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党往哪儿去
2016-01-14张业亮
张业亮
今年美国政坛一个让人关注的现象是议长博纳辞职后腾出的议长职位长期难产,由此反映出共和党内一种向右转的政治生态。这对美国政治的未来走向将产生重要影响
2015年10月29日,美国众议院议长博纳在国会发表离任讲话。
9月25日,美国众议院议长博纳突然宣布将于10月底辞职,这一消息震撼了美国政坛。在博纳宣布辞职后,共和党第二号人物、现任众议院多数党领袖的凯文·麦卡锡被认为是最有可能接替博纳的人选,博纳也希望由麦卡锡来接任。但出人意料的是,在10月8日举行的众议院共和党推选议长候选人的闭门会议召开前,麦卡锡突然退出议长角逐,使得议长候选人选举不得不推迟举行。在博纳提出辞职一个月后,接任人选仍没有眉目,谁来接替博纳成为共和党一个难题。现年45岁的众议院筹款委员会主席、2012年大选共和党副总统候选人的保罗·瑞安被认为是最佳人选,但瑞安也一再推托,称他更愿意担任现职,对议长职位没有兴趣。在确认得到众议院共和党大多数议员的支持后,瑞安才勉强答应参加议长选举。10月29日,美国众议院经过投票,选举瑞安为新一任议长,悬而未决长达五周的议长接任问题总算得以解决。
在美国,众议院议长是仅位于正副总统之后的第三号人物。1947年国会通过的总统继任法规定,众议院议长在总统出缺(免职、死亡、辞职或丧失履行职责的能力)时是位于副总统之后的代理人或继任人;在总统由反对党担任时,众议院议长还是本党的领袖。此外,在众议院议程设定、委员会主席任命和美国政策制定中,议长也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这一被誉为“众议院及其权力和尊严的象征”的高大上的职位在过去绝对是个香饽饽,但在当今共和党控制的众议院却成为少人问津的“高危职位”,人们不禁要问:共和党怎么了?
共和党当前政治生态的反映
博纳辞职和接替者“难产”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今美国国会和共和党政治生态:
一是众议院共和党深受内部分裂的困扰。在美国,两大党内根据政治理念的不同,都有保守派、温和派和自由派之分,由此造成了两党之间和两党内部在国内外关键政策主张上的分歧。但自2010年以来,众议院共和党陷入严重分裂的主要原因不是关于政治理念的分歧,而是在如何使用手中的多数权问题。
奥巴马执政后,为推动陷于衰退的美国经济尽快复苏,实施了一系列自由主义的经济和社会政策,但却遭到共和党和保守派的反对,激起茶党运动的兴起。在2010年中期选举中,共和党夺去了众议院的控制权,并在2014年中期选举中进一步扩大了在众议院的席位优势。新当选的议员不少是受茶党支持的保守派,他们是以仇视奥巴马医改法、反对联邦政府权力扩大的竞选主张胜选的,他们的加入使国会共和党内保守派的势力更加强大,其中多数人后来组成极端保守派团体“自由党团”。这一派别虽然只有40名成员,但该团体常常抱团投票,对博纳为主的共和党主流派试图主导立法议程形成严峻挑战。在极端保守派看来,选民把他们送进国会就是为了阻挠奥巴马政策议程的实施,推进保守的立法。因此,他们对博纳担任议长以来在预算和开支、减税、堕胎、移民和医改法等关键立法上与奥巴马和民主党妥协极为不满,认为以博纳为主的共和党领导层对奥巴马和国会民主党妥协让步太多。博纳辞职的直接原因在深层次上反映了共和党内在如何运用在众议院的多数地位推进保守的政策议程上的深刻分歧。
由于共和党在近几次选举中占据了多数州长和州议会席位,在2010年全国人口普查后的选区重新划分中,许多共和党占据主导的州通过了有利于本党的选区划分法案,造成一边倒向共和党的国会选区增多,这使共和党在2020年国会选区重新划分之前有可能一直掌控众议院。因此,谁来接替博纳在实质上是主流派和保守派谁来控制众议院的一场政治竞争,反映出保守的外围组织对共和党的影响日趋增大,以及共和党基层选民的“愤怒”和强烈的“反体制”情绪。博纳辞职和麦卡锡退选都被极端保守派视为是他们的“胜利”。
2015年11月24日,美国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在南卡罗来纳州参加竞选活动,其超模妻子及儿子到场助阵。
二是保守的外围组织对共和党的影响日趋增大。“自由党团”等极端保守派之所以敢与博纳等共和党领导层公开叫板,除了受推行“小政府”等保守主义理念驱动外,保守的外围组织的撑腰也给了他们底气。
众议院茶党人士和极端保守派得到保守的外围组织的大力支持。所谓外围组织,指的是在两大党公职竞选人团队之外建立的数量众多的民间团体的总称。上世纪70年代以来,外围组织的政治影响力得以扩大。2010年美国最高法院相关裁决取消了联邦选举法律对外围团体资助助选广告的限制,进一步扩大了外围组织在竞选中的作用。
奥巴马执政以来,保守的外围组织通过对共和党预选的资助,推动茶党运动,在共和党中的影响增大。在它们的资助下,不少本党温和派和民主党在职议员被击败,数十名保守的共和党候选人当选为众议员,成为这些组织的忠实追随者。他们当选后,在税收、开支、贸易、政府规制等问题上持保守的主张,扩大了保守派在共和党内的影响,进一步推动了共和党向右转。
在众多的外围组织中,成立于上世纪80年代初的“增长俱乐部”是近十多年来最为活跃和最有影响的保守外围组织之一,长期以来一直充当财政保守派人士的“金库”,为符合其财政保守主义的候选人筹集资金,试图把温和派从共和党中清除出去,以确保共和党坚持自由市场、自由贸易和反规制的政策立场。与其他政治行动委员会不同,增长俱乐部通常在预选阶段资助候选人。在2010年中期选举中,增长俱乐部帮助13名众议员当选,击败了两名在职参议员,在国会共和党中的影响力大增。近几年来,“为繁荣的美国人”、“自由行得通”、“为美国的传统行动”(保守派思想库传统基金会的附属政治行动委员会)等保守的外围组织也加入进来,使保守外围组织对共和党的影响进一步扩大。
三是反映出共和党基层选民的“愤怒”和强烈的“反体制”情绪。博纳辞职和议长“难产”还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目前共和党基层的政治情绪和美国的社会思潮。
自2010年以来,受到茶党支持的大批保守派议员进入国会,但几年下来,华盛顿的现状并没有多大改观,这导致共和党基层选民的强烈不满,对本党领导人在制衡奥巴马和推动反政府议程上毫无作为感到愤怒,加上共和党选民传统的对政府怀疑的态度和对奥巴马执政以来联邦政府权力扩大的担忧,加强了他们的“反体制”情绪。今年9月福克斯新闻民调显示,62%的共和党选民认为,他们被党的领导人“出卖了”,66%的人认为共和党领导人没有尽全力阻止奥巴马的自由主义议程。受基层选民“反体制”情绪的影响,众议院共和党极端保守派也把他们未能兑现在竞选中所做出的承诺的怨气发泄到博纳等共和党领导层身上,从而加剧了共和党主流派和保守派的分裂。
对2016年美国大选的影响已经显现
在两党政治极化成为当今美国政治运作和政策制定的基本政治环境、美国社会日趋多元化所带来的价值多元化、拉美裔占美国人口总数不断上升的大环境下,上述政治生态构成了共和党所面临的现实困境,对共和党走向、甚至美国政治走向都将产生重要影响。
首先,众议院共和党强硬保守派这种与民主党和奥巴马政府硬碰硬“死磕”的做法使国会在一些关键政策领域的立法不断陷于僵局。其中,2013年强硬保守派把奥巴马医改法与削减联邦开支和提高联邦债务限额挂钩的做法导致联邦政府时隔17年后再度关门,极大地损害了共和党的形象;此次博纳辞职和议长“难产”进一步加深了民众对共和党控制的国会“机能失调”的印象,民众对两大政党,特别是国会共和党的不满增加,对共和党的治理能力持怀疑的程度也大大加深。
其次,共和党基层选民的这种强烈的“反体制”情绪使像地产大亨唐纳德·特朗普、神经外科医生本·卡森等华盛顿“圈外人”在过去数月里出人意料的一直领跑2016美国总统大选的共和党预选,到11月底,特朗普已经连续第五个月在共和党全国民调中领先,从而使2016年共和党总统选举预选实际上成为主流派与保守派、当权派与华盛顿政治圈外人之间的一场对决。特朗普和卡森都拥有大批的“反体制”的支持者,他们两人加上同为非官场人士的前惠普公司总裁菲奥莉娜,占据了共和党选民支持率的60%。相反,在选举序幕拉开之前呼声很高的“体制派”总统参选人,如前佛罗里达州州长杰布·布什、威斯康星州州长斯考特·沃尔克等,或在预选民调中落后,或退出角逐;只有参议员马尔科·卢比奥的民调支持率靠前。对此,美国《华盛顿邮报》评论道:“共和党总统预选持续地被共和党基层选民对华盛顿的“挫败感”、对政客的普遍鄙视和变革的愿望所塑造,所有这些都提升了之前没有任何从政经历的特朗普和卡森的地位。民调显示,本次共和党预选,选民的参与热情高于2006年和2008年两次大选,改变华盛顿成为驱动多数共和党人参与的动力。
这种选情引发共和党主流派对2016年选举的担忧。他们一是担心,如果特朗普真的赢得共和党提名,他在与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对决时极有可能败北,这将使共和党夺回白宫的希望化为泡影。二是担心在2016年国会选举中共和党将丢掉参议院,并减少在众议院拥有的多数席位。三是担心特朗普等人关于移民等的政策主张可能会左右共和党未来的政策方向,这将不利于共和党争取拉美裔等移民团体的选票。特朗普在预选中遥遥领先、选情的复杂多变还使得纽约的大财团到目前为止迟迟不肯出手,作壁上观,这对共和党争取政治捐款也带来不利影响。如何击败特朗普成为共和党体制派的心病。为击退特朗普,甚至有主流派人士建议请上一届共和党总统竞选人米特·罗姆尼再度出山,尽管罗姆尼一再表示不会参选。
最后,保守外围团体的影响和基层选民的强烈“反体制”情绪还可能进一步推动共和党向右转,这从最近的一次共和党总统参选人辩论议题集中在“谁更保守”的大比拼就已得到反映。
瑞安也可能成为“博纳第二”
在共和党目前的政治生态下,尽管新任议长瑞安被寄予团结共和党、弥合党内分歧的厚望,但他的当选,难以改变目前众议院共和党的分裂状态。
为削弱议长的权力,近年来共和党极端保守派极力推动改革众议院规则。由于瑞安在2008年经济危机中支持奥巴马政府对大企业的救助、2013年在开支法案上与民主党妥协、在移民法改革问题上支持给非法移民提供一条合法化路径,这些历史上的投票记录使极端保守派对瑞安很不放心,必然会加大要求改革的压力。近年来,“自由党团”等保守派团体要求推动众议院改革的呼声一直不断,改革主要包括:一是限制议长的权力。强硬保守派希望把议长的票数由目前的5票减少到1票,以使委员会成员拥有更大的权力。二是改革委员会主席的遴选程序。委员会主席由委员会成员秘密投票选举产生,此举将削弱议长和指导委员会在任命委员会主席中的权力。三是在立法程序上,要求所有法案须获得共和党大会投票通过后才可以提交众议院大会表决。其目的是削弱议长和共和党领导层在确定立法议程上的权力,增大普通议员在立法中的作用。这些改革如若实施,将对众议院共和党和立法议程产生持续和重大的影响,极大地限制瑞安权力。瑞安如果处理不好,也可能成为“博纳第二”。
目前,在众议院共和党内有三个主要政治派别,即由极端保守派组成的“自由党团”、由保守派组成的“共和党学习委员会”和由温和派组成的“星期二团体”,这些派别在开支、预算、移民、税收等关键立法领域的政策分歧如旧。共和党主流派对极端保守派试图操纵国会议程极为不满,纷纷表示要进行反击,声称不能让少数保守派绑架共和党。因此,从目前来看,众议院共和党内的分裂状态短期内难以解决。
(作者为清华大学中美关系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