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氢弹朝鲜”的变与不变
2016-02-04
不论是否相信朝鲜拥有了氢弹,美、韩、日等国对朝鲜可能最终将突破核弹小型化门槛,从而在军事意义上构成对其安全的实质性核威胁,还是抱有一定警惕的。
1月6日平壤时间上午10时,格林尼治时间1时30分,朝鲜在其东北部靠近朝中、朝俄边界处进行了继2006年10月、2009年5月和2013年2月后的第四次核试验。
早在2015年12月中旬,朝鲜领导人金正恩就曾公开宣称“已拥有氢弹”,因此当美国地质调查局宣称,检测到朝鲜核设施附近发生里氏5.1级(韩国情报部门对韩国国会议员李澈雨表示,震级为里氏4.8级)的“人造地震”,并据此推测朝方可能又进行了第四次核试验后,观察家普遍预测,朝鲜官方多半会宣称这是一次氢弹试验。
果不其然,1个半小时后,朝鲜国家电视台宣称,此次核试验是一次“小型氢弹”试验,并表示“氢弹试验的完美成功标志着朝鲜加入先进核国家行列”。
真是氢弹试验么?
氢弹即所谓“三相核弹”、“热核弹”,是通过核裂变(也就是普通核弹)引发氘、氚等氢的同位素发生核聚变,从而释放出远超过普通核弹(原理是核裂变)的能量。
如果说钚弹是核武器的入门级别,铀弹则是进阶级别,而氢弹则是不折不扣的“高阶”级别。迄今被认为权威的氢弹原理构型,只有泰勒-乌拉姆和于敏构型两种;被公认真正突破氢弹门槛的,也只有美、俄、英、法、中这“五常”,且除了另辟蹊径的中国,另外“四常”的氢弹技术都或多或少来自同一个源头。
在朝鲜之前,也有个别国家宣称自己突破了氢弹技术,实现了氢弹试验,如印度在2012年和2014年都曾宣称,自己在1998年“成功试验了氢弹”,但在一片质疑声中很快便顾左右而言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氢弹试验有非常鲜明的特征。
如前所述,热核聚变的能量十分惊人,有所谓“1000个太阳”之说,TNT爆炸当量至少也有几十万吨,有的甚至超过千万吨。如果用氢弹做大气层核试验,会产生比太阳更灿烂的灼目火球,若是地下核试验,则会在瞬间产生十分强烈的人造地震,且辐射、核粉尘等也和普通核试验有很大差异。这些在当今侦察技术条件下,都是很难掩盖的。印度1998年的核试验当量仅两三万吨,所引发的人造地震,震级也只有5级左右,因此很难反驳国际社会的质疑。
朝鲜这次所宣称的“成功氢弹”试验也是半斤八两:试验当量各方估计不一,最小的认为仅六千吨,最大不过两三万吨,和一次“正常的”氢弹试验相比落差着实太大;人造地震震级不论是美方所言5.1级,或韩方所言4.8级,都距一次“正常热核试验”所应引发的人造地震相差十万八千里。正如澳大利亚核军备控制专家罗威尔(Crispin Rovere)所言,热核聚变的威力远大于核裂变,“如此小的当量是难以置信的”;兰德公司资深防务分析家贝内特(Bruce Bennett)也认为,即便朝鲜方面的意图真是搞一次氢弹测试,“那也并未达到核聚变效果”。而著名核军控研究人员、作家奇林乔内(Joe Cirincion)推测,此次引爆的可能只是个含有氚元素的核弹,可以增加核裂变威力,但不足以形成核聚变。这种“含热核材料的普通核弹”,前苏联等国在研发核武器过程中曾进行过试验。
或许也知道当量太小,容易引起怀疑,朝方推出了“小型氢弹”的说法,但这种说法显然更不能服众:尽管美方2013年和2014年两度宣称,朝鲜在核武器小型化方面“接近取得突破”,但种种迹象表明这种突破似乎并未完成,而热核武器的小型化则是难度更高的技术,即所谓“中子弹”,说是目前核武器研发领域的顶级水平也不为过,即便“五常”也并非个个都掌握,更绝无大型氢弹都未过关就先突破中子弹技术的可能性。
美韩的“我们必须不信”
从去年底的“预热”到核试验后的高调,无不表明朝鲜力图让全世界相信,自己的确掌握了氢弹这种“大杀器”—哪怕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夸张。
这也是“后金日成时代”朝鲜的一贯做法,即努力显示自己的肌肉,以便对外来威胁产生吓阻作用,并借助这身若有若无的肌肉,和对方讨价还价,争取更符合自己利益和心愿的条件。
与之相反,美国和韩国则摆出一副“我们必须不信”的公开姿态。
白宫发言人厄内斯特1月6日当天即表示,“初步评估”证明“朝鲜的核试验不太可能是热核试验”,也就是说朝鲜并没有拥有氢弹—即便有也要说没有。
朝鲜不论有没有都坚持说有,是因为“必须有”—已玩了3次的普通核试验被证明不再具有震慑力,在技术、经济、国际环境和常规军力越来越不利于自己的情况下,唯有威慑力量的升级才能让朝鲜决策层感到安心,哪怕只是纸面上的也好。
反之,美、韩方面必须尽可能贬低朝鲜的核成就,以安抚国内情绪激动的反对党和公众的恐慌、不满情绪,并证明自身对朝政策的成功(或至少没那么失败)。好在核武器最大的特点就是威慑作用大于实战作用,引而不发、备而不用是核威慑的真谛,美、韩执意不信,朝方终究不太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进行一次核冒险来证明自己“真的行”。
话虽这样说,美、韩也是外松内紧:核试验发生后,美国国家安全顾问苏珊·赖斯和国防部长阿什顿·卡特当天就分别和中国驻美大使、韩国国防部长紧急磋商,而韩国总统朴槿惠则立即召开了国家安全委员会紧急会议,目的显然都是商讨应变对策,有备无患。
由于高度的保密机制,朝鲜决策层在核试验消息公布后的动向不得而知,但种种迹象表明,他们似也做好了别人“就是不信”的心理准备,并可能会有下一步动作。
“热核化”后的地缘政治
朝鲜第四次核试验不论是否“热核化”,都是对联合国安理会一系列决议和朝鲜曾经作出的国际承诺的又一次践踏,因此立即引发一边倒的批评。
除美国照例作出迅速而严厉的反应外,韩国对朝鲜违反安理会相关决议表示谴责,并称之为“严重挑衅韩国安全、威胁民主民族生存和未来、进一步直接挑战世界和平、稳定”的行为。朴槿惠在国家安全委员会上呼吁国际社会和韩国政府密切合作,对朝鲜实施强有力制裁,让他们知道这样做必须付出代价。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强调,不会容忍这种对日本安全的严重威胁,将和美、韩、中、俄等国密切合作。法国、俄罗斯和英国,以及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也谴责了朝鲜的行动。
2013年朝鲜第三次核试验导致安理会以空前的一致性,通过了更严厉制裁朝鲜金融体系的决议,此番美国、日本在第四次朝鲜核试验后迅速要求安理会召开紧急会议,讨论对朝鲜追加制裁问题,从目前各国反应看,更严厉的制裁决议通过已无悬念。
朝鲜一再挑衅国际社会底线的目的,是“以炸促谈”,迫使国际社会接受朝鲜提出的谈判条件,包括更多援助和更少附加条件、承认朝鲜“核大国地位”、朝美直接会谈并签署和平条约,美国给予朝鲜安全保证等。这种做法发轫于金正日时代,在金正恩时代则变得更为频繁、直接:2012年4月,其不顾安理会2006年的制裁决议进行卫星试验,同年12月12日宣布成功发射“光明星-3”号卫星;2013年2月12日进行第三次核试验,2014年2月向海上发射短程导弹;去年5月宣布“拥有潜射弹道导弹”,8月与韩国之间爆发“喇叭危机”和“地雷危机”,10月公开检阅“远程弹道导弹”并扬言“不惜和美国一战”,12月宣布“已拥有氢弹”……几乎每一次,朝鲜方面都或公开或隐晦、或直接或含蓄地提出前述种种要求,此次也不例外。
如果说这一招曾起过一些作用,为朝鲜争取到不少实际利益的话,那么如今国际社会的耐心和信任度消耗殆尽;如果说,国际社会曾经希望通过达成协议和实施交换,和朝鲜形成某种相互遵守的“安全距离”,那么如今这种意愿已消失殆尽—因为找不到朝方履行协议的良好记录。《伊索寓言》里“阳光与北风打赌”的故事中,阳光和北风争赌“谁能让过路人脱掉外套”,后者不断吹出越来越凛冽的寒风,试图剥掉路人的衣服,结果却促使路人把衣服越裹越紧,如今朝鲜的做法,便是“北风的套路”,效果可想而知。
不论是否相信朝鲜拥有了氢弹,美、韩、日等国对朝鲜可能最终将突破核弹小型化(意味着核武器的实用化、导弹化)门槛,从而在军事意义上构成对其安全的实质性核威胁,还是抱有一定警惕的。这可能促使上述国家在区域性导弹防御计划方面达成更多共识。
尽管如此,也不应高估上述三国在这方面的反应。三国中,韩国和朝鲜接壤,日本相距不远,而美国则离得很远。核武器的特点是即便成功拦截,也可能对溅落地点构成污染和危害,因此弹道导弹防御系统如果定位目标是对抗核导弹,则内圈的韩国反倒会成为“核垃圾桶”,而最外圈的美国则成为纯受益方。故韩国、甚至日本,在本土导弹防御系统部署方面始终有所保留。奥巴马时代的美国虽提出“战略中心向亚太转移”,但出于保险考量,其在远东的军事部署重心其实是不断向后,即从日、韩前沿逐步向关岛、达尔文等二线收缩,以充分发挥美国信息化、远程化的优势,做到“我能打你,你却不能打我”;其对在韩国前线靠前部署敏感武器系统,或增加更多驻军,恐怕未必有很大兴趣,但在远东部署更多“伯克”级具备反导能力的战舰以备不时之需,则是很可能作出的应对之策。
种种迹象表明,朝鲜的“氢弹宣示”恐怕再次事与愿违,非但未能争取到更有利的谈判价码,甚至未必能争取到又一次的谈判。而国际社会面对朝鲜的一再寻衅,也势必会表现得更团结,并通过安理会追加更严厉的制裁。接下来需要关注的,是朝方下一步可能变出的“戏法”,和可能作出的方向性选择—是继续做“北风”,还是改变思路,试着做一回伊索寓言里的“阳光”?
新闻链接 中国坚决反对朝鲜核试验
中国外交部1月6日就朝鲜进行核试验发表声明,强调“中国政府对此表示坚决反对”。声明指出,实现半岛无核化、防止核扩散、维护东北亚和平稳定,是中方的坚定立场。我们强烈敦促朝方信守无核化承诺,停止采取任何恶化局势的行动。声明强调,维护半岛及东北亚和平稳定符合各方共同利益。中方将坚定推进半岛无核化目标,坚持通过六方会谈框架解决半岛核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