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一只从历史碎片中飞出的黑蝴蝶
2016-01-29周瓦
周瓦
在俄国,当托尔斯泰纵横文坛时,只有一个契诃夫可与之较量。这场“拳击赛”中契诃夫比较可怜,他一个穷光蛋,居无定处,初中就开始蹭住蹭吃,一有钱就得养一家子人,初懂人事就疯写小说,一年可以写出129 篇小说、短剧和杂文,平均三天一篇。这样一个文学狂人,要写他的传记,你如何穿透这些浩瀚的小说和戏剧,直取其心灵最柔软的部分?
“所有和契诃夫有过密切交往的人都会说到他身上某种像水晶一样经久不变的冷漠。”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几乎中了一种厌倦、冷漠和敌意的毒。库普林说他“能够善良、慷慨,但是没有爱;温柔,但是不眷恋”。布宁说:“即使在最亲近他的人当中,也没有一个人曾真正了解他灵魂深处的全部想法。”这样将自己极度节制和隐藏的心,后人要怎样探索其间?
契诃夫去世后,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才出生,这位流着俄罗斯血液的女作家,从高尔基、托尔斯泰的评论,契诃夫的好友苏沃林的回忆录以及契诃夫兄弟的来信中,沙里淘金,点滴成像。就像一位心灵侦探,将小说戏剧后面的契诃夫拼贴出来逐步还原。
契诃夫只活了44 年。作为一位细腻的女作家,内米洛夫斯基将大部分笔墨花在他悲惨的少年。契诃夫开始写作就是奔稿费,写了五年,他依旧不敢用真名。但是他26岁就出名了。他有个被感情迷乱而生活不堪的大哥,一个才华横溢却咳血潦倒的二哥,一家子人都需要赡养。“只要我活着,并且身体健康,全家人的生活就有保障……如今,我使一切供给保持正常,我们用现金付款。”
托翁教育人要忘记自身,把全部生命奉献给苦难的人类。而契诃夫本身就来自苦难的人群。托翁充满激情和执拗的崇高,边行医边写作的小契则充满怀疑和冷漠。“只有死人才什么都不需要。活着的时候,就要全部,要整个人间。”在托翁的阴影下他开始旅行。接着,荣誉导致的妒嫉,他写的大戏都遭受嘲笑,比如《伊凡诺夫》《海鸥》(首演时)。坐在包厢里的他,必须面对,必须为此找到再次奋战的理由。不用担心,他还是会写的,他有“爸爸妈妈要吃饭”。
他写得飞快,“开头总是满满当当的许诺……中段便变得皱巴巴怯生生,到结尾……烟花一场”。他的文学世界里没有大事发生,甚至没有最小的事件,只是一场可怕的命运。他的勤奋让他咳出的血宛如火苗,当他为家人买下一块地,他的身体却日渐衰老。“请给我一个月亮般的妻子,不会总是出现在我的地平线上。她在莫斯科,而我在乡下。”那位漂亮的女演员偷偷跑到他的庄园里和他约会,展示着好斗的力量、青春的热情以及对生活的热爱。可是当他再次邀请她来乡下,她拒绝了。她要的是婚姻,而不是约会。这个自控和节制情感的男人,终于要求办一场形如秘密仪式的婚礼。无疑,爱情是契诃夫整出人生大戏的高潮。此时他拥有了荣誉、金钱、庄园、爱人,亲人的敬爱,众人的敬仰,但是他的肺也烂透了。
一个7月,他推开妻子放在他心口上的冰,喝了杯香槟,说了句德语,“我要死了”。就如本书的结尾“正当此刻,一只巨大的黑色夜蝴蝶飞进了屋内”,内米洛夫斯基终于从这堆历史碎片中放飞出一只哀伤的俄罗斯黑蝴蝶,翅膀振动,没有大事情,只有一场可怕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