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块钱的奇迹

欧阳谆奇

就是那一堆破破烂烂零零散散的十块钱，会在孩子们的整个童年里种下关于奇迹的信仰。

在物资匮乏的1990年代的某年，外婆送了我一份生日礼物，装在信封里的。我以为会是外公写的家书那一类，打开了居然是张整十元人民币，简直就是一笔巨款。幸福实在来得太突然，我捧着信封的手都有些微颤。

外婆抬手摸了摸我的头，笑说：“拿着买点好吃好玩的，别上缴给你妈妈咯。”我把钱攥在手里，心想才不会上缴给妈妈呢，我又不傻。

下午要和小朋友出去玩，一路上我都把那张十块钱紧紧攥着，生怕搁口袋里要掉了，非得握在手心随时感受它的存在。可我就是个熊孩子，玩啊闹啊，很快把手心里的钱忘得一干二净。

要回家时，发现手里已是空空，紧跟着心里就是一抽搐，蒙在那儿不晓得如何是好，睫毛一眨，眼泪就掉下来了。

十块钱，那可是十块钱啊，能买许多少小人书和零食了，我真是越想越觉得绝望。实在不敢告诉外婆丢了钱，也畏惧告诉妈妈，不知道会被骂得多惨。在家门口来来回回溜达了好几圈，才咬着牙怯生生地进了门。妈妈见我脸色不对，忙寻问怎么了，我低着头嘟囔着把事情说了下，边说边哭。

闻言，她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只是回房间取了件外套，二话没说便领着我出门去找。

“都在哪里野了啊？”她牵着我的手问。顺着我指的地方，她上前四下看了看，回头又说：“那你去那边，我找这边，别哭了，快去。”

我点点头，心里却觉得这都是徒劳，这地方我来回翻过好几次了。可没想到，一个抬眼我就在草丛里看见了一小撮钱。“妈妈，来！”我兴奋地大喊，健步冲上前将钱捡了起来。

那是一小叠钱，三张两块钱，两张一块钱和四张五毛钱，至今我仍记得自己当时来来回回数了不下十回。

真的正好十块钱！但我掉的可是张整十块钱啊，这也太神奇了吧，妈妈却在一边附和：“管它一张两张三张四张，十块钱就是十块钱！”

“真是太奇妙了，这么奇妙的事情我也是头一回遇着呢，怎么世界上还有这么巧的事情，是不是土地公公知道你过生日所以也帮你啊？”我妈说得有板有眼。

打那以后，每每想到这十块钱我就觉得自己特别幸运，深信冥冥之中失去的总会以另外一种形式回到我身边。我告诉自己：为人处世多少都要勇敢一些，对得失也别看那么重。

家里的经济情况一直到我进入大学也没好转，有段时间我特别落魄，经济窘迫，学业不顺，一切都陷在困顿之中。那天在食堂打饭，一刷卡发现只剩下3.5元，勉强够一个素菜加白米饭。看着面前的餐盘，挫败感像潮水侵袭而来。我照例又想到那失而复得的十元钱，可一个激灵，我开窍般反应过来：那乱七八糟的一堆零钱，只能是妈妈趁我不注意丢在草丛里的啊。

那时我妈一个月工资只有四十多元，是三班倒的纺织厂女工，作为一个单亲妈妈，没有男人能帮她一把，更何况还带着我这个拖油瓶。因为要倒班没法照顾我，就只能麻烦外婆帮忙，家里便又多了张嘴要负担。那十块钱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巨款一笔？

她回房间拿衣服其实就是在凑零钱，还要趁我不注意丢在草丛里，突然明白这些，我的泪珠子不停往饭碗里掉。那天我把餐盘里的食物吃得特别干净，还又去刷了五毛钱的白米饭，我告诉自己多吃点好做事，什么困难也别想打倒我。

我没有和妈妈再讨论过这事，她肯定不记得了，对天下所有的母亲们来说，这些不叫付出，保护孩子那是理所应当。但她们不会知道，就是那一堆破破烂烂零零散散的十块钱，会在孩子们的整个童年里种下关于奇迹的信仰，让他们这辈子都会因为这区区十块钱而拥有比别人更多的勇气与力量。

而比起那十块钱更幸运更神奇的事情，是土地公爷爷让我能在这茫茫宇宙无限世间成为她的孩子、喊她“妈妈”这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