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之趣

索绍愚

体弱之人，最怕风寒暑湿，须时时小心，处处注意，稍有不慎，就贵体欠安。然而血气强盛，肌肤充盈之人，顶风寒，冒酷暑，冲湿气，凌波涛，却无所畏惧。不自摄生，而怨风寒暑湿之无情，岂不可笑。

相传李鸿章在伦敦访问，有英国人请他看足球比赛。李氏道：“那些汉子，把球踢来踢去，什么意思！”英国人答： “这是比赛。”李氏摇了摇头道：“这么大热天，为什么不雇些佣人去踢？为什么要自己踢？”中国人不爱运动，可窥一斑。其实，在山水胜地，湖水之间，摒去俗务，怡然自乐地拥抱大自然，回归大自然，得益身心健康，何乐而不为呢？

球类运动，我是望而却步。为什么昵？因为技巧性的羽毛球、乒乓球，需要反应敏捷，而我则反应迟钝，显得手足无措，无法应对，感到异常的别扭。至于争夺激烈的篮球、足球，我因个子小，胆子更小，没有驰骋纵横之雄心，亦没有争强好斗之盛气，从未涉足其间。跑步，又过于单调，不屑一顾。唯有游泳，令我感觉心里怡然，坦然，安然，欣然，故而乐此不疲。

说起游泳，还得从童年说起。小时候，我家门前有个大水库，每到“爪上流汗珠，发梢生炎风，歆气摄人髓，有声来烘烘”的夏天，男男女女就蜂拥而至，一个个玉体横陈，在草地上享受阳光浴，晒得心中惬意，扑通一声，掠水浮沉起来。有一个姓杨的成年人，泳姿很好，蝶泳、蛙泳、自由泳、仰泳都高人一筹，而且可以一动不动躺在水面，令人啧啧称赞。

最热闹莫过于纪念毛泽东畅游长江。每当这一天，附近一个军工厂要在这里举行纪念活动。水库岸边，人头攒动，红旗飘扬。水面上，竖起一幅“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的白底红字标语，赫然醒目，由若干人推动，紧随着的是浩浩荡荡的游泳大军。水库里的鱼被惊吓，强健的鲤鱼飞出水面，在人群中翻腾跳跃，显得生机勃勃，煞是有趣。

我按捺不住心中向往，背着父母，与小伙伴们偷偷下水嬉戏。久而久之，无师自通，学会了游泳。虽然泳姿不好，是狗刨骚，却也淹不死。父母知道后并没有责备，于是游泳亦从地下转为公开。游泳对我们小朋友来说，最有趣的是可以偷水果。水库对面是一个养鸡场，里面有很多苹果树、橘子树。有一个老者看守，他中午一般要休息，我们利用这大好时机，悄悄游过去，爬上树去摘取几个，赶紧往水里跑，游回来，坐在岸边大快朵颐。有时被老者发现，他亦只是吼几声，恐吓一下，并不追赶，而我们却被吓得屁滚尿流，慌不择路地往水里逃。

记忆最深的是有一次，我们去龙滩水库游泳，正好遇见教化学、姓高的一位女老师。她大约二十多岁，丹凤眼，柳叶眉，瓜子脸，身材苗条，不苟言笑，令人望而生畏。被我们私下誉为“冷美人”。有很多人都在坝上跳水，一展英姿，引得我们驻足观看，这位老师亦在其中，只见她一身红色泳装，伸展双臂，往上一跃，就在这霎那之间，她脚底踩滑，乱了方寸，重重地扑面跌落在水面，溅得水花四起……引得我们哂笑不己。

参加工作后，时常与朋友去黔灵公园、花溪、小车河游泳，渐渐地人变懒了，只是偶尔为之。之后，能游泳的地方越来越少，就基本上没去过。尘世劳形，肩周炎让我痛苦万分，去医院不是推拿，就是电烤，钱花了不少，却效果甚微。万般无奈，只好迫使自己锻炼，好在离家不远，有一家游泳馆，就捡起了丢下多年的爱好——游泳。说来奇妙，身上的不适之症，竟然不治而愈。尝到了锻炼的甜头，坚持两三年。2008年的那场凝冻，这家企业为保生产，关停了游泳馆，只好作罢。

去年春天，身体的毛病又多了起来，感冒发烧，是家常便饭。可谓：大病没有，小病不断。于是开始散步。一天，当我步行到观山湖公园，湖里是“澄潭养澹沱”，峰上是“茂树交清森”。彩虹桥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漂动着黄黄绿绿的救生球，把湖面装点得分外妖娆。岸边上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洋洋盈耳，一派和谐、温馨的景象。一位游泳爱好者误认为我是他们中的一员，笑道：“今天水温20度，刚用温度计量的。”我不免见猪心喜，相问道：“不是不准游吗？”他正色道： “不知道呀，这又不是饮用水，为什么不准呢？”这群人“浴乎沂，风乎舞雩，泳而归”，怡然自乐于大自然，实在诱人，令人顿生无限的向往之情，于是，次日我就加入晨泳行列。

东方既白，畅游水中，享受着身体在水中的快乐，一幅美丽的画卷，映入眼帘：鱼儿在水草中悠闲穿梭，岸边花木扶疏；东边远山后的红日冒出一个头，一跳一跳地冉冉而升，终于跃出黛色的山巅，深红的太阳，圆得完美，圆得润泽，圆得盈满，发出柔和温暖的光辉：微风拂来，波光粼粼的水面皱碧铺纹；时有一行白鹭从头顶掠过往北而去；西边山上葱郁的林木，掩映着被晨光映成金黄色的建筑群，在水雾缭绕卜，美轮美奂，如同海市蜃楼一般。东坡在游庐山时发出感慨：“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这里套用他的话说：不识观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水中。当我返回时，漫步湖边，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观赏青翠欲滴的绿叶，领略花上露犹泫的美，耳闻清脆的嘤嘤鸟鸣，令人神清气净。真是让人乘兴而来，尽兴而返。

雨天游泳，苦乐参半。苦的是衣服鞋袜的存放，因为旷野没有遮风避雨之地，一定要小心谨慎地用塑料袋把物品装好，用伞遮挡起来。倘若不然，一旦被雨水淋湿，就会苦不堪言。乐的是当我置身水中，雨水纷繁而至，落在脸上，落在身旁，却浑然不觉。“小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的豪情壮志，油然而生，令人兴奋不己。

游泳爱好者相互间调侃，亦是一大趣味。一次，我正在用毛巾擦干身上的水。一名年轻的女游泳爱好者信步而来，有人与她嬉笑道：“美女，好几天没看见你了。”这美女腼腆笑道：“我回思南了。”一位火姐搭话道：“小女子怀春——思男。”在场的人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年轻女子顿时脸红，不自然地低下头整理起游泳物品来。这位大姐感觉话语不妥，急忙解释道：“我在客车站上班，过去跟车跑，车上无聊，为打发时间，与同事说歇后语，打地名。”

在社会上，人与人之间唯恐避之不及，而游泳爱好者不管男女老少，相互间相遇，都会寒喧两句。这是很有意味的习惯。大概是共同的爱好的缘故，我们平时太注意人与人的差别了。一次，我在水中将身边的一位远远甩在后面，当我返回上岸。他对我笑道：“你游得快，怎么也跟不上。”我笑道：“游泳，要动作协调，手脚要伸直。”还有一次，有一位见我拿着泳镜，问道：“请教一下，泳镜是怎样才能不生水雾？”我道：“抹一点洗洁精，就好了。”他笑道：“我的泳镜，刚买来时还行，时间一长，防雾膜脱落，就看不清了。”我道：“再好的泳镜，时间长了，都要起水雾。所以游泳运动员在下水前，会在泳镜上抹点洗洁精。”他豁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谢谢。”

游泳的经历，同漫长的生活道路一样，并小是总铺满了鲜花，有时也荆棘丛生。一次，下水的地方摆放了很多带刺的树枝，知情者道：“这是公园管理者所为，他们怕淹死人，承担责任，所以用它来阻碍游泳的人。”须臾，他又徐徐说道：“这样的事，年/卜都有。”唉，难道怕发生车祸，就不坐汽车；怕行走跌倒，就不走路了？因噎废食，岂不可笑？这样的管理者不动脑筋，用简单粗暴的办法来阻挡市民游泳，实在是令人费解，不可思议。没过几天，下水之处义撒满敲碎的废灯管、灯泡和酒瓶。我们一一拾取，放在塑料袋里。一个女游泳爱好者到来，可能是政府里的官员，赫然大怒道：“把这些碎玻璃放好，我一会拿去让公园管理处的处长看看，问问他手下的队员是什么素质。”话语之间，有两名队员到来，于是被大家团团围住质问：“你们不是放树桠枝，就是撒碎玻璃，为什么做这些下三滥的事？”两名小队员急忙道：“我们才来两天，不是我们做的。”我们继而又问道： “是不是你们人做的？”这两名队员低下了头。

游泳者的素质参差不齐，难免带来不愉快。有一天，我游完泳，正在穿衣，一位没见过的陌牛年轻人从水里起来，对我相视一笑，我也笑着点了点头，这人来到我面前道：“大哥，我今天是第一大来游泳，什么都没带，能否借您的毛巾用用？”毛巾是私人内用品，岂能借给陌生人？他怪诞的要求，匪夷所思，令我瞠目结舌。然而，我却不好意思拒绝，就把毛巾递给他，这小兄弟不但擦了脸，还擦下身。旁人看不过去，就说道：“人家毛巾是用来洗脸的，你怎么川来乱擦呢？”我摇了摇头道： “擦吧，没关系，送你了。”唉，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林了大了，什么鸟都有。还有一次，我们男男女女地在更衣，一位老兄竟然不用浴巾遮挡，脱下泳裤，有人怒斥道：“有女同胞，这样不好！”这老兄才用浴巾围住身体，还振振有词地为自己辩护道：“现在很多地方都裸泳，这有什么呢？”我笑道：“在哪一坡，唱哪一歌，其它地方裸泳，不能说明贵阳也要追风。”

游泳如同一个淘汰赛，从秋游到冬，从春游剑夏的人少之又少。十月中旬，气温下降，游泳的人逐渐减少，湖边亦少了喧嚣。当“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进入深秋季节的时候，人就更少了。是呀！人的懒惰性，注定了大多数人留恋温室，而不畏风刀雪剑的寒冷，在刺骨冰水中放浪形骸的人太少了。夏泳固然有乐，而冬泳也别有风味。冬泳之味，没有经历的人难以理解。

冬泳之人，一般比较关注气温变化，好决定游泳的距离。一次，我正和几个朋友边做下水前准备，边说笑逗乐。忽然，一对中年男女来到我身旁，男的从包里拿出一支温度计走到水边，神情专注地测量气温，之后将温度计放入水中。须臾，他从水中拿起温度计看了看，转身对我们说：“气温三度，水温九度。”有人小声议论：“真正的专业冬泳爱好者，还带着专业器材。”有好事者问道：“你冬游几年了？”他一边换衣，一边答道：“九年。”我听他一口遵义腔，搭讪道： “师傅是哪里人？”他答道：“遵义正安。”我恭维道：“正安可是文化故乡呀！贵州文化鼻祖尹珍先生，是你的乡亲呢，为纪念这位先贤对贵州文化的贡献，民国政府专门成立了道真县。”他自豪道：“是的，原来道真是正安县的一个乡。”

冬泳者关心的话语，令人温暖。一天，气温骤降，湖边的绿叶、红叶和小草铺满厚厚的霜花，叶子边上露出一圈圈绿、一圈圈红，饶是有趣。一个大姐叮嘱道：“温度太低，少游一点。”听完她的话，我心里暖融融的，笑道：“我是蜻蜒点水，不敢多游。”说完，我跳入水中，四肢与头部瞬间被冻得疼痛，坚持，坚持，痛感渐渐消失，思维格外清晰起来，我便在水中掠水浮沉，放浪形骸，领略风刀雪剑的寒冷刺激，享受着特有的奇妙，令人心旷神怡。上岸后，喝上一口带来的热水，一股暖流热中肠，快乐极了。

一次，天未亮，观山湖大雾弥漫，当我换好泳裤，走到岸边，发现一只手电筒放在一棵树桩上，强劲的光柱，如同灯塔一般，给水里游泳的人指明方向。心里一喜，这个有心人，既方便了自己，亦帮助了别人。我在雾气笼罩的湖水里，顿感湖岸潜行，根本辨不清方向。倘若不是手电光的指引，天寒地冻，找不到上岸的地方，岂不麻烦。

雪天游泳，更是奇妙无穷。一天清晨，大雪纷飞，如同柳絮飞舞，缓缓而下，把大地装扮成白茫茫的一片银色。厚厚的白雪，几乎没过了我的双脚，用手在地上一试，竟然有十厘米左右的厚度。当我高一脚，低一脚的到游泳处时，有人已经从水中起来，我戏谑道：“怎么样，刺激吗？”他笑呵呵道：“刺激刺激，冬游求的就是刺激嘛。”听他这样说，我笑了起来，赞同道： “对，求刺激。”我换好泳裤，扑通跳入湖里，掠水浮沉起来。上岸后，我们禁不住心中的兴奋，用手机相互照相，留下历史的瞬间。次日，给我照相的朋友笑道：“我把你的照片发到了微博上面，朋友们说：‘好酷。”

游泳的妙处，在于身体素质的提高，抵抗力的增强。过去，三九寒天，我里面是棉毛衫、保暧衣、毛背心、毛衣，外面防寒服，仍然感到冷。如今，一件棉毛衫和薄毛衣，一件普通外衣，就感觉很暖和。每当看到大街上的人被砭人肌肤的朔风吹得缩头缩脑，想起自己过去害怕寒冷，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那副狼狈相，心里就好笑。当然，游泳不是灵丹妙药，身体亦会偶有不适，然而不用上医院，自己很快就会痊愈。一次，我肚子难受。几次想吐，却吐不出来，浑身软绵绵的，倒床睡觉，一觉睡醒来，好了。过去一点小毛病，不是打针，就是吃药，没有三四天的时间，不可能康复。

游泳之趣，还在于洋相百出。一次，我在水里游的时间长了一点，上岸后，砭人肌肤的寒风，令我哆嗦，匆匆穿好衣服，就往回赶。跑了两百来米，感觉身上空空的，用手一摸，棉毛衫没了。我惘然若有所失，自言自语道：“咦，棉毛衫呢？”赶紧打开背包寻找，没有。“难道落在水那里了？”当即返回去找，还是没有。包内包外搜了个遍，几处茫茫皆不见。难道没穿来？不会，这几天都是穿着睡觉；难道今早我脱在家里了？应当不会呀，是否记忆有误，脱在家里了呢？不管它，回家再说。于是，一路慢跑，当我跑了一两公里，身体渐渐发热，发现衣袖鼓鼓的，感觉里面有东西，用手扒开衣袖，棉毛衫的袖子赫然在目。原来，我游泳上岸穿衣服，为图快，省事，把棉毛衫和运动衣一起穿，在穿的时候，头和双手只套进外面的运动衣，棉毛衫自然贴在后背和袖子里。而当我感觉身上空的时候，用手掀起前面的运动衣，当然就看不见了。背起衣服找衣服，岂不是天大的笑话？还有一次，胡乱穿上衣裤就往回赶，在路上，用手摸手机，感觉裤包口有异，我顿生诧异，低头一看，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运动裤穿反了。

游泳之趣，实在是回味无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