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与倾诉
2016-01-21陈东亮
陈东亮
在下午逼近傍晚的模糊时间,我又见到那个可恶的老女人。
她忽然出现在芙蓉小区外面的胡同里。她大概失踪两三个月了吧。她头发银白,干瘪的身子顺时针绕着圈儿晃。春风挟裹着纸片或树叶,悄悄跟着她。她佝偻着背,肩上顶着个学生书包,两手向后托住书包底部。这很有趣,像极了一个被精心捆扎、有模有样的烧鸡。我能猜出书包里装的什么。她来小区更像是祭奠。她的家——北楼502,更像是一个灵堂,室内陈设还是几年前的样儿,她女儿的遗照还在墙上挂着,骨灰盒还在,镶着个小照片。
胡同南北走向,几百米吧,北头连着喧嚣的火车站广场,向南经过芙蓉小区大门,最后消失在一个叫万家坡的村子里。胡同东侧是印刷厂和肉联厂的后墙,油墨的香气,混着动物尸体的腐臭味,旁若无人地随风游荡。胡同柏油路面已泛白,老女人走在上面,姿态有些特别,总是前脚掌先着地,一步,又一步,步距很小,有些蹑手蹑脚,被人后面推着般。
我趴在小区南楼601的后窗台,心脏剧烈抽搐了几下。因为,我的侄子陈枪枪来了。不久前,陈枪枪从百十里外我的老家十里村,来到芙蓉小区。我的侄子陈枪枪不知道,他和这个老女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不知道自己可能处在危险中。
我攥起拳头,恼怒地砸了下窗台,暗自说,陈枪枪,你可别马上出现在胡同里。
陈枪枪的父亲叫陈四毛,是我弟弟。
陈四毛是个什么东西呢?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我作为厂长的司机,把弟弟从村上,成功“引进”到厂里。陈四毛出事前,是我们厂保卫科副科长。他胡子拉碴,肥头大耳,头上顶着片可有可无的圆形毛发。他交往了几个“社会”上的人,业余给人要账,就是逼债,提成至少50%。团伙大概5人。
后来,陈四毛在洗浴中心认识了个女人——也就是陈枪枪的妈妈。他们昏天黑地吃喝后,就开始努力孕育陈枪枪。女人挺着肚子和陈四毛在老家十里村结婚。陈枪枪不久出生。可孩子没出满月,女人就兔子般窜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又过了半年,老女人的女儿蔡小芽,主动和我弟弟陈四毛谈起了“恋爱”。蔡小芽是报社实习记者。开始的时候,我觉得这是件好事,弟弟终于找了个正儿八经的女人。但是,蔡小芽利用这层特殊关系,进入我们厂子,收集了很多“秘密”材料。
我们那个农药厂向地下深排带刺鼻气味的污水。我们的排污设备,根本就是个摆设。
我们厂长为“摆平”这些事儿,没少花钱。厂长为此大发雷霆,命令我让弟弟陈四毛,给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记者来点“颜色”。
但,我弟弟采取了一种极端的方式。他挟持了蔡小芽三天,并强奸了她。
陈四毛制造的这起强奸案,成为辉城市民茶余饭后、眉飞色舞的谈资。本来是一对“恋爱”中的男女,却发生了这种奇怪的事情。那段时间,省内外各路记者大爷们,轮流造访我的家。这个可恶的老女人,曾在黑夜用菜刀疯狂砍我家的防盗门。金属撞击的尖锐声响,打着旋儿冲到小区的上空,把夜晚扯得七零八落。家家户户都醒了,但没有亮灯。对过那栋楼的阳台上,趴着一片黑乎乎的脑袋。那晚我没有出门。我躲在屋内,透过防盗门上的小栅窗,模仿着我弟弟陈四毛的腔调,与老女人疯狂对骂。我们的骂声毫无原则和底线,互相扒出了对方的八辈祖宗——
管我屁事?X你妈!
该死,你们家都是畜生,都该死!
……
陈四毛被抓一个月后,老女人的女儿蔡小芽死了。她大鸟般从自家五楼阳台上飞下来,被楼间花园的铁尖高栅栏刺穿了。警察同志尸检完毕,告诉我,女尸的右大腿内侧,被针刺了两个字:四毛。
我弟弟陈四毛,被判了十五年,现在辉城监狱服刑。
陈枪枪几乎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我母亲去世后,陈枪枪跟我二爷住。直到陈枪枪一年级下学期,年后不久,我把他接来了。再不接来,村里人该戳我脊梁骨了。我不愿意把陈枪枪接到辉城来,除了老女人的原因,还有我们厂长,他是反对的。
上面这些事儿,已经过去好几年了。我想遗忘,但感觉很难。因为,这个老女人,常在某些不固定的时间,光临我的记忆。
老女人自北向南,在向我逼近。她经过西墙豁口时,扭着脖子朝里面看了看。她一直有这样的习惯。胡同西侧是片空地,连同芙蓉小区,都是我们厂长开发的,被圈占好几年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小区只盖了两栋楼,厂长就转了投资,在万家坡附近开了个厂子。
这块空地及四周的砖墙,像极了丢失盖子的骨灰盒。那个豁口似有阴风窜出,拍打路人的后背。里面“地形”复杂,居民拆迁后残留的屋角或半拉院墙,排列其中。登高望远,经常发现内急的人躲进空地,撅起白屁股方便。“运气”好的时候,能在楼上瞥见苟合的野鸳鸯。当年,蔡小芽失踪时,老女人中邪似的在这片空地上寻找,把砖垛儿挪来挪去。她用渗血的手指,揪住过往行人的衣服,打听蔡小芽,嘴唇哆嗦着白沫儿。她在城市逼真的灯光下奔跑,身影却模糊。厂长派我远远跟着她。她纸片般从一个小区飘到另一个小区,又从城市中心飘到郊区。月亮升起来,她的身影逐渐稀薄,夜色裹着她苍蝇般乱窜。她轮换双脚,急匆匆踢开城市边缘的农户大门,步伐猴子般矫健,从一个未知跳到另一个未知。废弃的院子、野地小茅屋,她都要进去看看。后来,她坐在田垄上,盯着月亮发呆。断断续续的哭声,循着夜色向周围奔跑……不知何时起,她的动作开始变慢。整个城市在前面奔跑,她“慵懒”地在后面踱着步子,脚拖着地面走,像现在这个鬼样子。
老女人进入了小区,藏青色的羽绒服有些大,盖着半个腿。她的银白头发像被漂染过,几根有晶莹剔透感的发丝,在阳光下不甘寂寞地跳舞。蔡小芽跳楼几天后,老女人的头发竟然全白了。这让她的年龄看上去比实际显大。她还是黢黑肤色,眼睛陷在凸起的颧骨里。她的眼睛四周,总存着汪“脏”水。但是,这汪水认真连接了几道“排水沟”——她的鱼尾纹深得有些夸张。水存不住,常流了满脸。
我的嗓子发痒,用很女人的腔调“呸”了几口,若有若无的白色唾液,喷射在客厅橡皮树的宽厚叶片上。这几年,这个老女人见我就吐,接着用脚努力蹍几下肮脏的唾沫或痰迹。我一直躲闪老女人的目光。她像个会走路的老冰棍儿,总带着逼人的寒气。她常揪住路人,或者小区的居民,说道阵儿。
“我那苦命的闺女……”
老女人常常说着说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一会儿清楚,一会儿迷糊,常常分不清你我,像是和自个的闺女在说话,瘆得人后背发麻。
“苦命的闺女……”
后来,大家见老女人就瘟疫般躲开。她到哪里,人群嘻嘻哈哈避逃的声音,会搅翻城市的某个角落。大家围成个小半圆,仿佛看着个怪物,或耍把戏的异乡人。老女人后来就不说了,总是用很陌生的眼神,打量着四周。她背着个书包,开始慢吞吞地围着芙蓉小区、万家坡和厂子转圈儿,沿着周围的小路,能转上一天。她在城市和乡村的模糊地带奔走,目光坚硬,眼神和别人不在一个水平面上,总有45度夹角。她的动作开始坚硬,偶尔会爆发让人难以琢磨的力量。我母亲有次来芙蓉小区,撞见了她。老女人上来竟打,硬是揪下母亲的一绺头发。
这个书包,似乎黏在老女人身上,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书包上的图案是张着大嘴的唐老鸭,米老鼠害羞地低着头。我原来就猜测,是律师给她出的点子,吸引大众眼球呗。她这里说那里告,一直要我弟弟陈四毛偿命,还牵出我们厂子的一些问题。没完没了。
我心里暗暗骂。
老女人进入楼道后,我的侄子陈枪枪忽然出现在小区外的胡同口。我漆黑的大脑里,迅速闪出几个让人恐惧的字:仇人见面。
陈枪枪今天有些特别,先是扒着胡同墙角往里面瞧,接着缩了回去。反复几次,才悄悄地出现了。他在胡同里踱步,缩着脖子,应该是有些害冷。陈枪枪有什么预感似的,好像忽然对周围,有了种初来乍到的陌生。通往芙蓉小区的路,似乎瞬间对他失去了亲和,变得有些狰狞。
一般情况下,陈枪枪放学后,会去找在车站摆小吃摊的我老婆,蹭点顾客吃剩的饭菜。他根本不知道我在家,这天一大早,我把“伟大”的厂长送到济南机场,才有机会提前回来。
陈枪枪停在了小区内。他坐石凳上,伏在楼间石桌前,皱紧眉头,写画着什么。圆形石桌上面,刻着个大小匀称的方形象棋盘。陈枪枪体型瘦弱,却支撑着极不协调、圆乎乎的大脑袋,仿佛有根木棍儿顽强顶住个排球。陈枪枪绕着圈儿咬烂铅笔原木,他常干这样的事儿。接着,他努力扭了扭脖子。许是,他嘴里有了太多的木屑儿。他用力啐了一口,又啐了一口,乌龟般缩了几下脖子,用绿袄袖抹了下鼻涕。袖子上有陈枪枪的杰作,硬邦邦的一大片。本来,陈枪枪不久前来家时,我想给他换身衣服的,可老婆说,春天短,买了也浪费,过几天热了,直接买单衣吧。
就在我准备喊陈枪枪上楼时,老女人缓缓打开了窗帘和窗户。速度很慢,好像担心惊扰到什么。满眼的尘土,朝着阳光和天空挣扎、弥漫。我的眼珠出现了一种外凸的张力,涨涨地痛,心脏好像又被什么薅了下。蔡小芽是在对过飘下来的,摔成一张带血的照片。我在梳妆台的抽屉里,迅速取出望远镜,从窗帘缝儿探了出去。虽说是俄罗斯高倍望远镜,但仍有些不太清晰。网上买的时候牛皮吹得怪大,但我喜欢这个世界的模糊。
老女人打开书包,掏出了一些水果,厚厚的一堆材料。我知道,都是些什么东西。这个老女人,成了半个律师了。她一直在奔走,信访局、环保局、乡镇政府……我们厂长就开过这样的玩笑:“我倒要看看,这个熊货,能磨破几双鞋!”
老女人在缓慢擦拭,来回穿梭在厨房和卧室,如一只旋转的陀螺。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擦拭一下,我都配合着挤眉弄眼。我的半个身子拼命向后趔,担心灰尘飘到我身上。她家的房屋,三室朝阳,最东边不带阳台的卧室是她女儿蔡小芽的。老女人用手轻拍着被褥,小心翼翼。床上的物品没变,还是保持原来的样子。带花格图案的被子折叠成豆腐块状,褥子上铺着同样花格的被单。被子和褥子,有种互相隐藏的意味。黑红杠儿相间的花毛毯,平放在被子上。墙上是大幅画,唐老鸭的嘴上浸着血色。画儿是老女人贴上的,我曾见过她,往墙上贴画儿。她好几次调整左右高度,眯着眼睛,有些装模作样。
那张带镜框的黑白照还在,悬于卧室北墙,照片上方系着个黑花。墙边放着个桌子,桌面上有香炉和三个果盘。一会儿,她燃上三支香,盘里摆上苹果、橘子和香蕉。她脖子高抬,双手合十,嘴在不停嚅动,念叨着什么。
老女人一直盯着墙上的照片。她在用手抚摸,全身抖动。蔡小芽的照片有些模糊,但我能感觉到,她瞪圆的大眼睛扑棱着在看我,穿透空气和几层玻璃瞅着我。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执拗。这双一直活着的眼睛,在瞪着我的心。
我扭过身子,陷到沙发里,大口地喘气。忽然想到弟弟陈四毛。他揽下了所有罪责,一切好像是咎由自取。但是,陈四毛揪头发的样子,一直在我眼前晃。我曾感受到一个男人刻骨铭心的绝望。表面上张牙舞爪的人,内心柔软得让人发慌。那个夜晚下着小雨,在接到厂长的“指令”后,我找弟弟陈四毛谈了谈,当时在厂会议室里。我们的谈话,充满公事公办的意味,有点装模作样。
“四毛,蔡小芽是个祸害。”
“我早就知道了。”
“你看着办吧?厂长对咱不薄。”
“嗯。”
“她收集的东西,是想毁了咱们厂子啊。”
“嗯。”
陈四毛一下又一下敲着自个儿的头,拼命揪自己的板寸毛发,脸涨得通红。这,完全颠覆了我对他的印象。那一刻,他身上凝聚了男人的愤怒和羞涩,双脚在地上用力拧。“哥,我想带她去南方,她不干。”陈四毛甩门而出。门隔开了我和弟弟。我忽然有了置身另类空间的奇怪感觉。我奔出去寻弟弟,他已跑进雨夜。我骂着自己。咱算什么呢?其实就是厂长的狗,让咬谁就咬谁。住着人家卖不出去的房子,拿着人家的钱,我又能怎么办呢?
后来,就陆续发生了些“残忍”的事情。我探监的时候,陈四毛总给我大喊:“照顾好枪枪,他没爹没娘。”弟弟的喊声,常惊扰我的梦。
想到枪枪,我忽然又惊了下,向窗外看去。
无法相信的事情出现了:陈枪枪不见了!
老女人的背影,在胡同北首闪了下,接着消失了。
我跑下了楼,汗毛奓起。身体成了个铁皮桶。我的心脏是个球,顺着桶壁来回碰撞。
陈枪枪的书包还在,老老实实躺在石桌上。他写画的东西,竟然有薄薄的一本。塑封日记本,是陈枪枪刚来家时,我送给他的。我拿起本子,迅速扫了眼。歪歪扭扭的画,竟然全是一样的:两个大人领着个孩子。
我发疯般冲向火车站广场,有些头重脚轻。我感觉,陈枪枪或许饿了,应该是去找我老婆了。我身体很轻,在胡同里漂浮。我大口喘气,带有恶臭的空气,在我耳边呼呼吹响。
我终于找到老婆。在远离车站东边的旮旯里,老婆正在路边探头探脑地往外看。她整天被城管撵来撵去。“见枪枪了吗?”我大声喊。老婆摇摇头,眼睛闪烁着惊恐。
天昏暗下来,路灯渐次亮起。我在附近奔跑,揪住路人就问。四周惊奇的眼神,密密匝匝裹住了我。后来,我奔向了陈枪枪的学校。学校在火车站北2、3里处,叫西环路小学。
学校已经放学,哪有陈枪枪的影子?我给他老师打电话。
“他下午请了个假,早……”
“为什么不给我说?”没等老师说完,我挂了电话。我怔在那儿,身上冒了虚汗,后背阵阵发凉。
校门口杂货铺的女老板告诉我,是有这么两个人,他们中午常见面,每个人都背着个书包。我扶住门框努力站住。女老板看了我一眼:“那女的不是孩子的奶奶吗?”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店老板说:“你这当大人的,就这么不上心?这几天常有小孩,欺负你家孩子,都是那女的出来解围。”我晃悠着离开了,把店老板恶狠狠抛在身后。
我给110打了报警电话,让24小时后再说。
我给同事们打了求救电话,然后打车去了老太太的另一个家。
我熟知机械厂家属院。为了蔡小芽曝光我们厂子的事情,我多次去过。老女人退休前在这里当工会副主席,据说还是市运动会上的女子百米冠军。她丈夫得病已死,单亲家庭。
她家黑咕隆咚的,阳台在暗夜中像块疤。我疯狂敲着。
对门邻居开了门,是个年轻的女人,慢腾腾地说:“找她干什么,有几个月没见了。这个人,不来更好,烦人!”
“什么?”我问。
“她闺女的事情,这个那个的,原来薅住人的衣服,絮叨个没完。她闺女死后,天天去学校接孩子。在校门口赖着老师,蹲在墙角不回来。她还写诗呢,很厚的几本。有几首是用血写的。常听见她夜里不停给人打电话。她买了个全国各地电话号码本,有时坐在小区门口翻,还模仿这里那里人的口音,边模仿边笑。后来,她变了,很少说话。我常看到她在阳台上,夜里一待就是一晚上,双手合十。有时候像个木头桩子,蹲在楼道里,干吃大蒜,满头大汗,头上冒烟,满脸汗珠子。弄得楼道里全是大蒜味。”女人顿了下,接着说:“也怪可怜人的,人很奇怪,给我家小孩子讲算术题,头头是道。但后来我让孩子远离她。有次去她家找猫,她非拉着我表演‘吐红花儿,咬破手指,往白墙上喷,满墙的血点都干了。对,几个月前是个老头把她领走的。家属院有人碰见了。”
我透过猫眼往屋里面看。什么也看不到。
我和同事们找了整个晚上,把辉城翻了个底朝天。我骑着自行车,在辉城的灯光中穿梭。一种无法预知的恐惧,在我心里凝聚。我边寻边骂,但声音卡在喉咙里。我两天两夜未合眼。寻人启事贴满了辉城的大街小巷。可是,没有任何结果。后来,我出现晕厥,昏倒在辉城的大街上。
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我被人推醒了。我一骨碌爬起来。
警察同志打来电话了,陈枪枪在南关岛。
我心中阵阵发紧。找陈枪枪的时候,我在南关岛北侧几百米外的柏油路上,骑自行车穿行过。我当时远远瞄过那个岛一眼,但没多考虑。我在那里只是一闪而过。
我迅速打了辆车。车上,我老婆说:“你已经睡了多半天了,现在已是下午。”
南关岛就在城南,四面环水,人渡船才能过去。辉城多水而且基本相连,水域面积比杭州西湖还大。南关岛,曾被人开发成垂钓的地方,有年春天,我和厂长陪客人去垂钓过。几个小木屋,西侧还有个凉亭。后来那个开发垂钓的人,不知什么原因被捕,小岛闲置下来。
都在岸边等,船是警察同志从远处旅游公司调过来的。陈枪枪惊魂未定,如一只受惊吓的小猫,瑟瑟发抖着钻进我老婆的怀里。
我被接受再调查,随公安的同志,乘船去了南关岛。
水边靠岛台阶处,有条破旧的木船。岛上养了群活蹦乱跳的鸡鸭,被大网围住。
老女人已经溺亡,尸体被打捞上来,在岸边凌乱地躺着。她白色的头发胡乱盖着脸,嘴唇呈现绛紫色。警察同志说,这女的沉底了,身上绑着石头和骨灰盒,打捞可是没少费劲。这个岛多青色或者暗红色的石头,在圆形岛的四周渐次排列。岛上铺满了春天的绿草,红的粉的野花点缀着。小木屋散落在岛屿中间,有狭窄的石子路相连。在北侧最大的小木屋内,桌子上摆着个带镜框的照片,是蔡小芽。她面容白皙,眼珠黑白分明,特别清澈地打量着我。我晃开了她的眼神。
这里像是有人居住很久的样子,竟然有方便面、炊具等一些生活用品,煤球炉火还未熄灭。那张床有些低矮,上面铺着块油渍麻花的褥子。地上凌乱地放着扫帚、布鞋、锈迹斑斑的铁筲和半袋鸡饲料。木屋的窗户上,有段绳子在上面打了个结,然后绕到窗外。门口放着个磨刀石,有把磨得锃亮的菜刀躺在旁边。
能隐约看明白,这两天这里发生的一切。警察同志说,犯罪嫌疑人自己打的报警电话。
我的心中翻涌着,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第二天,陈枪枪开始给我说了。
“奶奶和我是好朋友,说带我见爸爸妈妈。我们划船去的。到那后,她抓住我使劲晃着说,你爹是个混蛋!我想把他的鸡巴割了喂狗。我吓死了。她一夜都抱着我、浑身颤抖,外面黢黑黢黑的。她问我,跟奶奶过吧?我害怕,就哭。她说别哭别哭,奶奶要领你到很远的一个地方……奶奶给我擦泪,但是她还哭,她的泪嘀嗒在我脸上。天亮了,她问我,你会不会跑?我说不会的,她就让我吃东西了,然后又抱着我哭了一会儿。奶奶还说,那个农药厂是毒蛇,喷射着毒液。谁拿它也没有办法,我想一口吞掉它,嚼吧嚼吧吃了。”
陈枪枪想了想说:“昨儿中午,奶奶让我吃了根黄老泰火腿肠,可香了。吃过饭,奶奶还是说这说那,我又睡着了……我正睡着,警察叔叔把我推醒了。”
我发呆地看着陈枪枪。满脸是泪。
责任编辑: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