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客车大合唱
2016-01-31
和同事们相处,我压力非常大。他们个个都是出入博物馆、艺术馆,看画展、话剧,听歌剧、音乐剧的人,谈笑皆鸿儒,只有我一个白丁。一年到头,电影院我都很少去。每当他们谈及文化艺术话题,我只能在角落里沉默,任由自卑侵蚀原本就已经荒漠化的灵魂。可是,新年伊始,我忽然觉得自己也高雅起来,听了首交响乐,竟然也懂了。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的艺术总监创作了一首《张士超你到底把我家钥匙放在哪里了》,成了2016年的第一支神曲。乐曲旋律,虽然我还是一无所知,但好在歌词简单——合租的基友抛弃他去约会华师大的女生,他用没有钥匙做借口,希望将基友召回,沉溺于温柔乡里的基友却毫不理会,失落的他在冰冷的风雨中凄凄惨惨戚戚。这样一个生活小段子,配上宏大、庄严的交响乐,巨大的反差产生了浓厚的魔性效果。
1月14日,印度古瓦哈蒂,民众在田里手舞足蹈庆祝丰收节。( IC/图)
我花了五秒钟思考这个问题,发现任何一个原本高冷、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东西,一旦被通俗化、简单化,就会流行起来。比如英国有个叫西蒙的男人所做的,他在过去16年里,捐出精子,成功帮助数百女性孕育了800多个孩子。他之所以能创下这样的纪录,就是把原本复杂的捐精问题简单化了。一开始,他也是到精子银行去捐,觉得程序复杂,效率又低,正好英国允许私人捐精,于是他开始在Facebook上自己卖。西蒙会按时做各种体检,证明自己的身体健康。最重要的是,他卖出的每一份精子里,都包含一个注射器和一管精液,以及一个简单的教程,让姑娘们自己就可以完成受精过程。于是,16年来,光他知道的,就有800多个带着自己基因的孩子出生了——想一想,还有很多人购买精子后就再没和他联系,他也不知道是否成功。而这位叫西蒙的播种机,还打算继续干下去,他现在已经辞职,专门做起了捐精人。于是,新的、更复杂的问题就出现了——这800甚至更多的同父异母的孩子,该怎么区分?多年以后,兄妹相恋——或者兄弟相恋的情况出现了,该怎么办?
越是复杂的时代,人们越是喜欢简单,甚至简单到粗暴的程度。中国的雾霾问题,本身就很复杂,而雾霾最严重的河北,原因更为复杂,背后有区域经济问题,有企业布局问题,有生活习惯问题,有领导意识问题等等,经济学家王福重在一次电视节目中,从经济角度分析雾霾成因。这倒也没什么,但他没想到,很多河北人并不理会可能也不理解京津冀区域经济中存在的问题,只是get到“河北人穷”这个点。就像我看懂了歌词就以为了解了交响乐一样,我的很多河北老乡们不假思索就相信了王福重恶意抹黑、诋毁、丑化河北人的说法。雾霾严重时,我都没见到人们这么声音一致过——讨伐王福重。那几天的朋友圈里,转来转去,都是谩骂这位经济学家的文章。复杂的雾霾问题,被简化为地域攻击。
我一直很难理解,我们为什么那么喜欢把地域问题简单粗暴化。一提到日本,就会想到侵略历史;一提到台湾,就绷紧台独的弦。我们的行动也很简单,无外乎抵制、抵制、抵制,要求道歉、道歉、道歉。在思考交响乐问题的那五秒钟里,我想通了这件事,正如欣赏高雅音乐的能力并非人人都有一样,很多社会、政治问题也太过复杂,我们懒得去深思熟虑,只好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思维来表达态度。又多亏了互联网,把我们这些头脑简单的声音联合起来,看起来变得无坚不摧,异常强大,甚至像《张士超你到底把我家钥匙放在哪里了》一样,因为声音的高度协调,又在同一个旋律中不断重复,终于变成了一曲交响乐,产生了一种气势磅礴的神圣又魔性的感觉。
这是一种超有感染力的魔性,一旦旋律形成,很多人都会前赴后继参与其中。不瞒诸位,我也有过把钥匙丢在老家的经历,听完《张士超你到底把我家钥匙放在哪里了》这首曲子后,我从北京地铁里当即回转坐车回老家取钥匙的记忆,便蒙上了一层激昂的色彩:在人潮如织的地铁里,我雀跃着前行;排队上客车,我和乘客都踢着正步;刹车时,我们往前倾倒的动作,都整齐划一。一个人问:“师傅,我们几点到?”剩下的人也会紧跟着附和:“几点到?”我原本希望,后座那位姑娘能被我的容颜倾倒,跟我搭讪,然后谈一场风花雪月的事,可在大合唱的旋律里,这种个人的小九九,显得太不和谐,太不合时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