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

◎魏桂英

将进酒

◎魏桂英

冯老将军的最爱是酒，只要闻见香气宜人的酒，眼睛立刻变得有神起来。可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的老了，手和腿都不太听使唤，有的时候，他看见桌子上有张报纸，想自己过去拿，但是去的方向不是该去的方向，本来脑子里想去的地方是孙子玩耍的小车上，可是他却去了儿子上网用的桌子边。

哎，是老喽，不服老是不行了，现在自己的生活都需要别人的帮助才能完成。

冯老将军站起来，他非要站起来。是呀，他什么时候服过输呀。他绝不向身体这个鬼东西服输。

老将军慢慢的移着步子，是呀，老将军怎么能忘记那风烟滚滚的抗战岁月呢。他似乎穿越到了那个艰难的日子里，那时老将军还是一个毛头小伙，因为父母被鬼子害死成了孤儿投奔军队，当了兵，年轻的小伙子一进部队就被一个司令相中，做了司令的勤务员。司令很爱酒，特别是打仗的时候，平时也喝点，因为那个时候没有现在富裕，只有一些散酒，每次司令也舍不得多喝，只呡一小口，想起那个威武的司令，老将军还是笑了，是呀，谁会想到一个司令会这样吝啬呢。那次战役，攻了整整七天，在这七天里，司令一眨眼也没有眨眼，为了提精神，他就喝点酒，直到鬼子溃败，攻下了阵地。

晚上才是老爷子最高兴的时候。老人的重孙子回来了，看到重孙子将军脸上的皱纹都笑的舒展开来。重孙子先坐在老爷爷的身上腻歪一顿，然后就开饭了，开饭不是重头戏，对于老将军来说，重头戏是喝酒，从十五六岁喝酒至今，好酒劣酒都喝过，不管是美酒还是散酒都喝，虽说老人爱喝酒但是不贪酒，据说老将军的酒量很大，谁也不知道到底能喝多少，听老将军的儿子说老人八十大寿的时候，军区送来两箱茅台，结果老人一下喝了三瓶，竟然还能和军区来的战士谈笑。现在他经常说，现代的人根本不会生活，喝酒也没个度，喝酒的人就要注意酒德，否则就不配喝酒。酒是好东西，可是被很多人糟蹋了。酒量大不能代表什么，只能代表你会喝酒，可是要是喝到一定的境界就难了。

天亮了，老将军早上也要起来在院子里溜达，这是老将军多年的习惯。他开始站起来，腿还是有点哆嗦。腿哆嗦的真厉害。儿子早上是必须陪父亲的，这是父子单独处的时间，儿子的头发也白了。儿子和老子其实年轻的时候是没有过多语言交流的，直到老将军退了休赋闲在家，忽然父子之间的话就多了。不过，自从老人上了岁数，最近这两年，父子的交流也变得少了。

老将军依旧站在石榴树下，院子里的石榴树还是重孙子闹着要栽上的，他用那种已经不太标准的姿势望着远处，远处有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的寻着食吃。东方的鱼白微弱的把光打在石榴树上，斑驳的影像使老人的脸看上去有些苍白。

吃过饭，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只剩下了老人。老将军先是把玩一会桥牌，老了，那样曾经不可一世的将军也会老。年轻的小战士有点懂老人了。尽管小战士还不明白将军在摸桥牌时想的是什么，但他懂得了将军的那些自言自语。他为什么会自言自语。他是对那些牺牲的战友说，他是对那些最亲密的伙伴说，他也是对那些峥嵘岁月说。

玩累了，他又会站起来，腿依旧哆嗦的很厉害，可是他不让小战士扶帮，走出老人住了几十年的老干部公寓。还是站着，看上去真的像个指挥官，不，就是一个指挥官。小战士站在老人的身后，现在老人不是那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将军了，他真的怕他摔倒，怕这样一个打下江山的老人离去。石榴树又开始漏下点点的日光，老将军对热力有了感应。老人的身体晃了晃，小战士赶紧扶住了将军，将军回过头，忽然对小战士说，小鬼，没事的。

小战士看见老人笑了，笑的那样慈祥，老将军，坐那边的椅子上吧。

老人摇摇头，老了，真的是老了，不服真的不行了。

小战士就站在一边，他也瞧着前面的石榴树，并且他还看见了石榴树上有几只麻雀在跳，还没有摘的石榴笑的露出了好看的牙齿。老将军似乎穿过这红红的石榴进入了那个战场，那是一次艰难无比的沂蒙战役，已经九天了，九天已经损失了半个团的兵力，鬼子还是往前涌。看着在炮火中牺牲的战友，他真的无计可施，外援没有，要突破很困难，那一次，真的败了，两个团就剩下他和三十多个人，那一次，他喝了个烂醉如泥，他想还是死了吧，将军战败了就该死。

老将军摇摇头，能不能再给我点酒？老人看上去不是一个将军，而是一个老了的小孩。小战士说，将军，你都喝了好几次了。老将军立刻换上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不就喝了两次吗？小战士有些着急的说，什么，两次，你都喝了四次了。老将军说，其实，我很能喝的，喝三瓶都没有问题。小战士说，人家医生说了，你现在有点小脑萎缩，不能喝酒。老将军看着小战士，慢慢说，要是不让我喝酒，还有什么意思，都快死的人了。小战士只好又给他倒了半杯酒。老将军用嘴唇轻轻的沾了一点，他舍不得一口喝了。喝完了这点酒，老将军又来了精神，他又开始和小战士聊天，以前他很少和小战士说话，多数时候是自言自语。冯老将军竟然跟小战士说起他那时候还抓过老鼠，最让小战士感到惊讶的是老将军十分喜欢蝴蝶。原来老将军的心里是十分爱美的，谁说打仗的将军就不能爱美了。谁说的。谁说的。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老将军陷入了昏迷状态。这年他是9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