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红
2016-01-22茨园
茨园
岁月如梭。麻家大院的院墙仍是青砖琉璃瓦,三百多亩良田也绿油油地贼旺。但只是一场豪赌,主人便不再是宝少爷了。麻家祖上几代人挣下的偌大家业,居然不到两个时辰,败在了宝少爷手上。虽然宝少爷在镇上仍迈着方步,昂首挺胸走路,但人邋遢了许多,是花子,又不像。往时迎面绽露的笑脸没了,连庙集上屠夫家的黑狗见他“汪汪”地吠时,主家也懒得抬眼望一望,喝一声。只有老仆在他或醉或饥倒时走过来扶他一把,拉他去屋檐下歇歇脚。
老仆的家,宝少爷从不去的。老仆拉他,拽他,他都不去。老仆的腿脚不灵便了,仍无法在记忆中抹去宝少爷,家里有了有滋味的食物,总要让孙女迎儿拿一些给宝少爷送去。儿子、媳妇看不惯父亲,却又丝毫不敢违了他的意思。
那段日子,镇里镇外的媒婆常去老仆家走动,就连麻家大院的新主人也在起意,纳妾时托了三四个媒婆车轮样往老仆家去。儿子、媳妇年纪不算老,却在背对老仆时往头上长着白发。终于,在一个多雨季节,俩人试探着问:“爹,咱把迎儿嫁了吧?嫁给宝少爷也行呀!”
“人家是主,咱是仆,这口咋张嘛!”老仆躺在潮湿的床上,说。这一天,迎儿也在家,就在另间屋里做女红。隐约听见了父母和爷爷的对白,迎儿一整夜翻来覆去睡不好,第二天虽没事人样该怎么还怎么,而此后的日子,她却总是夜里很晚才睡。隔不上三五日,迎儿会把做好的女红拿到庙集上去,贵贱都卖。迎儿的女红做得好,卖得也快。有了钱,迎儿偶尔也买吃的回家。当然,少不了要给宝少爷送些。
“好孝顺的孩子!”爷爷和父亲夸。
“迎儿,还是你留着以后置嫁妆用吧。”娘捋着迎儿的头发,说。
迎儿脸红,无语。
宝少爷和迎儿之间也是无话的。每次迎儿把食物递给他,然后就背对着他在不远处勾头站着,或是在另个屋檐下坐了,瞥也不瞥一眼宝少爷狼吞虎咽的样子。只是那天见宝少爷腿上淌着血,迎儿掏出汗巾蹲下身给他包扎时,才轻声说了句:“少爷,你也是五尺男儿呢,四肢健全的,真就这么一辈子么?”宝少爷苦笑,不语。勾头时,身子却猛一激灵:迎儿眼泪哗哗的。
迎儿流泪的样子瞬间烙进了宝少爷心里,宝少爷忽地就从镇上消失了。这一年,迎儿已是二十五六的大姑娘了。
宝少爷消失后的第三天,镇背后山脊上的尼姑庵里又多了个出家人。三四年光景,宝少爷略略有了些钱回到镇上时,听人说山脊上尼姑庵中有个尼姑的女红做得特好,就在镇上开了家铺子,卖女红。宝少爷的生意相当红火,连麻家大院的主人需要什么,也常让人到他这儿买。再一年,宝少爷娶了麻家大院主人的小女儿为妻。那主人无儿,就把宝少爷招赘。这,也是嫁娶的一个主要条件。那家主人玩笑着对宝少爷说:“等我们百年了,你又是这大院的主人了。”
那一天,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把小镇炸得烟雾袅袅,站在山脊上的尼姑庵里也听得真切,看得明白。新娘子身上的衣,头上的盖头,全是在那尼姑庵定制的。
红艳艳的盖头揭开了,年方十八岁的新娘子貌若天仙,宝少爷喜眉笑眼。
选自《天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