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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探“商南暴动”命名争议

2016-02-02

苏区研究 2016年3期

陈 杰

再探“商南暴动”命名争议

陈杰

提要:商南暴动是中国共产党在河南省商城县南部地区组织的一次地方武装暴动,在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的开辟过程中发挥了重大作用。1932年由于国民政府行政区划的变更,原商城县南部暴动的地区被划归立煌县,解放后改名金寨县。新中国建立后在有关鄂豫皖苏区历史的研究中,史学界先后使用“商城起义”、“立夏节起义”、“商南起义”来命名这一暴动,其名称长期得不到统一。通过对文献史料、相关论著、口述资料和回忆录中关于这一暴动称谓演变情况的长时段考察,可窥见各种名称争议背后所隐藏的学科观念及地方利益等因素。从历史研究规范的视角对该事件的名称进行还原,将暴动名称统一为“商南暴动”,对进一步推动鄂豫皖苏区史研究有重大意义。

关键词:商南起义;商城起义;立夏节起义;商南暴动;命名争议

商南暴动是中国共产党在鄂豫皖边界区域领导的三大武装暴动之一。暴动成功后成立的中国工农红军第十一军第三十二师开辟了豫东南革命根据地,在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的创建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后来由于商南暴动发生地的行政区划发生变更,商南地区不再属于商城县管辖,建国以后史学界对商南暴动主要有商城起义、立夏节起义、商南起义这三种称呼。有关商南暴动名称的争议由来已久,从建国后持续到现在,史学界始终没有达成统一意见。1984年,李仁和先生在《历史教学》发文指出了学界关于商南暴动名称的争议问题,建议统称其为“商南起义”。*李仁和:《商南起义的命名问题》,《历史教学》1984年第10期,第19页。然而该文仅用简短篇幅提出问题,缺乏充分的论证,因此并没有在学界产生太大影响力。本文拟对命名争议的由来和经过做一梳理,试图以文献史料为依据,从历史研究规范的视角对该暴动的命名问题提出建议,以就教于方家。

一、“商南暴动”命名争议之由来

鄂豫皖边区革命思想传入较早,大革命时期,在外地求学的青年知识分子就把马列主义传播到该区域的商城县,在当地发展党员,建立党组织。大革命失败后,中共的革命策略由国共合作转向武装斗争和土地革命。随着革命形势的发展,1928年5月,在中共河南省委的指示下,商城县委积极筹备武装暴动。1929年4月中共商罗麻特别区委在商城南乡成立,在鄂东特委的领导下,具体负责领导商南暴动。经过周密部署,1929年5月6日立夏节之夜,暴动如期爆发,取得成功。5月9日,中共商罗麻特别区委在斑竹园召开大会,宣布成立中国工农红军第十一军第三十二师。会后成立商城县临时办事处,作为商城县临时革命政府,统一领导商南赤区的农民运动。自此,以商城南部地区为中心的武装暴动取得巨大胜利。

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在国共两党反复争夺的过程中,商城县县名和县域曾多次发生变化。1932年2月,在鄂豫皖苏区红军第三次占领商城县城后,商城县委、县政府由商南汤家汇迁往县城,商城改名为“赤城”。1932年夏,豫东南道委和道区苏维埃政府在赤城建立,为了方便领导,将赤城分为赤城、赤南两县,赤南县委和县苏维埃政府驻银沙畈,辖银沙畈、汤家汇、南溪、吴家店、白沙河、千金山、汤泉池7个区。*中共商城县委党史资料征编委员会编:《商城革命史》,河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130-131页。此时鄂豫皖苏区发展到了极盛局面,赤城县和赤南县都包含在中共鄂豫皖省委拥有的26个县级革命政权之中。鄂豫皖苏区的迅猛发展,引起了蒋介石国民政府的高度警惕,蒋介石对鄂豫皖苏区发动了第四次大规模“围剿”。由于敌我力量悬殊,加之鄂豫皖苏区领导上的失误,第四次反“围剿”失利,赤城县于1932年9月14日被国民党第七十五师占领,国民党恢复商城县名。蒋介石在部署第四次“围剿”时,曾明令各纵队将领,谁先占领皖西中心地区金家寨,即以其名为县名,在该区建立县治。*《金寨县革命史》编委会编:《金寨县革命史》,安徽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80页。1932年9月,卫立煌第六纵队奉命东进,逼退驻扎在金家寨的鄂豫皖中央分局和红四方面军主力,于20日占领金家寨。10月初,蒋介石和“鄂豫皖三省剿匪总司令部”发出命令:“于金家寨添设新县,即以陆军第14军军长卫立煌之名,定名立煌县,以金家寨为县治所在地,……隶属河南省。”*《内政部关于经扶、立煌建县咨河南省政府文》(民国21年10月10日),转引自《金寨县革命史》,第181页。该命令打破了省界和县界,从安徽省的六安县、霍山县、霍邱县和河南省的商城县、固始县分别划出一部分,建立立煌县,归属河南省管辖。其中商城县划出的部分为当时的和区、乐区和康区的一部(吴家店、斑竹园、南溪、汤家汇、双河等地)*当时商城县全县划分为城、康、和、乐、亲、安、平七个区。,当年商南暴动发生的主要地区都包括在划出区域中。后来为便于管理,国民政府内政部于1933年4月将立煌县划归皖属,自此立煌县长期归安徽省管辖。1947年8月,刘邓大军千里跃进大别山,立煌县于9月获得解放。新成立的立煌县委、县政府认为立煌县是国民党为表彰剿共将领卫立煌而命名,如今立煌县已回归人民手中,应该更改县名,最终县委、县政府决定改立煌县名为金寨县。后来由于国民党军队的反攻,金寨县曾一度被国民党军队占领,最终于1949年9月获得全境解放,建国后金寨县名沿用至今。

由于革命战争年代商城县行政区划在国共两党的统治体系中都发生了较大变化,商南暴动的主要发生地南溪、斑竹园、吴家店、汤家汇一带被划出县治,最终划归金寨县,归属安徽省管辖。因此在建国后,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革命史研究兴起后,史学界和位于三省交界的不同地区在对商南暴动这一鄂豫皖苏区历史上重要事件的命名问题上出现了争议。一是按照暴动发生地当时所在的县名来命名,商南暴动发生在商城县地域范围内,因此有学者将其命名为“商城起义”。二是按照暴动发生时间命名,由于暴动发生在立夏节夜晚,一些地方称这次暴动为“立夏节起义”。三是按照暴动发生的具体地区来命名,由于商南暴动发生在商城县南乡地区,时称“商南”地区,因此有学者称之为“商南起义”。自新中国成立以来,不同地区的党史研究者各持己见,有关商南暴动称谓问题一直存在争议,暴动名称始终没有得到统一。

二、“商南暴动”命名争议之回顾

商南暴动的名称争议并非一开始就存在。随着国内革命史研究的开展,商南暴动的名称从无到有,由一种到多种。在土地革命时期,商南农民武装斗争仅被看作是一次“农民暴动”*《岳凌云、张芸生关于目前情况及会后工作意见向中央的报告》(1928年5月10日),转引自侯志英主编:《大别山风云录——豫东南土地革命战争史稿》,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94页。,并未被视为“起义”。史学界对该暴动的研究不多且不深入,因此并不存在名称争议问题。建国以后,史学界以及鄂豫皖三省不同地区的党史研究部门从各自的立场出发,不断对商南暴动提出新的名称,于是出现了上文中三种称谓并存的情况。建国后关于商南暴动名称的争议主要经历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从新中国成立到改革开放以前,该阶段多种称谓逐渐出现,但并未引起学界的重视。建国后,出于政治宣传的需要,一批介绍中国共产党历史的书籍在全国公开发行,如胡华《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史》(1950年)、胡乔木《中国共产党的三十年》(1951年)、缪楚黄《中国共产党简要历史》(1956年)、何干之《中国现代革命史》(1957年)等。在这些著作中,前两部并未具体提及推动鄂豫皖革命根据地形成的三大暴动,缪楚黄在《中国共产党简要历史》中指出1929年中共在河南商城领导了农民起义*缪楚黄:《中国共产党简要历史》,学习杂志社1956年版,第75页。,何干之的《中国现代革命史》在介绍鄂豫皖革命根据地时首次提及“商城起义”*何干之:《中国现代革命史》上,高等教育出版社1957年版,第138页。。随后中共金寨县委员会于1959年编纂《革命的烽火——金寨县革命斗争回忆录》一书,书中首次提出“立夏节起义”这一称谓*中共金寨县委员会编:《革命的烽火——金寨县革命斗争回忆录》,安徽人民出版1959年版,第1页。。后来由于受到“文革”影响,国内对革命史的研究受到限制,出版的党史书籍屈指可数,关于商南暴动初露端倪的名称争议问题没有引起史学界的重视。

第二阶段是从改革开放后到20世纪90年代初,该阶段是商南暴动名称使用混乱、逐渐引发争议的阶段。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随着改革开放、实事求是路线的确立,学术界思想日益得到解放,国内关于中国共产党历史的研究,尤其是革命史的研究逐渐兴盛起来。有关鄂豫皖苏区历史的研究也在该时期得到学术界的普遍关注,一批关于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研究的地方史和通史著作以及相关论文也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学术界最初并没有对商南暴动有明确定义,而是按照自己的理解来陈述这次暴动,比如于吉楠先生于1978年在《反革命两面派张国焘》一文中提到:“一九二九年五月,党在河南商城南部地区领导武装起义。”*于吉楠:《反革命两面派张国焘》,《武汉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78年第3期,第71页。同样如此陈述的还有许世友将军1983年出版的《我在红军十年》一书。*许世友:《我在红军十年》,战士出版社1983年版,第78页。后来出于历史叙述和地方宣传的需要,学术界试图用一个专有名词来定义此次暴动。起初学者们认为“商城起义”、“商南起义”、“立夏节起义”这三个称谓是可以混用的,于是出现了三种称谓并用的局面。

一,关于“商城起义”称谓的使用。这一称谓最早出现于1980年蒋相炎、单国新、傅振刚合撰的《商城起义和豫东南革命根据地的创建》和俞歌所撰的《大别山的春雷——介绍一组商城起义前后的革命文物及旧址》两篇文章中,文章在标题上明确使用了“商城起义”这一称谓。*蒋相炎、单国新、傅振刚:《商城起义和豫东南革命根据地的创建》,《史学月刊》1980年第1期,第71页;俞歌:《大别山的春雷——介绍一组商城起义前后的革命文物及旧址》,《中原文物》1980年第2期,第5页。该称谓在河南地区得到广泛使用,1981年中共商城县委编撰的《大别山烽火》和1984年中共河南省信阳地委党史资料征编委员会编印的《丰碑》系列党史资料丛书,1988年中共商城县委党史资料征编委员会编撰的《商城革命史》,侯志英主编的《大别山风云录——豫东南土地革命战争史稿》,这些公开出版的书籍都直接使用“商城起义”这一称谓。1984年鄂豫皖苏区研究学者徐修宜在《历史教学》发表文章探讨商南暴动的时间问题,公开使用了“商城起义”名称*徐修宜:《商城起义的时间问题》,《历史教学》1983年第8期,第37页。,使该称谓一度引起学界争议。为了提高该称谓的影响力,1990年中共商城县委党史资料征编委员会编撰《商城起义》一书,由徐向前元帅亲自为本书题写书名;1991年中共信阳地委党史资料征编委员会编撰《豫南革命史》。两本书均由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都公开使用“商城起义”称谓*中共商城县委党史资料征编委员会编:《商城起义》,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页;中共信阳地委党史资料征编委员会编:《豫南革命史》,河南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23页。,在党史界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二,关于“商南起义”称谓的使用。这一称谓最早出现于1980年鲍明荣先生的《商南起义》一文中。1984年王玉田的回忆文章《商南起义》一文被收录在《艰苦的历程——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革命回忆录选辑(上)》中。这两篇文章也提及了“商城起义”和“立夏节起义”。*鲍明荣:《商南起义》,《武汉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0年第4期,第61-65页;王玉田:《商南起义》,《艰苦的历程——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革命回忆录选辑》上,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99页。徐向前元帅于同年出版的回忆录《历史的回顾》中明确使用“商南起义”的称谓。*徐向前:《历史的回顾》上,解放军出版社1984年版,第76页。1984年,李仁和先生在《历史教学》上发表《商南起义的命名问题》一文,首次提出应该统一称谓,主张使用“商南起义”*李仁和:《商南起义的命名问题》,《历史教学》1984年第10期,第19页。。1987年,谭克绳主编的《鄂豫皖革命根据地斗争史简编》算是较早的鄂豫皖苏区通史性著作,书中采用了“商南起义”的称谓。1989年,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出版的《商南起义》一书,用“商南起义”作为书名,产生较大影响,然而书中也提及“立夏节起义”这一称谓,并未起到统一名称的效果。在该时期出版的中国现代史工具书中,虽然没有将商南暴动作为一个重大事件单独介绍,然而在介绍该次暴动的领导人周维炯、徐其虚时,都使用了“商南起义”的称谓。*李盛平主编:《中国现代史词典》,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87年版,第597、683页。

三,关于“立夏节起义”称谓的使用。该称谓最早出现于党和军队领导人的题词。为了纪念“立夏节起义”50周年,徐向前元帅于1979年10月5日题写:“立夏节起义的烈士们永垂不朽!”李先念同志于10月17日题写:“没有革命的武装,就没有人民的地位!——纪念立夏节起义五十周年!”*见中共金寨县委宣传部编:《立夏节烽火——革命斗争回忆录》,安徽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首页题词。随后中共金寨县委宣传部于1980年编撰的《立夏节烽火——革命斗争回忆录》一书和金佚名先生同年在《江淮论坛》第2期发表的《立夏节起义前后》一文都使用了“立夏节起义”这一称谓。后来安徽人民出版社于1987年出版的《皖西革命史》和1991年出版的《金寨县革命史》中继续沿用了这一称谓。“立夏节起义”这一称谓虽然没有产生太大影响,但由于安徽省党史界的大量使用,在三种称谓中仍然占有一定分量。

第三阶段是从20世纪90年代后期到现在,该阶段学术界试图统一此次暴动的名称,但由于各方立场不同,大家各执己见,使这一问题始终得不到解决。最早将这一名称争议问题提出来讨论的是徐修宜先生于1996年发表的《对豫东南苏区几个重要问题的商榷与探讨》一文,他将“关于商城起义的称谓问题”作为一个部分进行具体论述,按照中国共产党对武装起义进行命名的惯例,认为“以武装起义所在的县名或所在的地区名,去对起义命名称谓,已经成为我国定武装起义称谓的公认做法”,因此主张统称为“商城起义”。*徐修宜:《对豫东南苏区几个重要问题的商榷与探讨》,《阜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6年第3期,第49-51页。然而这一主张并未得到党史界的认可,1998年由中共河南省委党史研究室和中共安徽省委党史研究室合编的《鄂豫皖革命根据地史》这一权威的鄂豫皖通史性著作,以及2006年《人民日报》刊登的《黄麻起义、商南起义、六霍起义和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的创立》一文,都明确使用“商南起义”这一称谓*中共河南省委党史研究室、中共安徽省委党史研究室编:《鄂豫皖革命根据地史》,安徽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57页;《黄麻起义、商南起义、六霍起义和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的创立》,《人民日报》2006年7月3日,第2版。,试图在全国范围内统一称谓,具有较大的影响力。

直到目前,党史界仍没有在该问题上达成一致,三种称谓在21世纪出版的书籍和发表的论文中都时有出现,最典型的是鄂豫皖三省各地区的革命博物馆、纪念馆和烈士陵园在这一称谓问题上立场鲜明。以河南新县鄂豫皖苏区首府革命博物馆、湖北红安县黄麻起义与鄂豫皖苏区革命烈士陵园为代表,在展览中统称为“商南起义”。以商城县革命纪念馆和烈士陵园、信阳市鄂豫皖革命纪念馆为代表,在展览中统称为“商城起义”。*见于商城县革命纪念馆展厅第一部分,展览认为商城起义由商南立夏节起义、商北工人农民暴动、商东农民暴动和商西农民暴动共同构成。以金寨县革命博物馆、立夏节起义首发地旧址、六安市大别山革命历史纪念馆和皖西博物馆为代表,在展览中统称为“立夏节起义”。目前这三种称谓在鄂豫皖三省党史宣传中各据一方,自成体系。学术界在该称谓问题上始终无法达成统一。

三、“商南暴动”名称争议问题之评析

随着建国后革命史研究的逐步兴起,尤其是改革开放以后,鄂豫皖苏区史作为中共党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得到学术界的广泛重视,学界一度出现了研究鄂豫皖苏区历史的热潮。中共党史也属于历史学科范畴,但具有很强的政治性。*张静如:《唯物史观与中共党史学》,湖南出版社1995年版,第1页。中共党史研究自然带有很强的政治宣传性质。此外,史学界基于还原历史原貌的考虑,对于商南暴动称谓问题也有自己的主张。从不同的宗旨和立场研究商南暴动,自会倾向于使用不同的称谓。

首先,我们从中共党史研究的宗旨与立场因素解读商南暴动的名称争议问题。中共党史研究的宗旨在于资政育人,服务现实政治,警示教育后人。作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一次农民武装斗争,对这一历史事件进行研究是为了展现中国共产党在商城南部地区领导农民武装反抗国民党地方统治的英勇事迹,以表明这次武装暴动在开创鄂豫皖革命根据地过程中的重大贡献以及在中国共产党革命历程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商南起义”、“商城起义”和“立夏节起义”称谓的来源,或多或少都受到地方上利益考量因素的影响。商南暴动发生地的党史部门在研究这次暴动时更侧重于宣扬地方党史的地位和影响,而商南暴动发生地的行政区划后来发生了变更,这就成为商南暴动名称产生争议的根源。与该暴动有关的不同地区基于地方政治、经济、文化等多方面利益考虑而倾向于采用有利于自身利益的称谓来命名这次暴动,并试图自圆其说。在商城县党史部门看来,虽然商南暴动的发生地如今已划归金寨县,但研究商城县党史就应该回到历史现场,回到暴动发生的当时当地,从历史的角度将这次暴动真实记录下来。由于暴动当时在商城县行政区划内发生,因此有理由将这次暴动命名为“商城起义”。这一称谓也得到商城县所归属的信阳市党史部门的认可。在金寨县党史部门看来,党史研究必须与现实密切结合,不能脱离现实,商南暴动虽然曾经发生在商城县行政区域,但如今暴动发生地已属于金寨县管辖,对这些暴动地点旧址进行保护和宣传是金寨县义不容辞的责任。他们试图按照暴动的日期命名这次暴动,将暴动发生地直接表述为金寨县境内*参考台运行:《中国第二大将军县金寨的红色情结——纪念立夏节起义及大别山红军创立80周年》,《党史纵览》2009年第5期,第54页。,以加强这次暴动与金寨县的联系,于是主张命名为“立夏节起义”。这一称谓得到金寨县所归属的六安市党史部门的支持。这两种命名方式是典型的从中共党史研究角度着眼,为了宣传地方党史而对地方革命事件命名的表现。

与此同时,与前两种称谓并存的“商南起义”这一命名方式在党史界有逐渐占据上风之势,为了避免歧义,进而写成“商(城)南起义”的形式。这种称谓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一些权威的中共党史工具书和著作中已有体现,比如1982年出版的《中共党史主要时间简介(1919-1949)》和1991年出版的《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都使用了“商(城)南起义”这一称谓形式。*中国革命博物馆党史陈列研究部编:《中共党史主要时间简介(1919-1949)》,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12页;胡绳主编:《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中共党史出版社1991年版,第104页。2002年由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编著的最权威的中共党史著作《中国共产党历史(第1卷)》中在陈述这一历史事件时,先提及“商(城)南”,再称呼该次农民暴动为“起义”。*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历史(第1卷)》(1921-1949)上,中共党史出版社2002年版,第277页。中共党史权威著作对商南暴动的称谓在党史界产生较大影响,除了商城县及其所属的信阳市、金寨县及其所属的六安市继续坚持原来称谓,一般的党史著作和文章都逐渐倾向于“商南起义”的称谓。

其次,我们从历史研究的旨趣来分析商南暴动名称争议问题。历史研究的宗旨是为了最大限度地还原历史的真实和原貌,以史料为依托,以事实为准绳,回归到历史事件发生的现场。商南暴动这一名称涉及地点和称谓两个因素,可以分别以历史的视角对其进行探源性分析。

第一,从发生地点来看,暴动发生在商城县南部地区,当时的革命文献中已大量出现“商南”一词,表明“商南”是当时人民对商城县南部地区的习惯性称呼。比如1929年5月7日《鄂东北特委给中央的报告》中提到:“东南联席会决定由这方负责发动商南游击战争,同时商城县委遭破坏,商南组织无人接收,遂由这面要东北区接收,特委会遂直接把商南,罗田北部,麻城东部划为特别区,由特委直接指挥,继续派徐其书,徐子清,卢玉成三同志去发动商南,开始在民团内拖出枪支一百余条……”*《鄂东北特委给中央的报告》(1929年5月7日),中央档案馆等编:《鄂豫皖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鄂东北特委、豫东南特委文件)》(1927-1934),1985年内部版,第34页。7月9日《商城县临时县委关于处置鄂豫皖特区问题给中央的报告》中也多次提及“商南组织”、“商南工作”、“商南特区”。*《商城县临时县委关于处置鄂豫皖特区问题给中央的报告》(1929年7月9日),《鄂豫皖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鄂东北特委、豫东南特委文件)》(1927-1934),第21-24页。因此,“商南”一词在暴动发生时已成为暴动发生地的普遍称谓,用“商南”来命名暴动发生地最符合当时的历史情境。然而陕西省东南部有一个县名为商南县,得名于明成化十三年。*《商南县志》编纂委员会编:《商南县志》,作家出版社1993年版,第7页。为避免引起歧义,学术界习惯将暴动发生地写成“商(城)南”形式。但是将“商南”与暴动联系起来并不会影响学术界对鄂豫皖区域这一武装暴动的理解,自然可以避免歧义。

第二,从历史称谓来看,通过考证商南暴动发生前后中共对农民革命斗争的称谓,发现当时没有“起义”这一说法,中央和地方党的历史文献中经常使用“暴动”的提法。早在1927年3月,毛泽东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论述农民革命时就提出:“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1927年3月),《毛泽东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7页。在武汉国民政府发动“七·一五”政变后,中共中央于8月3日制定了《中央关于湘鄂粤赣四省农民秋收暴动大纲》,决定首先在这四省发动农民武装斗争,并指出了发动秋收暴动的背景、战略和具体工作。*《中央关于湘鄂粤赣四省农民秋收暴动大纲》(1927年8月3日),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3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240-243页。同年9月29日中央在制定河南省暴动计划工作决议案时指出:“目前河南CP的任务是组织这一广大的革命潮流,依靠工农日益发动各地的暴动,铲除封建势力,一直到摧毁冯玉祥的统治夺取政权。”*《河南目前政治与暴动工作大纲决议案》(1927年9月29日),中央档案馆、河南省档案馆编:《河南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省委文件)》(1925-1927),1984年内部版,第108页。随后豫南特委连续下发文件对地方暴动工作进行指导,“暴动”一词均在当时豫南特委文件名称中出现。*《豫南特委通讯(第二号)——关于暴动问题》(1927年10月),《豫南特委关于暴动及特委、京总隶属关系致省委函》(1927年11月),《河南革命历史文件汇集(市委、特委、县委文件)》(1927-1934),1986年内部版,第107、111页。1930年郭树勋(郭述申)同志在向中央汇报豫南的情况时只提及红三十二师“暴动”一词*《中央巡视员郭树勋巡视豫南的情况报告(摘录)》(1930年2月19日),中共商城县委党史资料征编委员会编:《商城革命史资料(4)》,1989年内部版,第49页。,没有提及“起义”。建国后一些参与创建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的老同志在回忆中提及这一事件时,也都只提及“暴动”,如郑位三同志在1958年谈话记录中讲到了商城县发生“民团暴动”,“商城暴动”*《位老谈话记录(第二次)》(1958年12月15日),中共六安市委党史研究室编:《皖西党史资料辑要》第2册,2012年内部版,第35-38页。,没有上升到“起义”这一高度。1975年徐立清同志在谈话记录中回忆商南地区的革命暴动时直接使用了“商南暴动”这一称谓,较早将“商南”与“暴动”直接联系起来称呼。*《徐立清同志谈话记录》(1975年9月6日),安徽省金寨县县志办公室调访组整理,引自麻城红色文化研究会编:《鄂豫皖革命根据地史料搜集与深化研究会议资料(2)》,2016年内部版,第352-353页。按照最新版《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暴动是指“阶级或集团为了破坏当时的政治制度、社会秩序而采取武装行动”;起义有两种含义,一是“为了反抗反动统治而发动武装革命”,二是“背叛所属的集团,投到正义方面”。*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第51、1024页。可以看出,“暴动”和“起义”都可以形容商南武装斗争,只是当时从中央到地方都习惯采用“暴动”一词,这才是当时历史的原貌。由于“起义”一词更能突出中共领导武装斗争的正义性和合法性,这是建国后党史部门出于给各地党组织领导的革命斗争事件统一命名的需要而使用的专有名词,主要受南昌起义、广州起义等重大革命事件命名的影响。因此“起义”一词是建国后才与商南暴动联系起来的。

从历史研究规范来看,既然中共党史学属于历史学科,就应该遵循历史学研究规范,最大限度地还原历史的原貌,以真实的历史服务于现实,用史料说话,如此方能增强党史研究的说服力和可靠性。通过以上的考证可知,“商南”和“暴动”是1929年中共在商城南部领导农民斗争前后经常出现的词汇,而“起义”一词是建国后才与该地区的农民暴动联系起来的。基于最大限度尊重历史事实的考量,“商南暴动”最符合当时的历史情境,采用“商南暴动”来称呼这一历史事件最能反映当时的历史事实。近年来史学界在论述这一历史事件时有逐渐倾向“商南暴动”称谓的趋势,代表性的是大陆学者黄文治,其在多篇关于鄂豫皖苏区的文章中都将这一事件称为“商南暴动”*黄文治:《革命播火:知识分子、城市串党及革命下乡——以大别山区早期中共革命为中心的探讨(1920-1927)》,《开放时代》2011年第12期;《山区“造暴”:共产党、农民及地方性动员实践——以大别山区中共革命为中心的探讨(1923-1932)》,《开放时代》2012年第8期;《民众动员视野下的中共与富农——以鄂豫皖苏区为中心的考察》,《开放时代》2010年第10期;《亲历“苏维埃革命”——郑位三口述鄂豫皖苏区革命史》,《社会科学论坛》2015年第3期。,笔者在硕士学位论文《鄂豫皖苏区干部群体研究》中也明确使用“商南暴动”这一称谓*陈杰:《鄂豫皖苏区干部群体研究》,郑州大学2015年硕士学位论文,第2页。,该称谓在学界逐渐产生一定影响力。

鄂豫皖苏区在历史上是一个整体,研究鄂豫皖苏区的历史不能离开鄂豫皖三省交界任何一个地区的斗争史,否则就不能构成完整的鄂豫皖苏区历史。因此,鄂豫皖苏区历史的研究需要鄂豫皖三省共同协作,合力完成。针对鄂豫皖苏区历史中存在的争议问题,三省党史研究部门应该加强沟通,建立长期交流平台,共同商讨解决争议问题的办法。在商南暴动名称争议问题上,通过对该问题进行历史考察,我们发现该命名问题过于受党史研究方法和地方利益影响,出现三种称谓长期并用,不能统一的局面。学界应该根据历史研究规范对该历史事件的称谓进行统一,从当时的历史情境着眼,还原为“商南暴动”,如此方能推动鄂豫皖苏区历史的整体研究进程。

责任编辑:魏烈刚

Rediscussion on the Name Disputing Problem of the Shangnan Uprising

Chen Jie

Abstract:Shangnan Riot was a local armed riot organized by the CPC in south of Shangcheng County in Henan Province, which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building of Eyuwan revolutionary Base Area. In 1932, because of the change of administrative division of the Native Government, the riot area in south of Shangcheng County was put under Lihuang County which was renamed Jinzhai County after liberation. In the study of the history of Eyuwan Soviet after the founding of new China, historians ever used different names such as, "Shangcheng Uprising","Lixia Festival Uprising","Shangnan Uprising" to title this riot, which couldn't reach an agreement in a long time. Through investigating the change of the riot's name titled by historical documentations, related books, oral materials and reminiscences for long period of time, we can detect multi-factors such as subject concept and local interests hidden after the arguing of different names. Restoring the name of the incident from the angle of historical research standard, we can call the incident "Shangnan Riot" uniformly, which is the basis to promote the historical research of Eyuwan Soviet.

Key words:Shangnan Uprising; Shangcheng Uprising; Lixia Festival Uprising; Shangnan Riot; name disputing

DOI:10.16623/j.cnki.36-1341/c.2016.03.007

作者简介:陈杰,男,郑州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研究生。(河南郑州450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