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的爱情,也是天罗地网
2016-01-30李月亮
文◎李月亮
二分之一的爱情,也是天罗地网
文◎李月亮
两情相悦时对未来的小心回避,落荒而逃时不堪回首的狼狈……有时其实只是一场爱情的序幕。
卑微的姑娘,有卑微的骄傲
师大路的夜市深不见底。无数个夜晚,花奈徜徉于此,买蓝底红花的绣花鞋、手工布艺的双肩包、缠绕不绝的结绳手链,然后跟余七他们汇合,喝扎啤,吃毛豆烤鱿鱼麻辣小龙虾,肆无忌惮地呼喊大笑。青春的荷尔蒙在烟熏火燎的夜气里迸发。每一张脸,都热情得灼人。
到酒意升起,花奈就安静下来,凝目看余七,没话,只笑。
大虎放下酒杯说,花奈你看看我好吗?我也挺好看的。花奈仍是笑:你不好看,他好看。其他男人跟着起哄,挨个儿问,那我长的还行吗?我好看吗?我呢?
花奈摇头,余七最好看。
余七红了脸:我何德何能啊。又说,我到底哪里好呢?你总结总结,回头告诉素仙行不?说罢掏出手机,麻利地敲出一条短信,发给花奈:这是素仙的微信号,你加她啊。
花奈打开,是一行字:“别这样,太傻了。”
眼眶酸起来,她飞快地回:“我乐意,管得着么。”
这是从17岁就开始独闯天下的女孩,对爱情粗鲁的表达。她不晓得歌德,也不晓得这话该这么说:我爱你,与你何干?
继续胡吃海喝到夜色阑珊,七八个人大醉而归,把天地神仙不法商贩都骂了一遍。花奈歪歪斜斜拉着余七,唱着找不到调的情歌,唱着唱着就哭了。大虎回头看见,停下骂,搡了余七一拳,大声说:你就跟她好吧。
余七郑重想了一会儿,那素仙儿呢?
大虎脏口连篇:人家早跟英国佬好上了,去了5年都不回来,你还傻等呢,猪么你是?还有你,花奈,你也是猪。你们俩,俩蠢猪。花奈呵呵笑起来,眼角的泪,还没退,在路灯下泛出微光,看上去有点儿美。
余七看着她,神色凝重:暂时的,行吗?在素仙回来之前。
不行。花奈说。我就要整个的你,半个不要,小半个更不要。
有些爱情注定了泥泞
发型店生意好时,打烊晚。大虎他们左一个电话又一个电话打来催花奈:我们都干掉20扎了,你来不来?快点,天都要亮了。
花奈也急。可做头发是急不得的事。修剪定型热烘,哪一个步骤省了时间都不行。有时候11点才关门,急匆匆赶去,坐下就喝杯啤酒,再从狼藉的杯盘中挑出几个花蛤龙虾吃下去,抬头看一眼余七,一天的疲累就全散了。
有时店里来了不怀好意的男客,借口对她做的发型不满,动手动脚或者嘴里不干净,花奈就打电话给余七,不消几分钟,哥几个甩着膀子赶到,往门口一站,事儿就结了。
赶上余七有空,会在花奈的店里耗上一整天,中午还帮她买饭,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说笑打闹,吃得很开心。
常客都以为他们是情侣。有次一个大姨说,你男朋友挺疼你的。花奈笑而不语。大姨接着说,那次我看见他买包子,非等新出锅的,说老婆胃不好,不能吃凉的。花奈手一抖,剪子差点掉地上。
后来她问余七:你哪个老婆胃不好?
余七挺不好意思地笑,还能有谁啊。
一口米饭卡堵在喉咙口,花奈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吞下去。
自作多情,她说,又补充:我说我自己。
饭没吃完,两人不欢而散。
余七三天没信儿。第四天穿条大短裤来了,进店就伸着两条腿给花奈看他的纹身:
左腿一个H,右腿一个N。
花奈正给客人卷头发,心里的喜悦藏不住,对着那一头发卷笑出了声。客人不明所以,忧虑地问:我这发型很可笑?花奈连忙说,不是不是,很美的,我再送你一个保养吧。晚上大家一起宵夜,余七兴高采烈地展示新纹身。大虎信口开河道:二老婆要上位啦。
花奈脸色阴沉:你说谁是二老婆?
大虎不知趣:素仙儿在前面摆着呢,你是后来的,不是二老婆是啥?要搁古代,这叫妾。
花奈起身就走。余七赶紧来拉,拉不住,只好跟着走。扯扯拽拽地来到发型店门口,花奈开锁进门,不及开灯,余七就一把拉过她,大力抱住,像饥饿的八爪鱼缠住偷窥已久的猎物,花奈拳打脚踢,挣不开余七的天罗地网,俩人暗夜里扑通打斗了好一会,花奈终于败阵。
死余七,她低声骂着,你什么意思?
余七气喘吁吁地死死抱住投降的猎物,用剧烈的心跳回答她。
他的荷尔蒙气息是迷药,令她晕眩。仓促之间,她听从了命运。
两个女孩都喜欢
花奈见过素仙儿,从照片上。那是余七第一次到她店里剪头发,她一边剪,一边看他忧郁地盯着朋友圈里的一张合影看,那是一个短发姑娘抱着一只猫,身后站着个黄头发的“歪果仁”。“大卫把他的猫给我了”。那姑娘写道,后面还跟了个欢快的笑脸。
看了一会,余七突然对花奈说,你给我剃个光头。
花奈看着自己刚刚精心修剪过的作品,有点不忍心,她觉得自己难得弄出这样一个精品,无故摧毁实在可惜。
你这个发型很好看。她试着劝他。
余七看了眼镜子,黑着脸问,哪里好看了?花奈说前后左右都好看。
他举起手机给她看:你能给我染黄吗?就像这个外国佬这种。
花奈说,你比他好看十万倍。再说,我给你染成那样,用不了一星期黑的又长出来了,冒牌货能当几天?那么想不开呢你。
余七就是想不开。说让你染就染,咋那么多废话呢?
花奈不和一个失恋的人计较,二话不说给他染了,弄完后,余七对着镜子左看又看,心情更差了。
转天,大虎领着余七来到店里,说我实在受不了,麻烦你给染回去行吗?
花奈笑说:我也受不了啊。
余七郁郁地藏在大虎后面,像只林中迷了路的笨拙小鸟,茫然不知所措花奈觉得心被戳了一下,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像个母亲抚慰孩子那样柔声说,坐下吧。
余七乖乖坐下,掏出手机继续翻那个短发姑娘的朋友圈。
女朋友跟外国佬好啦!大虎愤愤地说,花奈仔细看了下余七手机里的照片,莫名有些不平:这姑娘可真不知好歹。
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个不知好歹的姑娘,会那么浓重地弥漫在她的生命里。
像丧失理智的余七一样,花奈后来剪了个跟素仙儿一模一样的蛋卷头,做起了根本无法乱真的冒牌货。
好着的时候,有次花奈跟余七聊到素仙儿。
她还回来吗?花奈问。不知道,会回来吧。
那我呢?
余七默不作声。好一会,很认真地问:你们女的要是同时喜欢上两个男的,怎么办?
我们女的不那么花心。
万一呢?刚好遇到两个,都很好,都特别喜欢。
挑更好更喜欢的那个。
要是,我是说假如,我选了素仙儿,你恨我吧?嗯……对不起啊。花奈的泪漫出了眼角,说:这话你留着,到时候再说吧。
有些事,说的时候觉得漫漫无期,其实转眼就来了。
是的,仿佛只是一转眼,就传来了素仙儿回来的消息。那天花奈早早收工,从夜市南头逛到北头,买了一对红绳银坠的情侣项链,待她赶到约好的大排档,哥几个已经喝了两轮。见到花奈,神情都很诡异。
老板,来三十个烤翅,大虎接着喊:花奈你想还吃啥?算是给你送行了。
送我?上哪儿去?花奈懵了。
余七在桌子下拽住花奈的手,低着头,眼泪掉到扎啤杯子里。三十个烤翅堆上来,小山一样。吃吧。余七说,声音哽着。
到底是什么事啊?花奈有点慌了。平时莽莽撞撞的一伙人,忽然都稳重起来,喝酒的喝酒,吃肉的吃肉,谁也不接话。
素仙要回来了。余七终于说。
啊?喔,好啊。花奈怔了一下,咧嘴笑,恭喜你啊,有情人终成眷属。
恭喜个鬼!花奈你有毛病吧?大虎把酒杯摔得框框响。余七,我真想锤死你。
不怪余七,花奈笑得很难看:人家一天也没骗过我,我本来就是个替补,现在主力回来了,我就下场,什么大不了的,我也不是没人要。
还是忍不住想见她
那日一别,花奈四个月没见过余七。
她在微信里把他拉入黑名单,没几天又放出来,又拉进去,又放出来,如此往复,二十几次。大虎去过她店里剃了个光头,临走问她,你不是想见素仙吗?大虎摸着铮亮的光头说:我们晚上还在老马家吃串儿,你去就能见到她。
“过去想见,现在不想了啊,谢谢你。”
说着不想,晚上打了烊,花奈还是去了。还是他们常去的老地方,小木方桌上,还是乱七八糟地堆着扎啤烤串儿煮毛豆,哥几个都没变,只是余七身边,换了另一个蛋卷头的姑娘。
跟照片上一模一样,花奈隔着烧烤的烟气,看得眼镜都酸了。
大虎发现了她,远远地打招呼:过来啊。花奈想跑,来不及了,大虎喝到:怕啥啊你,过来。
花奈像被山大王强抢来的民女一样,摁在临时加来的小板凳上,拘束惶恐。
我姐们儿。大虎向素仙儿介绍。
素仙儿友好地点头,又惊奇起来:咱俩发型一模一样。余七你看,真的好巧啊。
余七盯着花奈看,挪不动眼。
“是不是一模一样?”素仙儿催着要答案。“还真是。”余七颓然收回目光。
隔壁桌传来夸张的哄笑声,是两个男人喝交杯酒,同桌几个哄笑着大喊“出柜!出柜!”大虎瞅着素仙说:“你怎么不出柜啊?”找个英国富婆,了此残生。
那余七怎么办?素仙搂过余七的胳膊,笑得甜腻。
大虎说,余七找我啊,这年头出个柜或者出个轨的,还是个事吗?英国佬你没少混吧?
别瞎说。素仙儿面色绯红,顺手拿起一根竹签指着大虎:再胡说八道把你串成串儿烤了。
余七闷闷地说,你快点吃吧。
素仙低头看一眼桌上的食物,微微露出鄙夷之色:还真有点吃不惯,英国人没这么吃的。
你是中国人还是英国人?大虎问。
明年我就拿到英国国籍了。
英国籍就吃不了中国饭啦?中国男人还能适应吧你?不适应你早说啊。
素仙儿说,我适应他不适应我啊。对了,我正想说呢,你们都帮我劝劝余七,我让他跟我去英国,他死活不去。这次回来本想领证的,人家也不乐意,合着我白跑一趟。
花奈喝光了一扎啤酒,举着杯子喊,老板再来一杯。余七跟着喊,两杯!俩人目光碰到一起,说不清的酸楚。
从来就没有名正言顺过
素仙儿回英国之前,去了花奈店里。我不该来的,她说,但是就这么回去总是不甘心。余七腿上纹着你的名字,你把他拽住了,他不跟我走,你俩之前怎么样我也不问,我就想知道,你对他还有心吗?没有的话,就放他跟我走。
花奈说,我要是能拽住他,早拽住了,他不走,不是为我。
素仙儿说那我把余七叫来,让他自己说。
余七和大虎一起来的,四个人坐成一圈。脸色都相当的凝重,像要密谋一场暗杀行动。
大虎自动投入审判官的角色,问素仙儿,你想让余七去英国是吧?
素仙儿说,废话,还用问。
大虎又问花奈,你啥意思?
花奈说:我觉得这事和我没啥关系了。
大虎说,你个熊样,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你那泼辣劲儿呢?余七,那你啥意思?
余七抱着头,不说话,大虎上上下下指着他的纹身骂:看看,看看你,胳膊上一个腿上一个,这叫什么破事啊?
对不起。余七说。
跟谁说对不起?
跟她俩说。
对不起管啥用?你就说你想怎么着吧?
余七艰难地抬起头,看看素仙,又看看花奈,目光茫然——全然还是当初那只迷路的黄色小鸟。
“你跟她去吧。”花奈突然说,:“咱俩本来也没什么关系了。”
大虎一拳捶过来:说你有病你真有病啊,没救了你。
花奈笑笑,感谢审判官对她的偏心,但是,就这样吧。就这么结束吧!这一场爱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名正言顺过。那些无望的钟情,忘乎所以的接纳,被踩在脚下的卑微的骄傲,两情相悦时对未来的小心回避,落荒而逃时不堪回首的狼狈……跟他在一起的哪一天不是在泥沼里挣扎,而分开后的哪一天没有跟自己撕扯打斗、刺刀见红。如果最后,能由自己画上个句号,也算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完满了。
是我的决定。花奈说完,开门送客。
霜雪落时……
花奈把余七拉入黑名单,再也没放出来过。
到了12月,下了第一场雪。花奈早早起床,穿上大衣,穿过师大路去买早点。街上雪白一片,安静和干净得让人陌生,夏天时的繁华吵嚷都不知去向,老马家烤串儿紧锁着门,靠窗摆着的几张方木桌上,均匀地落了一层雪,遮住了那永远擦不掉的油腻,也遮住了整个夏天的活色生香。
花奈抱着两个素包子往回走,隔着很远很远,就看见店门口站了一个人。那个人,再远她也能一眼认出来。
“你回来了?”花奈打着寒颤问。
“根本没走。”他答,“我把你隔壁这家店租下来了,准备开个蛋糕店。”
“啊?”
“以后你给我剪头发,我给你做蛋糕吃,行吗?”
“我这么能吃,你得赔死。”“那正好,我本来就欠你的。”
“真想还?”
“当然。一辈子还完才好。”
花奈笑了起来。
霜雪落时,谁知花开事。
编辑/徐金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