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数台湾选举前夕的惊天翻盘

于强

国民党换柱成功、“习马会”的举行并没有改变台湾社会的预期，传媒和社会大众普遍认为明年年初举行的“总统”选举将是一场无悬念的竞争，蔡英文的当选木已成舟。其实，综观台湾选举史，因为选前突发事件，上演惊天逆转、选举翻盘的事情层出不穷。不到选举结果揭晓，鹿死谁手仍是未定之数。

惊天一跪，苏贞昌反败为胜

1997年台北县长选举，出生屏东的苏贞昌代表民进党参选台北县长。当时台北县是全台湾人口最多的县市，因此国民党和民进党都拿出了志在必得的架势。

国民党派出“行政院秘书长”谢深山出战。国民党主席李登辉为了“光复”自己的家乡，先后13次到台北县力挺谢深山，国民党中央党部也下大力气、拿资源全力猛攻台北县。

相对于谢深山的气势长虹，苏贞昌的选情非常不乐观。当时他面临三大困境：第一，时任台北县长的民进党籍尤清，其施政满意度不高，而且台北县地政局长，尤清的学生庄育焜深陷台北大学土地征收弊案。第二，前民进党党员廖学广参选，分走了苏贞昌的一部分票源。第三，苏贞昌出生在屏东县，不是本地人。

当时台北县的基本盘是蓝大于绿，大家都认为谢深山最终会战胜苏贞昌。

让选情在最后一刻逆转的，是民进党的卢修一。出生在台北县、一头白发的他以“正直、专业、清廉”的“白鹭鸶”形象在社会上拥有极高的人气。本来想参选台北县长的他，由于罹患癌症不得不住院治疗，才改由苏贞昌出战。

卢修一曾数度想去为苏贞昌辅选，都被以选举场合人多、害怕被感染为由劝阻。1997年11月28日，选前最后一夜，卢修一趁着老婆陈郁秀去巴黎办事，偷偷从医院溜出来，赶到苏贞昌造势晚会现场。卢修一拖着行将就木、风中残烛的身体，在台上面对现场十万民众下跪，恳求选民把票投给苏贞昌。寒风中的现场一下激动炽热了起来，卢修一的“惊天一跪”通过电视新闻的不断播放，使选情在最后一夜逆转，第二天公布的选举结果显示，苏贞昌以两万多票的微弱优势战胜了谢深山。

两次逆转，高雄蓝天变绿地

南台湾的高雄市，过去一直是国民党占优势。1998年和2006年两次高雄市长选举，民进党都是在最后一刻逆转，打败了之前被广为看好的国民党候选人。

1998年的高雄市长选举，国民党推出了时任市长吴敦义，民进党推出了谢长廷。当时高雄市的基本盘蓝大于绿，选前吴敦义民调一度领先谢长廷高达15个百分点。

就当大家认为形象、能力都不错的吴敦义笃定当选的时候，1998年11月18日选情发生转折。民进党籍高雄市议员参选人陈春生召开记者会，拿出一盘录音带。陈春生声称这卷录音带是吴敦义与某女记者的暧昧对话，指摘吴敦义有婚外情。虽然吴敦义事后极力否认，但是吴敦义的形象已经遭受重创。

“神秘录音带”使得选情自此开始翻转，12月5日选举结果公布，谢长廷以4565票、0.58个百分点的微小优势战胜吴敦义。当晚，谢长廷在胜选谢票晚会上，一上台就连呼三声“奇迹！奇迹！奇迹！”。选后，经过多个专业机构的鉴定，“神秘录音带”里面说话的男子并不是吴敦义，但选举的结果已无法改变，高雄的政治版图从此由蓝转绿。

八年之后的2006年高雄市长选举，当时的民进党选情被陈水扁弊案拖累，气势低迷。国民党的候选人黄俊英一度领先民进党候选人陈菊多达13个百分点。选前最后一夜的12月8日晚上，陈菊阵营忽然召开记者会，说当晚参加黄俊英阵营造势晚会后回程的大巴车上，有人给参加者发放劳务费，黄俊英涉嫌变相贿选。

由于临近选举投票，黄俊英没有做出澄清，其后三立、民视等电视台在新闻中反复播放陈菊记者会的内容。这一方面激起了绿营选民对黄俊英的愤怒，加剧了他们的危机意识，拉高了绿营选民的投票率;另外一方面，原本要投票给黄俊英的很多选民由于不清楚事实真相，变得犹犹豫豫，不知道如何选择，有部分选民选择放弃投票，还有部分选民选择相信指控改投陈菊。

在这两股力量的作用下，曾经大幅领先的黄俊英，最终以1114票、0.14个百分点的微小差距败北。

选举结束后经过调查，陈菊阵营所指控的在车上发放劳务费的事件与黄俊英完全无关，但是时至今日，陈菊依然是高雄市长，而黄俊英则郁郁而终，2014年1月离开了人世。

两次逆转，陈水扁险胜

台北县长也好，高雄市长也好，都是地方首长选举在选前最后一刻翻盘。其实“总统”选举和地方首长选举一样，选前翻盘的事情并不鲜见。陈水扁两次选举的胜利，都是依靠选前的逆转。

2000年的台湾“总统”选举，民进党提名陈水扁参选，国民党提名连战参选，参选的还有脱离国民党的宋楚瑜。

宋楚瑜之前做台湾省长的时候，勤跑基层，大搞建设。因此，宋楚瑜民调遥遥领先，陈水扁和连战难分伯仲，与宋楚瑜的差距明显。1999年12月3日的民调显示，宋楚瑜的支持率33.7%，陈水扁22.9%，连战18.7%。以当时的情势看，2000年的选举宋楚瑜的获胜似乎已经没有悬念。

选情的逆转从1999年12月9日开始，国民党立委杨吉雄召开记者会，指摘宋楚瑜之子、大学刚毕业的宋镇远于1992年购买1.4亿新台币的中兴票券。

其后，宋楚瑜应对的过程失误连连。他先是否认此事，后来又说钱是长辈给的。正当外界追问长辈是谁的时候，宋楚瑜又说钱是1992年在国民党主席李登辉指示下，用来照顾蒋家用的，但李登辉秘书苏志诚对此予以了否认，并痛批宋楚瑜“移花接木、转移焦点”。

“兴票案”让宋楚瑜的公信力大受打击，其苦心经营的清廉勤政形象毁于一旦。陈水扁从中坐收渔翁之利，1999年12月27日的民调显示，宋楚瑜的支持率为26%，连战23%，陈水扁29.1%。不过，2000年台湾“总统”大选是在3月举行，随着时间推移，“兴票案”的负面效应开始递减，宋楚瑜的民调跌至25%之后也开始触底反弹，略有回升。

可是，无独有偶，祸不单行。2000年2月1日，无党籍“立委”林瑞图召开记者会，公布宋楚瑜和妻子陈万水、儿子宋镇远在美国拥有五栋房子，市价约180万美元，宋楚瑜的形象再度遭到重击。2月10日监察院“兴票案”报告显示，“兴票案”总金额高达新台币11亿多元，国民党随即控告宋楚瑜涉嫌连续侵吞国民党党产。

从选举开始一路遥遥领先的宋楚瑜，至此彻底退出战局。

由于宋楚瑜之前长期属于蓝营，因此社会普遍认为，宋楚瑜流失的选票大多会转而支持连战。

陈水扁要想胜选，必须把“由宋转连”的选票抢过来。当时的陈水扁阵营的重点是把陈水扁塑造成李登辉的“继承者”。选战到了最后阶段，诺贝尔奖得主、时任”中研院”院长的李远哲，长荣集团创始人张荣发，奇美集团创始人许文龙公开站出来表态支持陈水扁，认为陈水扁最能继承李登辉路线。国民党主席李登辉的这些好朋友公开挺扁，被台湾社会解读为国民党已经“弃连保扁”。由此，从宋楚瑜阵营流出的选票绝大多数流向了陈水扁。2000年3月18日选举结果揭晓，陈水扁以39.3%的得票率当选为“总统”。

选举失利的连战和宋楚瑜在2004年联手，代表国民党对阵民进党的陈水扁和吕秀莲。当时台湾选民结构是泛蓝大于泛绿，连战、宋楚瑜的民调一度领先陈水扁、吕秀莲达10%以上。临近选举，各家民调预测连战和宋楚瑜最终会以3?10个百分点的优势当选。

转折再次发生。选前一天，即2004年3月19日下午1点45分，正在台南扫街拜票的陈水扁、吕秀莲突然遭到枪击，两人随后被送到台南奇美医院接受治疗。

事件发生后，连宋阵营阵脚大乱。在当时枪击事件真相未明的情况下，连宋阵营也没有提出延期投票的要求;民进党宣布停止一切竞选活动，连宋阵营也停止竞选活动;连战晚间去探视陈水扁遭拒绝;与连战关系密切的台湾名嘴、知名媒体人陈文茜召开记者会，强烈质疑枪击案的真实性。这些事件都极大地冲击了连战的选情。

3.19枪击案使得陈水扁再次在选举的最后关头实现翻转。一方面，枪击案拉高了投票率1.5个百分点，那些原本不准备投票后来因为枪击案而出来投票的选民，大多数把票投给了陈水扁。第二，枪击案改变了部分选民的投票倾向，陈水扁的支持率一夕暴增。

第二天选举结果揭晓，陈水扁、吕秀莲以29518票、0.22个百分点的微小优势险胜连战、宋楚瑜，选前戏剧性的变化使得陈水扁得以连任。

突发事件如何影响选情

综观选前这些突发事件，它对于选举的影响主要体现在投票意愿和投票倾向上。

首先，投票意愿是选民是否真的愿意走入投票站、用选票支持他们属意的候选人。民意调查时，选民可能会表示支持某位候选人，但是在投票日当日，如果这位选民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到投票站投票的话，这种支持就没法化为候选人当选的动力。因此在选举最后关头，促使支持者一定要在投票日当天去投票的“催票”，是非常关键和重要的。

选前的这些突发事件，正是起到了很大的催票效应。突发事件唤起了支持者们的危机意识，使得原本有可能在选举那天不去投票的支持者无论如何、克服再大的困难，也要站出来投票。候选人从民调到得票的转化率大幅升高，由此选情一夕之间被翻转。

从这一意义上说，台湾的候选人最怕的事情之一，就是在选前大家认为你“稳赢”。因为这样一来，很多支持你的选民会觉得：反正你都会当选，我这一票投不投也就无关紧要了。如此，候选人的高民调就会因为投票率的暴跌而无法转化为选举中的高得票率。高民调的候选人，在最终的选举中饮恨折戟的事例不胜枚举。因此在选举的最后关头，所有的候选人都会打出选情告急、呼吁民众抢救的旗号，目的是唤起支持者的危机意识，迫使其在投票日无论如何都要去投票所投票，冲高投票率。

蔡英文最大的问题之一，就是台湾社会普遍认为无论如何她一定会在明年的选举中当选。过去民进党支持者的投票率一直高于国民党，因为民进党的整体实力弱于国民党，所以充满危机感的绿营选民不管发生什么，都会积极站出来投票。而2016年的选举，面对声势大幅领先的蔡英文，绿营选民会有多少人因为蔡英文民调大幅领先产生“反正我这一票投不投你都会当选”的心理，放弃投票，将会成为左右选举结果的重要因素。

其次，投票倾向是选民准备把票投给哪位候选人。候选人死忠的支持者，是不会受到突发事件影响的，他们对于候选人的支持，类似于粉丝对于明星的支持。在他们看来，不管发生什么，我支持的候选人都不会有错。因此，突发事件对于铁杆支持者的影响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突发事件主要影响的是那些中间选民。他们没有清晰的政党偏好，会权衡候选人之间的差异，给每个候选人打分，再选择一位得分较高的候选人。这种情况下，一旦出现突发事件，在他们的决策模型中，在突发事件中受害的候选人如果得分降低幅度过大，这些中间选民就会转而支持那些突发事件之后得分相对较高的候选人，其投票倾向势必发生改变。

今天蔡英文面临的问题之一，就是她个人的支持度始终高于民进党的支持度，换句话说，她的支持者当中，除了坚定支持民进党的选民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中间选民”。他们现在支持蔡英文只是因为现在看来，蔡英文的综合印象要好于朱立伦。如果在投票日前发生突发事件，蔡英文的形象受到打击，中间选民到底有多少会改变投票倾向，将会成为左右2016年选举结果的重要因素。

综观台湾社会选前最后一天翻盘的事例，不到选票最终计算完毕，谁都不敢说自己已经“稳坐钓鱼台”。不过迄今为止，所有选举的翻转，都是民进党在落后的情况下最终选情翻转，赢得选举的胜利。明年年初的选举，国民党是否能像以往民进党那样，在落后的情况下翻转选情，最终赢得选举，我们将拭目以待。

（作者为国际关系学院公共管理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