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一万年，让你认识我一万遍

徐向林

阿尔茨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症，病患常见于65岁以上老人，中青年患例不到千万分之一。然而，就是这千万分之一的概率，却不幸落到了杭州市的徐翔英身上。37岁那年，她罹患此症，头脑中像装了个“橡皮擦”一样不停地抹去记忆，最严重时，甚至连丈夫、儿子都不认识！

人到中年，浪漫的爱情早已退潮至无关风月。她的丈夫周玉祥为留住妻子的记忆，此后的2000多个日日夜夜，他让时光倒流，不断演绎回放着两人相识相恋以来的爱情故事，重来的风花雪月，创造了真爱战胜病魔的奇迹……

1

“玉祥，我们家的雨伞怎么一把都找不到了？”2007年8月的一天，正是江南的黄梅天气，雨说不准什么时候会下。因此，徐翔英每次出门，都带着一把雨伞。但这天，她翻遍了平时放雨伞的壁橱，却一把雨伞也没找着。

看着妻子手忙脚乱地翻箱倒柜，周玉祥感到好气又好笑，他用略带责备的口吻回道：“你还说呢，这一个月，我差不多买了10把雨伞，都被你忘在公交车上，带一把扔一把，雨伞都被你扔没了。”

徐翔英直起了腰身，她猛拍自己的脑门：“瞧我这记性！算了，不带雨伞了。”但她出门前，细心的周玉祥还是到楼下的超市新买了一把雨伞。他把新伞递到徐翔英手上叮嘱道：“这回你得记着带回来，别再丢在公交车上。”

谁料，当天晚上，杭州下了一场暴雨，徐翔英赶回家时，身上淋得透湿。周玉祥不悦地问：“你不是带伞出门了吗？怎么冒着雨回来。”徐翔英被丈夫一问，怔住了，好半天才喃喃地说：“对不起，雨伞又忘在公交车上了……”

不仅常丢雨伞，原本做事细心的徐翔英做什么都会丢三拉四，不是丢了钥匙就是丢了包，有时风风火火地下了楼出门办事，不一会儿又慌慌张张跑回来，气喘吁吁地问周玉祥：“提醒我一下，我出门做什么事来着？”

妻子的变化让周玉祥开始忧心忡忡。时年37岁的周玉祥与妻子同龄，两人是杭州八中的高中同学。在校期间，高大帅气的周玉祥是校篮球队的主力队员，只要有他上场的比赛，徐翔英总是场下叫得最响的啦啦队员。高中毕业后，周玉祥与徐翔英各自踏入社会，两人中断了联系。

一次同学聚会上，周玉祥再次碰到了徐翔英，当他得知徐翔英还是单身时，早在校园就已对徐翔英暗生情愫的周玉祥，对她展开了热烈的追求，最终抱得美人归，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婚后次年，随着儿子的出生，三口之家盈满了生趣。

婚后，周玉祥与妻子商量，各自辞去工作，在杭州开了一家茶叶店，经过10多年的艰辛打拼，生意越做越大，注册成立了茶叶公司。在公司管理上，周玉祥负责跑市场对接客户，徐翔英则负责打理店内事务。徐翔英精明能干，店内的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生意也做得顺风顺水。

然而，就在周玉祥准备大干一场时，妻子却变得丢三拉四。起初，周玉祥以为徐翔英的变化是工作压力大所致，他特意接手了店内的一些事务，好让妻子有空闲休息。没想到，此举非但丝毫不见效，徐翔英的“健忘症”却越来越重。

这年底，徐翔英受托为一个亲戚代买一箱干货，岂料她一连3天，每天都往家中扛回一个装得满满的大纸箱，拆开纸箱一看，里面全是一样的干货！徐翔英急得直哭：“我这是怎么了，要1箱干货却买回了3箱……”

周玉祥在安慰的同时，终于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妻子会不会得啥病了？为了改善妻子的记忆力，周玉祥带着妻子去看了中医，开了专门增强记忆的药方，每周服药都得七八百元，服了1年多时间却不见效果。徐翔英的失忆症越来越严重，不仅出门容易丢东西，炒菜忘记放盐，甚至常串门的亲友走进她的茶叶店，她也一愣一愣认不出来……

2

在中医治疗不见成效后，2010年3月，周玉祥带着妻子来到浙江大学附属第二医院看专家门诊。经过诊治，专家确认徐翔英患的是极其罕见的早发性老年痴呆症——阿尔茨海默症。专家告诉周玉祥：“得了这种病的人，脑子里像装了一个橡皮擦，记性会越来越差，最后什么都不记得。”

更令周玉祥吃惊的是，这种病症目前还没有好的治疗措施，“得了这种病，待着不动，反而发病更快，如果坚持有规律的活动，可延缓病情发展。”专家的话，又让周玉祥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光。

要治病，就不能让妻子闲着不动！尽管徐翔英常因记性差而算错账，周玉祥仍坚持让她打理茶叶店，她乘坐公交车往返店里与家中，周玉祥怕妻子不认识回家的路，就暗中跟踪保护。有好几次，徐翔英不是未到站点就下车，就是坐过了站点，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在她慌张四顾时，暗暗跟着的周玉祥出现在她面前，挽着她的手回家。

2011年5月，徐翔英的病情急转直下。一天傍晚，她又坐过了站，周玉祥上前带她回家时，她却警惕地问：“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妻子竟然认不出自己了，周玉祥一下子蒙了。他好说歹说，并且打电话叫来妻子尚认得的儿子来证实，徐翔英这才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她的丈夫，才放心地跟他回家。

那天夜里，周玉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没想到妻子的病情发展得这么快，要是再这样发展下去，“橡皮擦”会无情地擦去她脑海中的记忆，彻底不认识他和儿子怎么办？周玉祥愁肠百结，睡不着觉，他索性打开床头灯，背靠着床头想心事。这时，身边的妻子睡意正香，还发出轻微的鼾声。周玉祥心想，被病痛折磨的妻子，只有自己能给她带来真真切切的安全感，她要是不认识自己，那我就跟“橡皮擦”竞跑，不停地刺激，让这份爱情的记忆永远不会被擦去！

主意拿定，周玉祥轻手轻脚地下床，找来笔和日记本，努力回忆着他与徐翔英相识以来的风雨历程，然后，按照初步勾勒的回忆，准备将两人相识相恋以来的爱情故事回放重演……

第二天一早，徐翔英起床洗漱完毕，准备去茶叶店。周玉祥轻声唤住了她：“徐同学，我给你带了一只红苹果。”徐翔英一愣，有些吃惊地望着周玉祥。周玉祥将手伸向从儿子那儿借来做道具的书包里，掏出一只红苹果，他紧张地四顾后，把苹果往徐翔英手里一塞，然后逃也似的奔回了房间。

徐翔英拿着苹果，莫名其妙地看着丈夫的“表演”，她不解地问：“你……这是干吗？”

周玉祥装作不好意思地说：“你忘了吗？我们上学时，几乎很少说话，我第一次送给你的礼物就是一只红苹果。”

听到这话，徐翔英脸上竟然飞起了红云。她把苹果往手包里一塞，准备出门。周玉祥赶紧说：“这是给你的苹果，你怎么不吃了啊？”

“那是我第一次接受男生的礼物，这只苹果我一直就没吃。”徐翔英的回答令周玉祥大喜过望，他的这个刺激还真起到了效果，20多年前的记忆，竟然一下子回放成功！

事后，周玉祥专门打电话询问当初接诊的那位专家，专家分析后说：“人在外界的刺激下，会促进记忆的恢复。”专家肯定的答复，让周玉祥下定决心，哪怕千难万难，也要倒回时光，回放逝去的爱情故事。

隔天傍晚，徐翔英将茶叶店关门打烊后，正准备搭乘公交车回家。刚走出没几步，她看到周玉祥推着一辆自行车迎面过来。走到近前，他柔声地说道：“阿英，坐我的自行车，我送你回你家。”

徐翔英茫然不解地看着周玉祥。“怎么还不上车啊？”周玉祥催促她。

“等你骑起来，我再上车。”徐翔英答道。

“不，我第一次用自行车送你回家时，就是等你在后座上坐好，我再骑行的。”原来，周玉祥又在回放着他第一次骑自行车送徐翔英回家的镜头。眼前的自行车、相同的骑车人，一下子唤回了徐翔英的记忆。在回家的路上，周玉祥故意拐错了巷子，徐翔英急得在后面大叫：“你拐错了，回家的路应该往左拐。”周玉祥重新调整了方向，他的脸上满是欣慰的笑。

3

一天中午，徐翔英在店内接待了一个顾客后，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在门店附近暗中观察的周玉祥感到大事不妙，赶紧进店劝慰。徐翔英边哭边说：“刚刚算错了一笔账，多找了那人几百块钱。”周玉祥怎么劝慰她都听不进去。

必须转移妻子的注意力，才能让妻子走出伤心。那天下午，周玉祥生拉硬拽着妻子来到杭州的西湖边上，他特意买了一只心型的汽球给妻子，对她说：“我们结婚前几天，就走在这苏堤上，这只心型汽球是我当年买给你的礼物。”见徐翔英仍然无动于衷，周玉祥突然蹲下身子，背起徐翔英就在苏堤上奔跑，一边跑还一边喊：“我要结婚喽，你就是我一生背负的新娘。”

这奇怪的动作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徐翔英连忙对周玉祥说：“快放我下来，这么多人看着呢。”

“我就是要这些人看着，让他们见证我们的婚礼。”周玉祥非但没放下妻子，反而手上用力，把妻子背得更紧。他迈开大步，向前奔跑着，两岸的垂柳不停地从他们身上拂过。

此情此景，完全重放了当年的风花雪月。徐翔英不再挣扎，她拉着手中的心型汽球，任汽球飘飞空中。她也回放着当年的湖边誓言：“周玉祥，我要你背我一辈子。”

徐翔英的反应，让周玉祥眼泪盈眶，他认真地点头道：“我背着你，再也不放手！”

周玉祥每天都回放着不同的爱情故事，让昔日不断重来，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徐翔英的病情发展缓慢，她一直牢牢地记着周玉祥的名字，记着爱情亲情交织交融的这个家！

可惜，病情发展虽然缓慢，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病情还是在慢慢地加重。到了2014年10月，徐翔英除了记得丈夫和儿子外，所有的亲友包括她的父母都被无情的“橡皮擦”擦去了记忆，她完全丧失了打理店务的能力。周玉祥干脆关了茶叶店，让妻子在家中调养。

平素忙惯了的徐翔英陡然闲了下来，她极不适应。她经常莫名其妙地哭泣，脾气也非常坏，动不动就冲周玉祥大发脾气。但无论徐翔英如何发脾气，周玉祥总是笑脸以对。

在病情稍稳定的间隙，徐翔英会自责道：“我对你发那么大脾气，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周玉祥笑道：“自从你答应嫁给我的那一天，我就发誓这辈子不跟你吵架。”感动的徐翔英主动拥抱了周玉祥。周玉祥轻抚着徐翔英的发际，默默祈祷，希望徐翔英的病尽快好起来，在这片温情里和他平静地携手到老。

可是，周玉祥的愿望还是随着徐翔英病情渐趋严重而暂时封存。2015年6月，徐翔英迷上了烈日下暴走，只要周玉祥稍不留神，她就溜出家门，在盛夏的高温下四处游荡，每次，周玉祥总要费尽力气才能将她找回家。

有一次，徐翔英又溜出家门暴走，周玉祥找到她时，她身上的汗水糅着灰尘，散发着阵阵异味。回到家，周玉祥让她洗澡，她却死活不依。无奈之下，周玉祥提来一桶水，将徐翔英从头浇到脚。好在，徐翔英还知道衣服湿了要换，她脱下湿衣服时，周玉祥借机将她强行抱进了浴缸，给她擦洗身子。那天，徐翔英特别暴躁，她对周玉祥又咬又掐，洗好澡后，周玉祥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留着10多处牙痕。

病情加重，周玉祥不得不将徐翔英送进了医院。进院初期，徐翔英已完全叫不出周玉祥的名字，她甚至一连几顿不吃不喝。周玉祥知道，她脑子中的“橡皮擦”已快全部擦去她的记忆了。

为了让妻子吃饭，那天，周玉祥特地穿着一身蓝色的运动服，抱着一个大篮球走进病房。他娴熟地将篮球在手中玩转时，徐翔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周玉祥见吸引到妻子的注意，抓住时机说道：“你这个啦啦队员怎么当的，怎么不给我喝彩呢？”

他的话惊醒了徐翔英，她条件反射地叫喊起来：“周玉祥，加油！周玉祥，加油！”妻子叫出自己的名字了，周玉祥特别开心，手中的球更是玩得滴溜溜转，要不是碍于在病房里，他几乎要表演“三步上篮”的绝技了！

记起了丈夫的名字，徐翔英那天胃口大开，她不仅主动吃饭，饭量还出奇的大，看着妻子狼吞虎咽的模样，周玉祥悬着心终于放下。

经过1个多月的治疗，徐翔英失去的记忆又被唤回了一些。出院那天，主治医生告诉周玉祥：“按常规，这种病症通常两到三年就全部丧失记忆，住院治疗的效果也不佳，你每天通过回放过去的场景来刺激妻子，不仅使她的病情发展推迟了几年，而且在短期治疗后，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最后，医生发出了感叹：“爱，就是能创造奇迹的良方，这是任何药物都比不上的！”

周玉祥在接受笔者采访时说：“今后的日子还很长，我会将我们20多年所走的爱情历程一一回放，我相信终有一天，阿英的记忆能完全恢复，她脑中的‘橡皮擦会彻底消失。”

秋意渐浓，梧桐树的落叶在微凉的风中不断飘落，但秋日的阳光如不灭的希望打在脸上，更温暖在周玉祥夫妇的心间。

（责编/朱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