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在野
2016-02-11美空
美空
工厂有一块空地,十几亩,一年一年随它去,成了荒野。
站在路口数一数,括树、桑树、梓树、桃树、柳树、乌桕树、苦楝树。最泼皮是括树,有了碗口粗。灌木藤蔓数不清:茅莓、忍藦冬、蔷薇、萝、芦苇、野葡萄……深的地方有蛇,春天有几次,土巴呆子(蝮蛇)到车间里闲逛,吓坏了一群女工。雨一歇,哪里哪里都是蜗牛,大的、小的,白肤的、黑肤的,灰壳黄壳花壳,都探着脑袋举着天线,爬,爬得水泥路上都是,不知道是要往哪里去。毛毛虫也是多极。沿路好几棵乌桕,叶子长得好,一个一个闪亮的小鱼儿,可以做书签。毛毛虫是现实的虫子,它们整天不停嘴,有一棵乌桕,就被它们把叶子啃得光光的。毛毛虫吃饱了也浪漫———裹着粉红娇黄的绒袍子,用一根丝线吊着,荡秋千。
谁也不知道这个荒野里,究竟有多少虫。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朝,对虫子,野就是朝,朝就是野。大前年秋天,有只一个手掌那么大的灰螳螂,把个大刀钩在窗纱上;前年,是一只大蛾子,痴傻傻扒住办公室的门框,开门的女孩惊叫:“蝙蝠,蝙蝠!”哪里有那么漂亮的蝙蝠?琢磨了好几天,我才弄明白,它就是乌桕树上的毛毛虫学名叫乌桕大蚕蛾。
去年秋天早上,我在水泥路上走,一脚踢到油蝉那么大一个蝗虫。
還有斑衣蜡蝉。斑衣蜡蝉不是隐士,它只是花大姐。花大姐和所有女人一样,喜欢花衣裳。打底衫,外套,配饰,搭个眼镜,一样不少。大红大蓝,颜色用得跳,用一件蓝灰点子的长外套,一披一罩,轻巧巧就把整体抓了回来。细腿一蹬灰外套一撩,大红肚兜不经意露个边拐拐。
因为喜欢,就想知道它的前世今生。花大姐小的时候,叫花小姐吧。春末的时候去找花小姐,看见它们在一根野葡萄藤上排队,黑白点子的童装,从一根猪鼻子直穿到脚趾头。没一点儿小姐样儿,笨天牛。给它们拍照的时候,两个三个侧身子躲。后来,天天去看那棵野葡萄,看花小姐排队、拱猪,微风轻摇,藤蔓妙曼,载了一枝花猪笨牛。忽然有一天见着一个,独占一片大叶,换了一身的红衣裳。黑白红,格外扎眼。越来越多的花小姐换了衣裳。换了衣裳,就是大小姐了,就不排队了。
这些天,有半个月了吧,半个月我没见着大小姐。风吹葡萄,小绿蔓子乱爬,大小姐,要升级当大姐了吧。大姐的学名叫斑衣蜡蝉,班禅班禅的,听起来倒很像高人。
虫在野,人,哪里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