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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底”人家

2016-02-03闵云霄

凤凰周刊 2016年3期
关键词:燕郊英杰开发商

闵云霄

孙英杰350平方米的四合院,被四周20余层高的楼房包围,从高楼上往下看,犹如井底。这位70岁老妪已在此孤身一人断断续续生活了7年,水电不通。

70岁的孙英杰,孤身一个人住在一座350平方米老式四合院中,空旷而清冷。头顶的天空,被高楼切割成方形,如同生活在“深井”中,井壁是前后左右耸立着的住宅楼。

孙是河北省小镇燕郊复兴庄村民。老式四合院是1984年丈夫在世时修建。推开门,四周是几十栋色彩鲜艳的高楼,每栋20层左右,小区内的人熙熙攘攘,屋内,因为没有自来水、没有电、没有暖气而显得更加冷清。矮小、破旧的平房与周边的高楼形成强烈的视角反冲,成为罕见的奇观。楼盘的名字很有诗意:上上城三季。

孙英杰无法诗意地生活,她家房子因拆迁补偿未谈拢,拖延至今未被拆迁。但开发商还是进场施工把楼盖了起来,如今她就生活在高楼的环围中。近8年时间,她不间断地上访维权,但至今未果。

孙英杰一直担心有人故意制造祸端加害自己——两年前,孙英杰被别人骑车撞翻,右手和尾骨骨折,对方跑了。孙英杰估计对方也不是故意的,但每天特别小心谨慎,白天出门时刻担心被人袭击,晚上在家睡觉不踏实,需要借助安眠药入睡。

像孙英杰家这样的房子,在上上城三季楼群的包围中一共有六处,但是其他五家房子已闲置。从2008年复兴庄开始启动拆迁,孙英杰断断续续住在这里,一台使用了10年以上的旧电视机伴随着她,破旧的老房子承载着她的勇敢和执着。住在高楼上的人往下俯视,几户人家的房屋犹如井底。

超级大盘里的六座平房

谷歌卫星地图上,至今还标注有“复兴庄”,但仅仅过去几年,就是常住燕郊的北京上班族,大多都只知道上上城三季,而不知道这个村的名字。

2007年11月,复兴庄以发承包旧村改造项目开发的方式,将本村一共719亩耕地、宅基地转让给了石家庄鑫达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双方签订的项目开发协议显示:除支付村民拆迁补偿外,对复兴庄村集体经济组织补偿1.038亿元。

协议的甲方是村委会,孙英杰等人认为村里没有召开村民大会,同时开发商支付给村集体的补偿款不透明,多年来辗转石家庄、廊坊、北京等地不断上访,他们的上访材料被层层转批后,至今未果。

复兴庄于2008年正式启动拆迁,大约400户人家面临拆迁。“按每人35平方米的标准无偿为符合条件的被拆迁人提供安置房,同时人均一次性发放15万的生活补助”,但是开发的主体不知道什么原因,已变成福成集团下属的三河市福成房地产开发公司。

孙英杰家里共有四口人:儿子给一个女儿看厂,儿媳在超市上班,一个月的收入就2000元左右,另有一个年幼的孙子。丈夫去世前遗嘱,四个女儿(均已出嫁)对四合院也有继承权,于是孙英杰向开发商提出:四个女儿也应该领取补偿。

这个要求被开发商拒绝,另外5家人提出的赔偿要求一样被拒。但是没有影响开发商的进场,修建一个占地125万平方米的住宅楼盘,复兴庄土地上,日夜轰隆作业。

接下来,和中国大陆所谓的“钉子户”们一样,遭到不明身份的人胁迫,几户人家被强行断水断电。按照孙英杰的说法,“2009年前后,他们二十分钟来砸我们家玻璃一次,砸了十几回;第二次,又有人往我们家院子里扔砖;第三次,(施工期间)夜里用四个铲车端沙子来回碾压,震得无法休息,家里全是灰,无法呼吸;第四次是私砍我们家的大树,大大小小十几棵,原来的大门也被拆走了”。

孙英杰反复强调,“我多次报警,可以查原来的记录,但是到现在也没有给一个说法”。

有一次,开发商准备进场,孙英杰一个人躺在地上阻拦机械操作,惊动了当地警方。开发商一个负责人叫来了很多人,准备把孙英杰抬开,孙英杰破口大骂之余,双方被警察劝开。

“到处是建筑塔吊,玻璃满天飞”,孙英杰一家被迫在附近一个小区租房住,简陋的毛坯房,每年支付租金1万多元。

楼盘很快建好,开发商开始预售房屋,孙英杰等六户人家的小院,被几十栋高楼拔地而起“包围”在小区内,5年来,一直未拆迁,其中两处已经破败不堪,其余房屋虽完好,但是无法正常使用。

用太阳能照明

2011年左右,“上上城三季”的房子交付给业主使用,复兴庄同意搬迁的村民也住进了小区的安置房里。这时,孙英杰让儿子退掉租房,搬回小区内的老宅,但是孙英杰反复找过有关部门,依旧没有通水通电。

孙英杰一个人又搬回平房居住,儿子放心不下,但孙英杰说“我不怕死”。

接下来,小区里面的九家人中有三家与开发商福成集团谈妥,剩下6家人继续坚持上访,“但是后面几家都不敢得罪开发商,不愿上访了,很多时候只有我在不断找政府”,孙英杰担心别人说自己是刁民、是钉子户,但是她必须坚持维权。

2015年12月下旬,一辆自行车急刹闸,但还是刮了孙英杰一下,骑车的人连忙停下来,关切地问:“要不要去医院检查,或者给你点钱?”紧张的孙英杰看了看对方,发现骑车的人并非故意而为,于是很快原谅了对方:“我不要你的钱,你走吧!”在转述这个过程的时候,孙英杰特别强调:“你看,我还是非常善良的。”

2013年明,孙英杰被别人骑自行车撞翻,右手和尾骨骨折,当时,对方跑了,女儿支付了数万元医药费。孙英杰一家推断,是正常车祸逃逸,但是出院后的她变得更加小心谨慎。她经常要骑自行车出去走走,但是很快就回到这个难堪的“家”,虽然已年近70岁,可是骑得飞快,因为她很担心自己家的房子突然被强拆,同时还害怕路上遭遇不测。

孙英杰每天生活在焦虑中,由于身体不太好,每天需要吃安眠药才能入睡。深冬,北方的气温都在零度以下,孙英杰坐在屋子里不断咳嗽。儿子买了一个二手的暖气片,用蜂窝煤加热取暖,一个工人正在安装。屋里,一个儿氧化碳测试器不断发出警报声。

前不久,孙英杰一个女儿开车来看她,将车停在家门口,被上上城物业公司的人贴条,声称超过半个小时就罚款上百元,她认为对方无理取闹,双方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孙英杰家门口有三盏路灯,东边和西边的两盏还正常使用,刚好正对门的一盏最近不亮了,孙英杰认为,这是物业公司故意使坏。

按理,小区物业公司在几道门都设置保安,孙英杰却要在自己家大门外,用密织的铁丝网设一道栅栏,铁丝网内再放一层石棉瓦,虽然搭建得很简陋,但是孙英杰觉得这样心里踏实些。她还专门养了两只鹅,在她看来,如果有人靠近院子,鹅会发出叫声。

孙英杰的儿子找来工人重新将房屋的玻璃安装好,将厕所修复,隔一天用三轮车给母亲送一次水,并且花数万元在房顶上安装了太阳能电板,用来在夜晚照明。

一样用太阳能电板的,还有邻村诸葛店张福春一家,他家300多平方米的房子一样“地位显赫”——横堵在一条公路的正中央,一家五口人从2012年遭遇断水断电。“2008年,首尔甜城的开发商找我谈过,我要求按市场价赔偿,没有谈拢,之后再也没有人和我谈了”。张福春年轻时当过兵,后来在燕郊一家国有企业上班,但是为了维权,58岁的他在即将退休时选择离职,除了妻子做清洁工的微薄收入,一家人的开支就靠吃以前的积蓄。

冬天,北方地区频繁出现雾霾,太阳能电板经常失效。深夜,他们只能点燃光线微弱的蜡烛。因为土地拆迁,燕郊经常流出某某开发商“动用黑社会砍人”的传言,孙英杰开始不太相信,当周边有村民被莫名其妙打伤后,她更觉恐惧。

小小的心愿

燕郊与北京仅一河之隔,距离天安门也仅35公里,被人称为“不是北京的北京”。优越的区位优势,造就了房地产开发的急剧增长,村庄逐渐消失,田地里代之而起的是密集的住宅楼。

燕顺路上,处处可见一家挨着一家的房屋中介、装修公司,以及接连成片的几十个住宅小区。孙英杰家所在的上上城三季,二手房已经从最初的几千元翻涨到12000元每平方米。

但是,这些与孙英杰无关,她买不起,自己家的房子不仅卖不掉,住也很艰难。“如果给的钱合适,我们也愿意搬走,如果谈不成,我们就不搬,死也要死在这个房子里,但是政府应该给我们开通水电”。

一位房客见了孙英杰等人家的平房后,忍不住感叹:可以将房屋租下来,进行仿古装修,在超大楼盘里开个酒吧或餐厅,生意绝对火爆。房产中介的工作人员打断了这个美好的构想,“不可能的,物业公司保安肯定不让拉用的东西进来”。

2015年11月8日至9日,孙英杰整日担心的事发生了。仅仅是,发生在别人的身上——燕郊田辛庄接连两天发生3起持刀砍人事件,8人受伤。

孙英杰至今想不通的是,6家人没有拆迁,小区的规划是如何通过的,当时的施工许可证是如何办理的?但是,“这些东西我现在很少去想了”,孙英杰只有一个要求:通水通电,让我们家过上正常的生活。

这个小小的要求,却变的异常奢侈,竟然至今没有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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