系的嫉恨。不少“工合”人员因此而被捕,甚至遇害。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所藏宋庆龄往来英文信函中,就有一封1943年4月17日宋庆龄致普律德*普律德是“工合”发起人之一。1939年到香港任“工合国际”委员。后组织“工合”美国促进委员会,罗斯福夫人任名誉主席,普律德自任秘书,为支持中国抗战做了大量工作。的信。信中询问:美方是否已有人会见宋美龄?她是如何谈论艾黎的?因为国民党政府怀疑艾黎暗中为共产党提供物资,正在想办法赶走艾黎。信中还说:卢广绵“大为改变,甚至提出将杭立武增补进委员会”。这也曲折地反映出国民党CC系对于“工合”运动所施加的压力。*杨天石:《海外访史录》,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8年,第505页。
关于美国的“中国通”们在中美文化交流中的作用以及他们的个人命运 这些问题一直都是学界关注的热点,但相关研究对他们回国后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却大多一笔带过。而斯诺档案则保存了斯诺与当时驻华记者、军官和外交官等“中国通”们的私人往来信件,以及他在“麦卡锡主义(McCarthyism)”盛行时期与友人对“红色恐怖”的讨论和接受美国联邦调查局(FBI)调查的听证记录。虽然斯诺用超越文化和意识形态的专业态度去报道新闻,但是他的生活并不能脱离大时代下的意识形态分歧。斯诺档案中的这部分内容,也为我们了解“麦卡锡主义”时期美国“亲共分子”和左翼人士的境遇提供了一个典型的案例。
三、关于利用斯诺档案的几点思考
一般来说,每位读者在查阅斯诺档案之前,都必须先阅览馆方提供的斯诺档案目录(网络版或纸质版)。目前所见的斯诺档案目录,其初稿成于1994年,在2010年有所修订。读者在目录中见到的,就是按照序号排列的各文件夹的编号及其名称;每若干个文件夹有简短的介绍;每一批次文件夹又统属某分类名,主要是来往信函、工作笔记和主题文件。对于已有明确目标的读者,只能通过目录中的分类名特别是若干个文件夹的介绍和文件夹的名称,来确定每次要查阅的案卷。所以,目录特别是文件夹的名称,可以说是直接的导向。然而,目前档案目录还存在较多的问题,容易给读者造成不便甚至误导。
首先,斯诺档案中存在文件夹名称与内容不符的情况。例如,分布在文件夹463到484的“未刊手稿”的绝大多数其实已经出版发行。这部分手稿的第三部分《军队、党和人民》以及其他文章,诸如对“文化大革命”、人民公社,以及上山下乡和中国人口控制等问题的观察和思考,都已经被惠勒整理成为《漫长的革命》一书。书稿的第二部分《山南海北》(1965年1月9日同毛泽东的谈话)也已经以附录的形式出现在《漫长的革命》增译本中。*〔美〕斯诺著、陈云翩译:《漫长的革命(增译本)》,香港南粤出版社,1973年,第205页。如果单看文件分类为“未刊书稿和文章”,文件夹名字又是对读者来说比较陌生的“核试验成功之后的中国”,而文件开头的简介部分也对《漫长的革命》一书只字未提,就很有可能引起读者的误解。再如,在文件夹6中,一封台头为“中华平民教育促进会实验区”的信件,实际上是晏阳初的秘书代笔写给斯诺的文章修改意见。如果不了解平民教育运动的相关历史或者不懂中文,只从信件中提到的Mr.Yen来判断,就很有可能在查找相关档案时错过这一信息。*E.Ellen Auchincloss to Edgar Snow, October 26, 1933, Folder 6, Edgar Snow Papers, University of Missouri-Kansas City Archives.再如,文件夹7的标识为“与Asia杂志的Richard Walsh的通信”,但内容实际主要是斯诺关于鲁迅文章向后者的情况介绍*Edgar Snow correspondence with Richard J.Walsh, Folder 7, Edgar Snow Papers, University of Missouri-Kansas City Archives.。
其次,由于编目问题,斯诺档案的利用存在不便之处。应当指出,斯诺在生前以及他逝世后家人都对其保存的文件进行过整理、分类和编目。但是在编目的过程中,既未统一文件名,也未在目录中标注文件盒,因而造成一些利用上的不便。例如,斯诺与宋庆龄的书信往来,就分布在几个不同的资料盒中,需要分几次调阅。由于有的文件夹只注明时间而没有注明内容,因此搜寻起来会非常困难。再如,在文件夹9中,有几封手写书信并未标注人名,信件落款为韩蔚尔(Norman Hanwell)。韩蔚尔是经济学家,与斯诺在燕京大学相识,也对中共和红军有着浓厚的兴趣,早在1935年就曾进入四川接触红军。斯诺曾写信给他表示羡慕之情:“你耳闻目睹了那里(指四川红军)激动人心的政治运动。你的旅行计划正好是我梦寐以求的,但是我这边现在还有些状况。”*Edgar Snow to Norman Hanwell, November 8, 1935, Edgar Snow Papers, Folder 9, University of Missouri-Kansas City Archives.韩蔚尔常有评论中国情势的文章在欧美各大报发表。为躲避日军耳目,他有时把稿件拿到美国使馆随同外交文件寄出,有时还以David Weile为笔名。斯诺在延安的6篇采访稿和韩蔚尔的3篇文章,以及史沫特莱同毛泽东的谈话、陈云以“廉臣”为化名的随军记录,曾于1937年在北平以《外国记者西北印象记》为题出版,要早于《西行漫记》的中译本。韩蔚尔曾经实地调查过四川的红四方面军和苏区的情况,对红军实力、苏区建设、土地政策和税收政策作过详实的记录和报告,但这些文件大多在战争时期被烧毁。1965年左右,他的遗孀多萝西娅(Mary Dorothea Smith)曾收到一位耶鲁大学研究生的来信,说他看过韩蔚尔的文章,要找些关于八路军将领的事迹,问她有没有韩蔚尔的遗稿。那时,她突然记起他曾在1939年把一个皮箱托给住纽约的舅舅富路德(Luther Carrington Goodrich)保管,内有韩蔚尔1935年至1936年写给她的情书,里边提及红区的情况。最后,耶鲁大学的这名研究生居然在韩蔚尔夫妇的情书里看到了他要找的资料。后来,旅美华人传记作家陈毓贤曾建议多萝西娅的女儿把这些文件捐赠给斯坦福大学。最后,在经过整理之后,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中心的韩蔚尔档案已于2015年向读者开放。*参见陈毓贤:《美国早年汉学家富路德的家世》,《文汇报》2015年5月15日。由此可见,虽然斯诺档案中这些与韩蔚尔的通信看起来不起眼,但实际却是不可多得的研究材料*Norman Hanwell to Edgar Snow, August 25/ September 3/September 6/October 5/October 19, 1935, Folder 9, Edgar Snow Papers, University of Missouri-Kansas City Archives.。
再次,在阅读和利用斯诺档案时,要注意其他档案的补充和比较。虽然密苏里大学特藏馆所藏斯诺档案卷帙浩繁,内容全面而重要,但这绝不是斯诺档案的全部。笔者就曾在杜鲁门(Harry S.Truman)总统图书馆中发现过部分与斯诺相关的馆藏文献。1945年,蒋介石曾拒绝斯诺入境,而斯诺把相关事宜报告美国政府,并呈请其出面解决。杜鲁门的总统备忘录里就详细记录了这一事件的解决过程。*Difficulties Experienced by Mr.Edgar Snow in Obtaining Permission to Proceed to China, Memorandum for the President, December 11, 1945. Papers of Harry S.Truman Confidential File, Box 37. Service Papers. Jaffe papers.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Bancroft图书馆所藏的谢伟思档案中,笔者也发现过若干谢伟思与斯诺的书信。谢伟思曾说过:“对所有像我一样对中国感兴趣的人来说,斯诺的名字如雷贯耳。”*John S.Service, Edgar Snow: Some Personal Reminiscences, The China Quarterly, No.50 (Apr.-Jun.1972), pp.210.他们从1935年在北平相识后就往来密切,在“麦卡锡主义”时期更有同病相怜的境遇。谢伟思在1971年中美关系缓和后重返中国,特意委托惠勒带给斯诺信件。信中说:“我现在正在写一部书,是对最近美国国内安全委员会出版的两卷本所谓《美亚文件集》的回应。我被赫尔利(Patrick J.Hurley)和麦卡锡(Joseph McCarthy)当作失去中国的主要负责人之一,这是我多年消极沉默后的正面回击。我的一个主要目标就是揭露赫尔利在1944至1945年间错误地代表美国政策支持失去人心的蒋介石。”*John S.Service to Edgar Snow, February 11, 1971, John S.Service Papers, UC Berkeley, Bancroft Library Manuscript Collections.信中所提到的书籍就是谢伟思所写的《美国对华政策(1944—1945)——〈美亚文件〉和美中关系史上的若干问题》一书。在埃默里大学图书馆的贾夫档案中,笔者也发现过有关斯诺的若干回忆录。贾夫(Philip Jaffe)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美国著名左翼杂志《美亚》的主编,后作为“美亚间谍案”的主要犯罪嫌疑人而被捕入狱。他曾在斯诺的帮助下与拉铁摩尔(Owen Lattimore)等人去过延安。斯诺也曾以《中共与世界:与毛泽东的谈话》为题在《美亚》杂志上发表过文章。贾夫回忆说:斯诺曾在延安把尚未出版的《西行漫记》草稿与他分享,还向他展示了在周恩来的要求下被删去的关于蒋介石军队首领的一章内容。*The Odyssey of A Fellow Traveler, Folder 6, Box 1, Philip Jaffe Papers, Special Collection Department, Robert W.Woodruff Library, Emory University.但对于档案中的贾夫曾听闻斯诺可能是间谍等内容,读者还需要进行仔细甄别。贾夫曾说过:自1937年与斯诺在延安分别后,两人只有过两三面之缘,无论是政治上还是私底下,都无过多交集。*Kenneth E.Shewmaker, Notes and Documents: The Grenville Clark-Edgar Snow Correspondence, Pacific Historical Review, 1976, 4, pp.597-601. 文中所引用的有关斯诺档案来自达特茅斯学院Bulletin图书馆。总之,斯诺交际广泛,不时会有相关档案文献陆续出现在世界各地的图书馆或档案室里,也会有一些个人事迹出现在各种个人传记和回忆录中,读者应当注意综合利用。
(本文作者 中国人民大学中共党史系2013级博士生 北京 100872)
(责任编辑 王志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