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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与“守护”
——《麦田里的守望者》的教育信仰

2016-01-24黎清群

关键词:麦田里的守望者菲比塞林格

黎清群

(闽江学院 外语系,福建 福州 350108)



“逃离”与“守护”
——《麦田里的守望者》的教育信仰

黎清群

(闽江学院 外语系,福建 福州 350108)

塞林格的长篇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情节由霍尔顿的几次“逃离”事件所构建。从教育视角解读作品可知,这些逃离事件表达了霍尔顿对教育现状的不满和反抗,其中涉及学校教育、社会教育和家庭教育。而透过其反叛的表象,这些逃离行为隐现的却是主人公对教育本质的追寻和守护的坚定决心。因此,正是通过人物显在的“逃离”行为及隐含的“守护”决心,作家塞林格寄寓了他的教育信仰: 以人为本的学校教育、价值引领的社会教育和温情洋溢的家庭教育。

《麦田里的守望者》; 逃离; 守护; 教育信仰

美国作家塞林格的长篇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以下简称《守望者》)一经出版就引起轰动,连续七周位列《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由于《守望者》的主要人物、故事情节和环境均与“教育”主题密切相关,国内外校园对《守望者》产生的巨大反响因而尤其值得关注。1953 年平装本发行之后,《守望者》很快流行于校园,主人公霍尔顿那帽子歪戴、性格反叛的形象一时成为学生们争相模仿的对象。与此同时,不少学校将《守望者》列入向学生推荐的阅读书单。根据1962年的一项调查,加利福尼亚大学把《守望者》列在他们向学生推荐的书目之首,甚至有教师在课堂上公开讲解这部作品。[1]302可是,就在不少师生对《守望者》广泛认同并积极推介之时,另一些家长却对《守望者》提出抗议。他们指责小说“每一页都污秽不堪”,“不适合阅读”,希望校方将它从孩子必读的书目中剔除,更不允许教师向学生推荐该书。[2]141961 年休斯敦一位律师更是因为女儿在大学课堂上阅读这本小说而状告得克萨斯大学“腐蚀了我们国家的年青人的道德素质”,扬言要让女儿离开学校。[3]123作为对家长抵制的回应,加利福尼亚一个校董会于1954年首先向《守望者》发难,接着更多的学校做出类似反应,《守望者》被剔除出推荐书单,甚至被列为禁书。[1]183然而,多年之后《守望者》又重新出现在阅读书单中,而且对学生们的影响持久深入,足足影响了几代年轻人。在我国教育界,《守望者》也同样产生了较大影响。20世纪90 年代以来,它进入了中小学生的“名著简介”类图书行列,各种教育类杂志也出现了推荐此书的文章,并有不少教师由《守望者》谈到中国学校教育对学生个性的压抑。据中国版权协会2012 年消息,小说中译本的节选即将引入教科书。[4]

由此可见,《守望者》在现实教育界引起的普遍而强烈反响——无论认同还是抵制——确实值得关注。事实上,细读文本便会发现,作品在人物刻画、情节安排及场景设计等方面都与教育密切相关: 主人公霍尔顿是一名不满17岁的预科学生,他逃学三天所经历的事件、产生的情感也都是从一个青年学生的视角进行叙述的。因此,克里斯托弗·布鲁克曼认为:“塞林格将霍尔顿的故事放置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中,对他产生重大影响的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美国社会或文化,而是作为社会控制机器的一个特定代码——预科学校。而且,即使故事移置到纽约,霍尔顿也还是被设置在以大学生为主的约会和看电影等特定氛围中。”[5]58自《守望者》发表以来,国内外研究者颇多; 但纵观已有成果,从“教育”视角进行的研究则比较少见。基于此,本文将聚焦《守望者》的“教育”主题,通过分析霍尔顿的“逃离”行为及其隐现的“守护”行动,揭示作家塞林格所传达的教育信仰: 以人为本的学校教育、价值引领的社会教育和温情洋溢的家庭教育。

1 霍尔顿的“逃离”事件

与其它事件相比,《守望者》的“逃离”事件无疑是最明显的。甚至可以说,《守望者》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部关于霍尔顿三天的“出逃记”。除了给读者印象最深的从潘西中学出走到纽约的逃离事件,小说还提到了另外二次逃离: 一次是周六下午去历史老师斯潘塞先生家的离校告别,期间,斯潘塞先生冷漠专横的“教育”让霍尔顿无法忍受,“一分钟也没法多待”,于是他编造谎言,匆匆从斯潘塞先生家“逃离”。另一次是周日晚上偷偷回家看望妹妹菲比,因担心被爸妈发现,霍尔顿黑暗中悄悄逃出家门,随后便去了语文老师安托利尼先生家。在那里,尽管霍尔顿对安托利尼先生的劝导和教育表示认同,并准备在他家安歇过夜,不料安托利尼先生黑夜中匪夷所思的举动让霍尔顿惊恐万分,于是便有了小说的最后一次逃离事件。

对于这些逃离事件的意义,已有研究主要涵盖了三方面的内容: 一是根据人物的年龄和心理特点,认为逃离行为是青春期霍尔顿的反叛表现,通过浪迹社会,试图找到真正的自我,同时也抨击了社会问题。[6]二是比较文学批评家们将《守望者》与马克·吐温的《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进行对比研究,认为这两部小说都是有关精神流浪的主题。如埃德加·布兰奇(Edga Branch)认为,霍尔顿的经历基本上是“哈克式的”,《守望者》实际上是穿着现代外衣的《哈克贝利·费恩》。哈维·布雷特 (Harvey Breit) 则认为,霍尔顿就像一个移植过来的、城市里的哈克·费恩。三是从西方文学的“追寻”视角,研究人物的逃离行为对于文学传统继承的意义,如亚瑟·赫斯曼和詹姆斯·米勒认为,塞林格的《的守望者》属于古代一种受人尊敬的叙事传统,也许在西方小说中具有最深远的意义……即体现“追寻”的传统。[7]25那么,从教育视角进行解读,霍尔顿的系列“逃离”行为又具有怎样的意义,即他要逃离的是怎样的教育?

先看看他从历史老师斯潘塞先生家的“逃离”事件。作为离校之前去道别的惟一一位老师,霍尔顿对斯潘塞先生显然是有好感的,可见面的情景却颇有些意外。在与霍尔顿寒暄了几句之后,斯潘塞先生便“变得严肃得要命”,接下来是如下对话或叙述:

“你这学期学了几门课?”

“五门,先生。”

“五门。几门不及格?”

“四门。”…… “我语文过了,”我说,“因为《贝奥武甫》和《兰德尔,我的儿子》什么的,我在伍顿中学全学过,我是说我学语文不需要太用功,除了时不时要写篇作文。”

我说话他根本没听,你说什么时,他几乎从来不听。

“我给你历史打了不及格,因为你绝对是一无所知。”[8]12

与其说这是一段师生间的私下谈话,不如说它更像是斯潘塞先生课堂教学情境的摹写。在简短的问与答中,斯潘塞作为教师的权威显露无疑。这种 “IRE”式的课堂对话结构,即 “教师主导的提问与指示(Inquiry)——学生的应答(Response)——教师的评价(Evaluation)”的对话结构,隐藏着深层的师生话语权力关系,那便是教师基于权力和权威对学生实施的控制。这种控制体现在斯潘塞先生对霍尔顿的漠视—— “我说话他根本没听,你说什么时,他几乎从来不听”[8]15,更体现在他对霍尔顿 “绝对是一无所知” 的武断评价。根据巴西教育家保罗·弗莱雷的观点,教育就是教育者和受教育者之间的一种平等对话,“没有了对话,就没有了交流; 没有了交流,也就没有真正的教育”[9]30。因此,师生间这种“缺少对话,缺乏交流”的所谓教育,与真正意义上的教育相去甚远,其实质不过是教师对学生的一种控制。在斯潘塞先生接下来的行为中,这种控制更加凸显。他完全不顾霍尔顿的感受,执意大声念起霍尔顿那张被他贬为“一无所知”历史答卷:

埃及人就是居住在北非某地区的古代高加索人种,如我们所知,非洲是东半球最大的大陆。

我们现在之所以对埃及人很感兴趣,原因有多方面。现代科学仍然无法揭示埃及人把死人包裹起来、让他们的脸部经过无数个世纪不腐烂所采用的药物配方。这个有趣的谜对二十世纪的科学而言,仍然相当难解。[8]13

值得关注的是,这张被斯潘塞先生判为“一无所知”的答卷其实蕴含着丰富的信息。尽管第一段中的“埃及人”不够准确,可是第二段对“木乃伊之谜”的阐释则显得客观、理性,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对这一领域的未来研究进行了展望(而不是对已有知识的复现),并通过“有趣的谜”传递出其浓厚的探究兴趣。正是通过这张被斯潘塞先生批得一无是处的答卷分析,我们才能够更深刻地体会斯潘塞先生严苛的“规训教育”: 受教育者必须在限定的思维框架中思考问题,问题的正解也仅存于框定的“标准答案”,学生的自主意识及探究兴趣则遭到漠视甚至被压制。这种整齐划一的规训教育,还体现在文森先生的口语课程教学中。在与安托利尼先生谈到口语考试不及格的原因时,霍尔顿抱怨说:

“这门课是要求班上每个同学都得站起来发言,你也知道,全是自发的。要是哪个同学跑题了,别的同学都要在第一时间向他喊‘跑题!’这几乎让我气得要命。这门课我得了个F。”

……

我是说他老是从头到尾跟你说要统一、简化,可有些事就是没办法那么做。[8]132

一场看似引导和鼓励学生发表见解的“全是自发的”课堂发言,却被严苛的“要统一、简化”所框定,一旦逾矩,就会被“跑题”的叫喊声所阻断; 更可怕的是,这种规训教育不仅存在于教师中,而且已被大多数学生所认同和践行。

如果说斯潘塞和文森先生的规训教育还只属于个案,那么校长瑟姆先生的言语便具有了形而上层面的含义,很大程度上体现着这所学校的教育理念。在做出开除霍尔顿的决定后,校长瑟姆先生专门安排了一次与霍尔顿的谈话。谈话内容主要是关于“人生是场比赛什么的,还有人人都应当遵守比赛规则”的告诫。这里的“比赛”正隐喻着学校种种严格的规约,犹如比赛规则一样整齐划一,刚性十足,不可触犯; 而且,作为竞技活动的比赛,更看重的是比赛结果。正是这些强调规则和看重结果的“硬指标”,反衬出学校教育中柔性的一面——“人的教育”——的缺失。也正是这种“无人” 教育,使霍尔顿深感压抑郁闷,觉得“难过万分,寂寞万分”,最终因无法忍受而在圣诞假之前匆匆逃离学校,开始了他的浪迹纽约之旅。霍尔顿的逃离动机可谓简单明了: 企望通过几天的纽约生活,让疲惫的身心得到短暂休整,让孤寂的灵魂得到些许安抚,以便星期三“容光焕发地回家”。可是后来的经历却表明,这些目的显然无法企及。因为在纽约,他见到的是城市中产阶级消费狂欢、娱乐至上的同质化生活,看电影、看戏、喝酒、唱歌等构成市民生活的主要内容,性、汽车、明星是他们主要的谈资。在那里,霍尔顿不仅见证了成人世界的虚伪、无聊,更遭遇了欺骗、敲诈。于是,他连续几天不停地变换处所,流连辗转于酒吧、旅馆、影院,不停地打电话寻找交流对象。显然,这种经历非但不能缓解霍尔顿的孤独寂寞,反而加剧了他的身心疲惫,加深了他的心灵孤独。那么,霍尔顿浪迹纽约的经历又是怎样与教育相关联呢?

毋庸置疑,作为社会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教育与社会有着广泛而深刻的联系。就学校而言,它不仅形塑学生的个体,也预设了社会的未来,因为今天的校园样态将是明天的社会现实。正因为如此,学校才被人们形象地称为“小社会”。从另一方面看,学校在形塑学生的同时,也时刻与社会产生种种联系。从宏观的教育来看,社会本身就是个“教育的存在”,“社会人”的言谈举止、生活方式、价值观念无时无刻不在学生身上发生着影响,在其成长经历中留下印记,彰显出这所“社会学校”的“教育”功能——不管这种教育是正面的抑或负面的。社会对学校、对学生的影响从霍尔顿对男校的评价中可见一斑: “里面全是些装模作样的家伙。能做的就只有学习,这样可以学得脑子灵光,好到时候买辆破凯迪拉克汽车。你还非得装着他妈的在乎橄榄球队赢不赢球,整天聊天除了谈女孩儿、烈酒和性就没有别的。”[8]185-186显然,这里的学生与成人社会有着别无二致的虚伪做派,其功利的学习动机和目标、低俗的话题等正是污秽的成人社会浸染所导致。

基于宏观教育视角的解读,我们还必须关注《守望者》另一个层面的教育——家庭教育。小说中霍尔顿的父母虽偶有被提及,但却一直隐而不现,从未直接参与其中的教育事件,这显然是家庭教育缺席的象征。霍尔顿的父母整日忙于工作和应酬,目的是“挣更多钱送孩子上昂贵的学校”,似乎除了为霍尔顿接受学校教育提供经济保障,父母对他的心灵滋养、言传身教的示范等家庭教育义务和责任已完全被放弃。这种缺席的家庭教育,不仅导致了霍尔顿与父母的情感疏离,更削弱了霍尔顿抵御外来压力的能力,加剧了他面临挫折时的无助和绝望。在与阿克利的一次逗乐中,黑暗中的霍尔顿几近绝望地喊道:“亲爱的妈妈,伸手过来,你怎么不伸手过来?”与其说这是玩笑,不如说是霍尔顿潜意识的爆发,杂糅着面临困境的无助、对母爱的殷殷期待和求之不得的责问。霍尔顿对父爱的渴望和无法获得的无奈,从他通讯簿上仅有三个人的电话这一细节便能察觉。在仅存的三个电话中,“爸爸办公室的电话”位列其中。这一看似微小随意的细节,显然不仅仅是出于背景介绍或情节发展需要,而是传达出人物内心深处对父爱的渴望,以及这种渴望的不可企及: 这是一位成天“据守”办公室的父亲,一位忙于工作而无法抽身与孩子相处的“工作狂”。正是通过这一不起眼的细节,作者对父爱缺失的外在原因做了含蓄微妙的讥讽。为了寻求家庭温情教育的补偿,霍尔顿相继造访了斯潘塞和安利尼两位先生家,试图在那里得到驱除寒冷和慰藉心灵的力量。因此,这两次拜访不仅发生在“家”的环境里,更有两位师母“煮咖啡”的场景,营造出家的温馨与温暖。遗憾的是,两次造访均因种种原因没能使霍尔顿感受到家的温暖,反而加剧了他的疏离和孤独,致使他一次次地仓惶逃离。

2 霍尔顿的“守护”行动

如上所述,《守望者》似乎就是由主人公的一次次逃离事件所建构。然而,这只是叙事的一个方面; 另一方面,这些逃离事件则伴随着“守护”的行动,充满了“追寻”的意味。那么,从教育角度看,霍尔顿在“逃离”过程中究竟开展了哪些“守护”行动?

首先,霍尔顿对女孩简·格拉格的守护。作为曾经的邻居和玩伴,“霍尔顿对她的纯真极为崇拜”[8]202,对简的纯真及安全的守护一直是霍尔顿的牵挂。在他仅存的三个电话中,简的电话位列其中。因为担心简在与斯特拉德拉特的约会中可能被玷污,霍尔顿才对斯特拉德拉特发起攻击,与他打了一架,并在被打得鼻血不止之后,做出离开潘西中学去纽约的决定。因此可以说,对简的守护是促成霍尔顿逃离的直接原因。而且,在浪迹纽约的过程中,心情糟透了的霍尔顿对简的牵挂总是萦绕于心,“想给简打电话”的念头一再执拗地冒出,虽然每次都因为“心情不好”而作罢,但这种坚定的守护之心却持久执着,感人至深。

其次,霍尔顿对妹妹菲比的守护。霍尔顿既充满了兄长式的怜爱与呵护,又表现出教育者的责任与担当。这种教育有学校的影子,也有家庭的角色。比如,当看到菲比学校墙上的脏话“操你”时,霍尔顿十分气愤,对这种教育环境可能给菲比及其他孩子带来的影响尤其担心。

“他妈的把我气疯了。我想象菲比和别的小孩儿都会看到,就会很纳闷那到底是他妈什么意思,最后,哪个下流的小孩儿就会告诉他们那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当然全是胡说八道。然后他们就会想着这件事,甚至可能好几天都会为此担心。”[8]210

更可贵的是,他还冒着被误会的风险,毅然把这两个字从墙上擦掉,显示出守护者义无反顾的担当。当菲比拖着行囊执意要与他一起出走时,霍尔顿震惊到几乎“头晕”,为使菲比继续留在学校念书,霍尔顿毅然放弃了“去西部”的计划。为使她开心,霍尔顿带菲比去动物园,陪她骑木马。看着菲比骑在旋转木马上的兴奋劲,霍尔顿尽管也担心她会“从那只混账马上掉下来”,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因为他明白: “对小孩就该那样,他们要是想抓金环,就只能让他们抓好了。别说什么。他们摔下来就摔吧,可你要是对他们说什么就不好了。”[8]203显然,此处的木马游戏不仅隐喻着孩子认识世界、了解世界的一种方式,即学习、成长的一种方式,更彰显出作为“守护者”霍尔顿的教育理念: 理解并尊重孩子特有的认知方式,让他们在亲身经历中去体悟、去成长,教师的作用则是看护和欣赏,而不是管制和规训。

对于学校这一教育专门机构的作用,霍尔顿也有着自己独特的认知。小说提到他在博物馆遇见两个小孩及随后发生的事件。两个小孩当时正在寻找木乃伊展区,霍尔顿知道后并没有带他们直奔目的地,而是“跟他们瞎扯了一会儿”,佯装无知地问他们“木乃伊是什么”,他们为什么对木乃伊感兴趣等问题。在得到肯定回答之后,他又问其中一个小孩: “你知不知道埃及人是怎样埋死人的?”[8]174而当小孩说“不知道”时,霍尔顿才接着说:

好吧,你应该知道,很有趣。他们把死人的脸用布裹起来,那些布用神秘的化学物质处理过,这样,死人就能在坟墓里埋上几千年,他们的脸不好腐烂还是怎么样。除了埃及人,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做到这一点的,就算现代科学也做不到。[8]174

根据“教育”英语单词“education”的词源学意义,“e”是“向外”的意思,“duce”意为“引导”,“tion”是名词,即引导出来。可见,教育就是把一个人的内心真正引导出来。[9]30以此为对照,霍尔顿的上述行为正体现出“教育”的本初含义,包含着丰富的教育原理。他对孩子的明知故问,旨在引发孩子的好奇和兴趣,再用“你知不知道埃及人是怎样埋死人的”一问使问题进一步明晰,最后才进行解释。但即便在解释中,霍尔顿也没有显出答案提供者咄咄逼人的武断,而是用“神秘的” “还是怎么样” “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做到这一点的”等话语对“木乃伊”之谜留存了诸多疑点,为孩子的进一步探究留有充分余地。霍尔顿就这样用实际行动诠释着教育者应有的角色: 学习兴趣的引发者和探索能力的引导者。此处的博物馆显然隐喻的是现实中的学校,而对木乃伊之谜的解答又与霍尔顿早先的那张历史答卷关联在一起。对木乃伊的再次提及,不仅在内容上呼应了前文,更有将纸面上的疑惑引入现实中的探索之意,更加凸显了霍尔顿对木乃伊持久浓厚的兴趣。可令人扼腕的是,这种兴趣却被历史老师斯潘塞先生以“不及格”的判卷和“你绝对是一无所知”的断言所抑制。由此可见,霍尔顿从潘西中学的逃离,不仅不是对教育的逃避,而是更深层次上对教育本真的追寻和坚守。

3 塞林格的教育信仰

教育家里博尔曾说:“倘若要问某人‘什么是教育?’也就等于问他‘什么是人’?”[10]8可见,教育不仅仅是一种致知的手段或工具,更是人的一种存在方式。美国1956年颁布的著名教育法案的执笔人布朗法官第一次在法律文件中阐明了如下教育观点: 教育是帮助一个孩子在未来的生活中更成功地寻求自己的幸福。教育家斯宾塞的观点则是: “教育应该引导儿童,让他们自己做调查、得出自己的结论。”“应该尽可能地少告诉他们,而应该尽可能多地诱发他们去发现。”[11]171教育是一个复杂而庞大的系统,涉及教师、学生、学校、家庭、社会等丰富的教育关系。如何在这种种关系中营造有利于孩子成长的环境,引导他们走向自我发现和自我实现,这既是教育机构、家庭和社会的责任,也是教育者责无旁贷的选择。作为作家的塞林格,对诚实、纯真等品格有着笃定不移的信念,对虚伪与肮脏的成人世界则充满了厌倦。因而他对孩子才总是表现出特别的喜爱之情,担当着守护之责。在为《守望者》所做的惟一一次公开说明中,塞林格说:“在我最好的朋友里有些是孩子。事实上,我所有的好朋友都是孩子。如果我的书被放在他们碰不到的书架上,这对我来说几乎是难以忍受的。”[1]166可见,塞林格不仅把《守望者》的目标读者设定为孩子,更将作品的主题聚焦于孩子,聚焦于孩子的教育。那么,在他看来,什么样的教育才能促使孩子快乐成长,才能担当起守护孩子的责任?也就是说,他在《守望者》中表达了怎样的教育信仰?

正如塞林格的传记作者坎尼斯所言:“作者最深刻的自我表述不是通过小说里的日期、事件或场景来完成的,他与故事里人物在情感和精神上的高度统一,才是最深刻的自我表述。”[1]187作为社会现象之一,“教育”有着极为丰富深刻的内涵,或许正是意识到这一点,塞林格才更愿意通过塑造一个身处教育环境中的人物,让他去亲历一个个教育事件; 而在对这些事件的细致叙述中,作家塞林格隐匿地传达出自己的教育理想。

小说人物霍尔顿前后共上了伍顿、埃克尔顿、潘西三所预科学校,期间不是被学校开除就是自己选择退学,显示出与学校环境难以共处的困境。但不无反讽的是,就是这样一个校方眼中的“问题少年”,骨子里留存的却是对知识和自我表达的渴望,对纯洁、善良品格的守护与担当。读者不该忘记,当他的室友忙于观看比赛、约会女友的时候,霍尔顿却在安静的寝室里很享受地阅读《走出非洲》; 他对路遇的修女慷慨捐赠、对儿时的伙伴简和妹妹菲比的悉心守护均能说明这一切。最不该被忽略的一个细节是,当菲比让他说出一件他真正喜欢的事情来时,霍尔顿告诉她,他想成为“麦田里的守望者”。在这个梦幻般的意象里,一群小孩正在一大片麦地里尽情地游戏,而麦田的旁边就是悬崖。作为在场的惟一“大人”,霍尔顿的责任就是当孩子们跑起来不看方向时,他就得从哪儿过来抓住他们。[8]174此处的游戏不仅仅是娱乐,更隐喻了孩子学习的一种方式。因为游戏是儿童发展,这一时期人类发展的最重要方面。”[10]8正是在游戏中,孩子将学会如何使自由与约束、创造与行动达到和谐统一。

据考察,“麦田里的守望者”这几个字是从罗伯特·彭斯的诗歌中引用而来,但引用时对原诗做了细小的改变: 将“遇见”改为“抓住”。虽然塞林格在接受采访时,曾以局外人的身份指出了霍尔顿的引用不当,但事实上这却是作家塞林格的精心安排: “通过将‘当一个人遇见一个人’改成‘当一个人抓住一个人’,霍尔顿改变了这首诗的内涵,‘抓住’孩子,不让他们落入成年的险境,这需要拯救、防范或禁止才行。但‘遇见’是指支持和分享,指的是连接。”[1]如此,守望者的责任担当才得到突出和强调。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当1974年《守望者》首次在以色列出版发行,出版社拟将书名改为《我,纽约及所有的其他》时,塞林格先是感到震惊,继而果断拒绝了出版商更改书名的要求。

要更好理解作者的教育理想,联系作品写作时的社会环境无疑也是必要的。20世纪30年代的美国社会,一方面是大萧条过后经济复苏带来的物质繁荣,特别是二战后美国的财富迅速聚集,新兴中产阶级大量增加,物质追求和消费享乐大行其道; 另一方面,人们的价值观念也悄然发生改变: 物质财富被作为衡量一个人成败的唯一标准。在这种统一尺度衡量下,人们的个性被淹没,一体化的社会趋势日益明显。正是受到这种日趋一体化社会的影响,被公认为 “最好的”潘西中学,其宣传广告不仅出现在“上千种杂志上”,更被高悬在路边的广告牌上,与其他商品广告相并置。作为学校最高追求的教育目标和教育传统也被置于赛马广告之下,与其它商品广告毫无二致。校园里,比赛这种以规则严格、统一为标志的竞技活动被看作是学校的重大事件,甚至还被作为“人生”的隐喻来教育学生; 教学课堂也成为“整齐划一”的规训场所,稍有越界便会遭到粗暴对待。或许正是痛切于这种令人窒息的教育生态,才使塞林格对孩子产生了强烈的守护愿望。他因此才在作品中一边借人物之口、人物之行屡屡显出恶劣粗暴的一面,一边却通过种种细节展现其纯真善良、勇于担当的一面。也正是通过这个看似矛盾、对立的人物,塞林格对自己的教育信仰做了深度表达。正如维特根斯坦所言: “洞见或透视隐藏于深处的棘手问题是艰难的,因为只是把握这一棘手问题的表层,它就会维持原状,仍然得不到解决。因此,必须把它 ‘连根拔起’,使它彻底暴露出来; 这就要求我们始终以一种新的方式来思考。”[12]352如此看来,《守望者》在教育界刮起持续的风暴也就在预想之中了。

[1][美]坎尼斯·斯拉文斯基. 守望麦田: 塞林格传[M]. 史国强, 译. 北京: 现代出版社,2014.

[2]Jack Salzman . Introduction. New essays on the catcher in the rye[M]. Peking: University Press, 2007.

[3]Marvin Laser and Norman Fruman eds. Studies in J. D. Salinger: reviews,essays,and critiques of the catcher in the rye and other fiction[M]. Odyseey: The Odyssey Press,1963.

[4]管南异. 《麦田里的守望者》在中国的传播与失落[J]. 外国文学研究, 2013(2): 152-153.

[5]Christopher Brookeman. Pencey preppy: cultural codes in the catcher in the rye[J]. in New Essays on The Catcher in the Rye, Beijing: Peking University Press, edited by Jack Salzman, 2007.

[6]Stevenson D J D. Salinger: the mirror of crisis [J]. The Nation, 1957(10): 215-217.

[7]Salzman J. New essays on the catcher in the rye[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7.

[8]塞林格. 麦田里的守望者[M]. 孙仲旭, 译. 南京: 译林出版社,2007.

[9][法]G. 米亚拉雷. 教育科学导论[M]. 思穗,马兰,译. 北京: 教育科学出版社,1991.

[10]冯茁. 教育场域中的对话—基于教师视角的哲学解释学研究[M]. 北京: 教育科学出版社,2011.

[11][美]亚历山大·里帕尔. 自由社会中的教育: 美国历程[M]. 第8版. 於荣,译. 合肥: 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

[12]周宪. 20世纪西方美学[M]. 南京: 南京大学出版社,1999.

“Escaping” and “Guarding”——The Belief in Education inTheCatcherintheRye

LI Qingqun

(Dept. of Foreign Language, Minjiang University, Fuzhou 350108, China)

The plots of Salinger’s novel,TheCatcherintheRye, are composed of several events of “escaping”. Analyzing this novel from the educational perspective, this paper finds that Holden’s escaping acts have expressed his dissatisfaction and resistance against the then educational situation, including the then situations of school education, social education and family education. However, beneath the dissatisfaction and resistance is Holden’s sincere pursuit and guarding of ideal education. This paper comes to a conclusion that Sailinger has conveyed his belief in education in terms of the student-oriented school education, the value-oriented society education, and the affectionateness of family education through the “escaping actions” and the implied “guarding sincerity”.

TheCatcherintheRye; escaping; guarding; belief in education

1673-1646(2016)05-0080-06

2016-04-25

福建省社科规划项目: 官方反腐隐喻话语多元研究(FJ2015B250); 福建省中青年教师教育科研项目: 基于“研究型教学”的高级英语课程教学改革研究与实践(JAS141072); 闽江学院教改项目(MJUB2013031)

黎清群(1968-),女,教授,从事专业: 英美文学。

I712.074

A

10.3969/j.issn.1673-1646.2016.05.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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