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死之罚
2016-01-31张珺
张珺
“在这里,对许多人来说根本不是真正的惩罚。”因双重谋杀而进入圣昆丁监狱的死刑犯查尔斯·克劳福德说。他从2002年起在此服刑,“等”了十多年,“真正的惩罚”却一直没有来临。
圣昆丁州立监狱位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是加州唯一关押男死刑犯的监狱,共有725名男性死囚。但死亡在这里却像是抽象的概念,从2006年开始,这里再也没有执行过一次死刑。
“被迫”延命
圣昆丁监狱的公共信息总监萨缪尔·罗宾逊路过圣昆丁监狱吵闹的东区——关押着500多名死刑犯的大楼时,放风场地上几个犯人会亲切地喊他“罗比”。成为公共信息总监之前,罗宾逊曾当过十年死刑犯惩戒人员,这些犯人已经是他的“老熟人”了,他与犯人开着玩笑,迎面走来的囚犯都会跟他默契地撞一下拳头。
“他们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罗宾逊仔细斟酌着他的措辞,“一个不同的世界,他们曾经离经叛道过,这些行为使得他们被冻结在了地狱的边缘。”
罗宾逊还记得作为狱警,最后移交给行刑队的那个死囚。
“我希望你有好运。”罗宾逊对每位囚犯说的最后一句话总是相同的。“你永远不知道事情将如何结束。”他解释说,有些囚犯真的在最后一刻得到了解救。
2006年2月21日,罗宾逊与死刑犯迈克尔·莫拉莱斯也是这样告别。
就在莫拉莱斯将被处死的前两个小时,长期研究注射死刑合理性的圣克拉拉县法官杰里米·福格尔,宣布停止静脉注射巴比妥酸盐来执行死刑。福格尔发现,加州采用的以3种药物混合毒液的行刑方式有问题,因剂量和药物反应的原因,有可能导致死刑犯极其痛苦,违反美国宪法第8修正案的规定。
幸运的莫拉莱斯得到了解救,也正是从那时开始,近10年内,没有人在圣昆丁监狱被执行死刑。同样从那时开始,他们开始陷入等待。
希望死刑快点来
“大约五年前我就快要疯了。” 犯人韦恩·A·福特说。“我失去了交流的能力……与别人交流能让我了解别人都在想些什么,可我已经无法与他人共处。”
标查尔斯·凯斯表示圣昆丁州立监狱是他“待过的最糟的地方”,他每天都在牢房里用打字机写文章,待了19 年后,他已经准备好要死了(REUTERS图)
有“日落杀手”之称的67岁死刑犯道古拉斯·克拉克,从1983年起就在圣昆丁等死,他站在门口,渴望与人讲讲他的故事
现年55岁的福特曾是一名连环杀手。现在的他盘腿坐在床上,除了用一块毯子盖住大腿以外,他什么都没穿。
他的牢房在东区,很黑。他没有开灯,厚重又冰冷的墙壁几乎把所有温暖的空气过滤掉。牢房的地上铺满了箱子,没有地方可以走动,地上还有一把吉他,书架上堆放着一些零散的纸张。
死刑犯的牢房都是单间,福特基本不离开他狭窄的牢房,甚至不去洗澡或运动。他在马桶边的水槽里简单擦洗,回避与其他犯人交流。
阿尔伯特·琼斯,因1993年在河滨县犯谋杀罪被判处死刑,他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多产的作家。他根据曾经的黑帮生活,和现在死囚牢房日子写了一本自传,还有一些儿童基督教书籍,一本有关死囚食谱的书也正在创作中。他还在努力攻读神学学位,并学习商业课程。
“关键的是,我要忙起来。”琼斯说,“如果每天早上醒来我都在想有人要来执行我的死刑,我将不堪重负。想要改变,我就必须保持忙碌。”
42岁的死刑犯盖尔凡在圣昆丁监狱的调整中心等待行刑。平时,他只能在极其有限的时间里进入广场的铁笼子里活动(REUTERS图)
1993年,琼斯29岁的时候,他和一个15岁的共犯闯入了一对老夫妇的家里,并将他们扎死。在宣判后,琼斯提起了上诉。2011年,上诉维持了原判,但这只是加州上诉程序的第一步,死刑上诉和核准的过程平均要有25年。
有一些犯人也称没有完成他们的上诉,有的人的罪行甚至发生在三十多年前。
有些死刑犯称他们已经认可了自己的罪行,并等待着执行。对大多数圣昆丁囚犯来说,最无法忍受的是等待。大量的人躺在床上,看书或是盯着电视机沉默。有“日落杀手”之称的67岁死囚道古拉斯·克拉克,从1983年起就在圣昆丁等死,已经等了33年,从壮汉变成了老人,他甚至不觉得自己能活到走出去的那一天。
现年51岁的史蒂文承认,1986年,他在比佛利山庄附近的一家珠宝店抢劫,并杀死三个人。他说,这是犯罪,我应该被判处死刑。“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当做是上帝的旨意。只是希望这一天快点来。”
“酷刑”引发的愤怒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当做是上帝的旨意。只是希望这一天快点来。”
事实上,圣昆丁死刑犯自然死亡的比例,远高于遭到处决;自1978年起共计有超过900名死刑犯,迄今仅13人遭处决,但死亡的死囚人数却超过100人,包括69人自然死亡,另外24人死于自杀。
据媒体估算,加州死囚平均需等候17.9年才能被行刑,这意味加州死刑并未发挥立即正义的效果。此外,就算没有2006年福格尔的暂缓执行命令,走完上诉程序后有资格被处决的圣昆丁死囚,也只有16人。
因此,建于2008年的圣昆丁死刑执行室从来没被使用过。明亮的灯光照在绿色执行轮床上,安置在玻璃墙上的注射孔还没有因使用被打磨圆润。这间屋里甚至还有着新油漆的气味。
罗宾逊称圣昆丁监狱里的死刑犯类似于其他犯人。“程序运行是相同的。我不认为有更多的绝望,或更大的压力。”他说,“对他们来说生活仍然是相同的,无论什么时候。”
加州作为一个法律允许执行死刑的地方,十年来没有处决过一个囚犯,这一问题在去年年末成为焦点。最近一个联邦上诉法院认为,拖延判决和执行受阻都违反了第八修正案“禁止残酷和不寻常的惩罚”的规定。
接下来,725名圣昆丁死囚,等待的只是以下两种结果之一:注射只使用一种药物的注射液,或者干脆直接废除死刑。
可是,生活在绝望中的死刑犯已经无法抑制住他们的愤怒。“这就像被晾在一边,我觉得这是酷刑。”42岁的盖尔凡觉得这种漫无天日的等死比被处决还糟。
已经六十多岁的理查德·赫希菲尔德患有糖尿病,他基本只待在自己的牢房里,每天靠床架做引体向上来锻炼身体。“我希望能在死刑之前死掉,结束这一切。”
去年年底,一批媒体记者曾去参观这座监狱。
“你们是谁?”一个犯人向正在参观的记者喊道。答案引起囚犯的咒骂,呼喊与抗议。尽管骚动,“但这已经是这些人友善的时候了。”监狱部门发言人特里·桑顿说。
对长期与这些死刑犯相处的狱警而言,好的情况下,这只是一个无聊的工作;坏的情况下,面对着这些已被判处死刑而深陷绝望,并且有着暴力倾向的人,如何控制好他们的情绪是个难题。
“对于我而言,进入监狱之前我会放下我的所有情绪。”狱警塞利亚斯说,“而当我离开这里,我会放下所有个人压力。”
塞利亚斯在圣昆丁监狱的调整中心工作,这里有102间牢房,关押着暴力倾向最为严重的犯人,其中八成为死刑犯。他们生活在一层层沉重的铁门后面,以防止他们把粪便、尿液或其他体液扔向监狱员工。
圣昆丁监狱的普通死囚,一周有十个小时可以在有限的范围内活动,可是调整中心的囚犯只能在更为有限的时间里进入广场上的铁笼子里活动,有媒体认为那些笼子看起来像是一个超大号的狗窝。
“曾有四名员工因被一个犯人踢打严重而离开。” 公共信息总监萨缪尔·罗宾逊提到,但他拒绝透露这位犯人的名字,“不过现在他的双腿已经被永久限制。”
有时候,也有一些黑色幽默仿佛试图穿透黑暗。关押死囚区域的入口处,一个米老鼠时钟挂在墙上,边上写着“欢迎来到地球上最快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