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像
2016-02-04柴静
文/柴静
偶像
文/柴静
小男孩,十岁左右,眼里噙着饱饱的泪水。
他来电台领范晓萱长沙歌友会的入场券,最后一张也没赶上。不肯走,等在办公室门外,坐在书包上。我们去哄他:“下次别的明星来,一定帮你留张票,好不好?”他的眼泪终于流下来:“不,他们又不是我的偶像。”
我和同事对视一眼,谁也不忍心笑他。我们当年不也如此,谁没迷过国荣润发各色人等?一样矢志不渝、情比金坚。直至今日,我那几位女友,每逢某电视广告音乐起,一定大呼小叫,继而双眼迷离紧盯屏幕,只为看一眼周润发那横绝四海的笑容。
上周节目里,有个16岁的女孩说到偶像,她说她以前的偶像是温兆伦,前不久温兆伦到长沙来,她也去了现场,可是看着无数人尖叫着追索签名,她忽然察觉自己在人潮如海中的微小。那一瞬间的荒谬感让她沮丧、怀疑。她回家后锁起所有录像带、磁带,宣告结束自己的“偶像时代”。
这让我想起一位听众去年年底从北京寄来的长信。信中说他十四五岁时曾痴迷陈百强的歌,以后少小离家、颠沛流离,再也没有听过。直到前几日,雪夜车上,忽然听到那首《一生不可自决》:“我没有自命洒脱,悲与喜无从识别……曾相爱的为何分别,与不爱的年年月月,一生不可自决……”是少年时随口哼唱的曲调,此夜却才深解个中滋味,他的眼泪不由控制地顺着双颊流了下来。
我并没有把这故事讲给那16岁的女孩听。“偶像”,对一个少年来说,只不过是乏善可陈的世界里的一点传奇、一点浪漫、一点蠢蠢欲动的梦罢了,无甚紧要,也不关雅俗。珍贵的,倒是以后行年渐长,偶尔忆起时,那种“飘摇风雪夜,似是故人来”的心情。
那种心情一定是有些感伤,然而却是十分温暖的。留给她自己慢慢地印证吧。
那天,我们还是答应了那个哭泣的小男孩开歌友会时带他入场。看着他破涕为笑地离去,同事忽然说:“不知道他将来会不会觉得自己好笑!”
将来?我拍拍他,“老兄,将来的事有谁知道?”
摘自《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