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村长”张淑琴:为服刑人员的孩子守住希望
2016-01-14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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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年来,她用自己独创的方式对服刑人员无人抚养的未成年子女开展特殊教育、心理辅导、权益保护和职业培训,使那些不幸的孩子在一个相对安定、温馨的大家庭里,健康快乐地成长。她和伙伴们建立了全国第一个无偿代教代养服刑人员未成年子女的民间慈善机构。从1996年陕西儿童村成立至今,她在全国成立了9家这样的儿童村,救助特殊儿童6000多名。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营造一个大的“太阳系”,为那些不幸的孩子守住希望……
变身“儿童村长”
今年67岁的张淑琴当过知青,做过赤脚医生,办儿童村之前是陕西省监狱管理局的一级警督。1984年,张淑琴在陕西省监狱管理局主办的一张内部报纸《新岸报》任副总编,因工作性质特殊,她得以接触到许多犯人和他们的孩子。
一次,张淑琴采访一名男犯人,这名犯人因为揭发监狱中的未遂暴动立了大功,被减了7年刑。张淑琴告诉他立功减刑的消息时,那名犯人却像没听见似的,低着头一言不发。张淑琴要离开时,那名犯人突然跪下来求她:“大姐,您能不能代我看看我的孩子?我已经几年不知道他们的消息了。”张淑琴赶紧让那名犯人起来,问道:“你妻子呢?”他说他妻子在女子监狱服刑。随后,张淑琴到女子监狱找到了那名犯人的妻子。张淑琴说:“你丈夫立功减了刑,我准备去看看你们的孩子。”服刑的女子一边哭,一边高兴地翻自己的包,拿出来一袋白糖、小裤头、鞋,捧给张淑琴,说:“麻烦您带给我的孩子。”带着那对服刑夫妻的嘱托,张淑琴踏上了探访之路。正是这次看似普通的探访,改变了张淑琴后半生的人生走向。
那对犯人夫妻的家在陕西省扶风县一个偏僻的村子,张淑琴一路奔波赶到他们家,被他们家里的贫困现状惊呆了:两座破旧的窑洞,因为连日阴雨,里面昏暗潮湿,炕上没有席子,仅铺了几张硬纸片。犯人的老母亲卧病在床,5个孩子中的老大因生病无钱医治死了,其余4个孩子均不满14岁;一个女孩脚上穿着两只不同颜色的凉鞋,一个小女孩的胳膊摔断了,胡乱用几块破布包扎着;一个小男孩被村里的孩子欺负,牙被打掉了,五口人晚上睡觉,只有一条破被子……犯人家里的状况让张淑琴感到很心酸,临离开时,她掏出身上所有的钱,让老人买两条被子,以应付快要到来的寒冬。
从扶风县回来,张淑琴分别找到那对犯人夫妻,把探访的情况讲给他们,并把拍的照片给他们看。看着家里熟悉而又破旧的窑洞,男犯人号啕大哭,女犯人掩面长泣,他们都痛恨自己,如果不是犯了罪,家里不至于如此破落,孩子也不至于受人欺负。张淑琴承诺将力所能及地帮助他们的家人,犯人夫妻都跪在地上向她表示感谢,并发誓好好服刑,争取早日出狱。
这类事情张淑琴经历过不少,她觉得如果罪犯的孩子得不到妥善安置,他们在监狱就无法安心服刑。张淑琴曾目睹过一个男犯人,因为牵挂家里无人照料的孩子,一个月之内竟然头发全白了。还有一个男犯人,在农场改造时,想方设法逃了出去。后来,警方在这名男犯人的老家抓到他时,他表情平静,对警察说,他知道逃跑会使自己的刑期延长,如果不是牵挂孩子,他是不会逃出来的。
孩子的问题处理不好,犯人就无法安心改造。而失去父母庇护的孩子们情况又会如何呢?此后,张淑琴利用工作之便去了解犯人的未成年子女的情况,她发现,犯人的孩子作为一个社会特殊群体,大都因为无人照顾被迫失学、流浪,遭受虐待,甚至下落不明。他们既不能像普通人家的孩子那样享受父母的关爱照顾,也不能像贫困地区的孤儿那样获得政府救济。良知促使张淑琴为这些背负心灵十字架的孩子探寻更好的生存之路。经过慎重考虑,她决定创办儿童村,专门收留罪犯无人照管的孩子。
张淑琴准备创建儿童村、收留犯人未成年子女的消息传开后,惹来了众多非议。有人说:“全国那么多好人的孩子、孤儿、贫困儿童你不管,为什么要管罪犯的孩子?”还有人说,张淑琴是想借此捞政治资本。对于这些非议,张淑琴淡然处之。她想得最多的是,父母犯罪,孩子是无辜的。为了罪犯能安心改造,为了他们的孩子能健康成长,她不能袖手旁观!
最终,张淑琴创建儿童村的义举得到了上级领导的支持。根据我国有关法律规定,创办儿童村这样的社会救助机构必须有个正当的名分。于是,张淑琴创办了一个叫“回归研究会”的社会团体,意思是帮助犯人和他们的子女回归善良,回归爱心。有了正当的名分,张淑琴开始为儿童村选址。经历多次碰壁之后,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找到了陕西省“小康示范村”——三原县东周村。村主任表态支持儿童村的创建,并捐出村办大楼作为儿童村的村舍。
1996年3月,中国第一家无偿代教代养服刑人员未成年子女的儿童村,在陕西省三原县东周村成立。张淑琴从一级警督成了一名特殊的“监护人”,开始了她做慈善的艰辛历程。
为罪犯子女营造温馨港湾
按照儿童村代教代养条件,进儿童村的孩子一般是父母至少有一方在服刑。为了找回服刑人员下落不明、颠沛流离的孩子,张淑琴和她的伙伴们跋山涉水,足迹遍及陕西省16个县市,行程数千公里。
黑豆的母亲因杀害父亲而入狱,亲友把怒火发泄到了他身上:伯父辱骂他,姨妈嫌弃他,他被领养后又被退回。当张淑琴找到他时,他正在帮代养人放羊,头上身上全是伤疤,嘴巴被火钳烫伤,门牙被打掉,神情畏缩而呆滞,眼里满是恐惧。看到这个可怜的孩子时,张淑琴的眼泪刷地就出来了,她紧紧地拥住黑豆,一字一顿地对他说:“孩子,跟阿姨走吧,保证没人敢欺负你!”
6岁的小芹和8岁的小艳两姐妹,在父母入狱后被领养人放到海拔2000多米的大山深处放牛养猪,每天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背着比自己重得多的猪草在崎岖的山道上穿行……当张淑琴找到姐妹俩,拿出新衣服给她们换上时,两姐妹扑到张淑琴的怀里哭着喊“妈妈”。
随着儿童村声名远播,加上张淑琴多方努力,儿童村里的孩子渐渐多了起来。刚到儿童村,许多孩子睡在地上,或者蹲在墙角打盹儿,还有的孩子一吃完饭就跑到垃圾堆上扒拉,工作人员问他们:“软软的床为什么不睡呢?”那些孩子的回答是:“不习惯!”还有个男孩刚进儿童村时,工作人员问他将来想干什么,他抿着嘴说:“报仇,给爸爸报仇!”报仇就是他的理想,因为他的爸爸被警察抓走了。
知道这些情况后,张淑琴很吃惊:这些孩子没有是非观念,他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对社会造成了怎样的危害,必须对他们进行教育!于是,张淑琴就请心理专家来给孩子们做心理辅导,希望他们能走出家庭阴影。
文龙是第一批走进儿童村的孩子,他的爸爸有了第三者,然后杀害了妈妈,爸爸也被枪毙了。带着这样的家庭创伤,文龙非常自闭,一天不说一句话,也不和别人交流。经过交谈,张淑琴认为文龙心里还是放不下爸爸妈妈。于是,他带着文龙来到他的老家陕西省陇县,让他到爸爸妈妈的墓前祭奠,和爸爸妈妈说说话。文龙祭奠完父母,张淑琴又带他来到他曾生活过的地方,让他跟外婆和亲戚们话别。通过这样的方式,张淑琴让文龙与过去的生活告个别。回到儿童村,张淑琴无微不至地关心、呵护着文龙,文龙的性格渐渐开朗起来,并醉心于自己的雕塑创作。
在父母因盗窃入狱后,王龙和妹妹曾经历了很长一段流浪生活,他们还染上了偷窃的恶习。刚进儿童村那段时间,王龙连儿童村的窨井盖、铝合金梯子都偷出去卖掉,还用这些钱买东西分给大家。王龙性格很犟,张淑琴批评他狠了,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闹着要自杀。为了防备他从楼上跳下,张淑琴让员工在楼下铺了好多床棉被。王龙油盐不进,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着实让张淑琴犯难。后来,张淑琴观察到王龙对母亲很孝顺,就通过监狱管理局的领导,允许王龙的母亲在狱警的陪同下走出监狱,来到儿童村与儿子相见。见到母亲,王龙和妹妹非常激动。和孩子团聚的时候,母亲告诫两个孩子要听张淑琴的话,不能走妈妈的老路。王龙听着妈妈的话,一个劲儿地点头。
从那以后,王龙变得懂事听话了,小偷小摸的毛病也收敛了许多。走出儿童村后,王龙参军入了伍,在一次森林大火的扑救行动中,他表现勇敢,还获得了“救火英雄”称号。抗洪救灾时,因为表现突出,王龙受到嘉奖,还光荣入了党。消息传来,张淑琴比自己的女儿考上大学都高兴。
作为儿童村的法人代表,也是法律意义上的委托监护人,张淑琴时时承受着突发变故带来的压力。平时,她最怕的就是孩子从儿童村逃走。如果孩子找不到,她将面临被追究法律责任的后果。
一年冬天,一个叫李进的孩子不见了。张淑琴发动全体工作人员寻找,从早上一直找到晚上,才在一个草堆下面找到李进。张淑琴赶过来时,李进的身体都快冻僵了,她赶紧和工作人员一起给他搓手搓脚,李进才慢慢苏醒过来。原来,那天李进的作业没完成,怕老师责罚,就躲了起来。弄清缘由后,张淑琴动情地说:“孩子,以后可不敢这样了,张奶奶禁不起这样的惊吓!”
倾力营造一个“太阳系”
2000年12月,在中华慈善总会的支持下,张淑琴在北京市注册成立了“北京太阳村儿童教育咨询中心”,希望这里是一个充满阳光的地方,孩子们能够在这个美丽的“太阳村”里走出阴影,快乐生活。此后10多年间,张淑琴带着助手在河南、北京、青海、辽宁等地建立了9家这样的太阳村,至今已无偿代教代养服刑人员未成年子女6000多名。
身为太阳村的法人代表,张淑琴最头疼的还是经费问题。陕西儿童村建立之初,因为缺少资金,张淑琴不得不7次迁移大本营。1998年底,儿童村的账上只剩600多块钱,20多个孩子借住在老年公寓里,吃饭、取暖都成了问题,艰难的状况让很多“回归研究会”的元老们黯然退出,只有张淑琴咬牙坚持着。
为了筹钱,张淑琴一家一家地跑企业,练就了一身筹钱演说的功夫。企业效益好,她就要钱;企业不景气,她就鼓动人家捐些实物,只要能用的东西,不管什么她都接受。有一个月,张淑琴挨家挨户地拉赞助,连续跑了58家企业却没要到一分钱,有人戏谑地称她为“丐帮帮主”。
一次,张淑琴到一个规模很大的民营企业去“化缘”。为了取得对方的信任,她特地穿上了警服。当时企业的大老板外出了,张淑琴在他的办公室门口等了4个多小时,才等到他回来。张淑琴跟着他进了办公室,刚说明来意,那个老板便挥着手不耐烦地说:“赶紧回吧,我的钱就是烧了也不给那些罪犯的孩子!”这句话激怒了张淑琴,她回击道:“父母犯罪,孩子是无辜的,我为你的思想境界感到担忧!”
“化缘”接连碰壁,张淑琴意识到,太阳村不设门槛,收留的孩子会越来越多,要想维持正常运转,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社会捐助上,还要加强自身“造血”能力。为了增加收入,她在北京太阳村附近租了500亩地,种植草莓和蔬菜。
2014年8月的一天,北京一家基金会的领导带人前来献爱心,他们给太阳村捐了10万元钱。张淑琴带大家参观了太阳村承包的农场,中午招待客人的只有两个包子和一小碗紫菜蛋花汤。二三十个人坐在简陋的食堂里,头顶挂着葫芦和干丝瓜,每个葫芦能为太阳村带来二三十元的收入,一只干丝瓜能卖5元钱。田里的蔬菜可提供采摘,用来出售给爱心人士。张淑琴和员工忙碌了一年,靠农场能有五六百万元的收入,这些钱连同收到的捐赠物资,被分流到全国各地的太阳村,供养着数百名服刑人员的孩子。
为了筹资,张淑琴念叨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捡到篮里都是菜,抓到手里就是钱!”来太阳村参观的人很多,而太阳村远离市区,人们一般都要在这里吃一顿饭。张淑琴除开办食堂外,还做一些凉皮、菜饼、烧烤之类的小吃出售。
张淑琴清楚,太阳村的孩子一旦成人,或父母刑满释放,还是要走出去的。因此,她特别注重孩子们生活能力的培养,教他们种地、洗衣,她还搞了一个小集镇,有小商品一条街,小吃城、茶社、修车、补鞋、擦鞋等,都是孩子们在运作。对于年满12岁的孩子,张淑琴开始给他们教授技能,比如木工、电脑、美容美发等。她希望太阳村的孩子走出去,都能靠自己的能力生存下去,并力所能及地回报社会。每次参加活动,张淑琴的发型都是由太阳村的孩子精心为她打理的。
让张淑琴感到自豪的是,创办太阳村19年来,孩子们陆续从儿童村走出去,有的找到了工作,过上了自食其力的生活,有的考上了大学,有的当兵立功入了党。当年饱受欺凌的黑豆长成了帅小伙,在一家饭店当厨师;小芹和小艳姐妹有了自己的服装店;第一批入住儿童村的文龙,已有4件雕塑作品被国家博物馆收藏,成了一名雕塑家。张淑琴从孩子们口中的“张阿姨”变成了“张奶奶”。谈到将来,张淑琴希望有生之年能帮助100万个孩子,在最需要的地区相继办起太阳村,营造一个“太阳系”,去温暖更多的孩子,为未成年人的健康成长撑起一片明丽的天空。
〔编辑:刘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