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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我们认识吗?

2016-01-13岑桑

杂文选刊 2016年1期
关键词:QQ号体罚动漫

岑桑

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父亲的头顶是没有头发的,只有几根稀稀拉拉地围在旁边。母亲说:“那是倔的,好好的脑袋,倔成个秃头!”小时候听到这句话,我是要笑上好半天的。父亲是中学语文老师,他从不体罚学生,但他会体罚我。字写不好,罚;成绩不好,罚;背不出古诗,罚。

一次,他让我背《行路难》,十二句诗,被我背得七零八落。他生气地问:“你到底有没有用心?”我一不留神儿,回话时用了当时特别流行的词。我说:“你变态啊!老师都没让背!”

父亲被那两个字激得大发雷霆。按住我,用钢尺猛抽。

十二岁的我,没自尊,没脸皮,只有杀猪一样的痛号。

中学时代,没人不看漫画。一次,我逃学去租书,正当我为借到最新一集的漫画得意时,没想到父亲突然在我身后出现了。

那些东西彻底激怒了他,他抓起我的衣领,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了下来。

然而那时的我,早已在那些阴暗的漫画里学会了不屑和冷漠。我冷冰冰地望着他,哈哈大笑。父亲被我的反常吓住了,他摇着我说:“你傻笑什么?”

那天回家后,母亲见我脸色不对,小心地问:“志新,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呢?有事的,是我的父亲。

高二那年,仍然很迷漫画的我决定报考动漫专业,学校在远离北方的广东。当时,动漫专业还不热门,我很轻松就考上了。新生报到,我没有让父母去送,还振振有词地说:“有你们送我的钱,都够坐飞机了。”没想到第二天,机票就送来了。送机那天,父亲也去了,还要了我的QQ号。

大学生活很美好,假期我从来没有回过家。进修、打工,我可以找到太多的理由。

大四那年寒假,父亲带着母亲来看我。那个晚上,父亲喝得有些多,醉醺醺地拉着我说:“爸爸以前打你,你还记恨我不?”

我半开玩笑地说:“当然记恨了,要不我考这么远干吗?”他突然大声说:“这辈子要能重来就好了!”他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很用力地抱了抱我。

毕业后,我在珠海找到了工作。在公司里,我专注于工作。年底,我成了唯一领到年终奖金的新人。

我把奖金全部寄了回去。第二天,我给家里打电话,是母亲接的。我说:“爸呢?”忽然很想和父亲说说话,也许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成绩吧。

2010年12月的一个晚上,很意外地,家里打来了电话。可是无论我怎么问,那边都只有呼吸声,没人说话。随后隐隐听见电话里传来了母亲的声音:“你做什么呢?不是让你别玩电话吗?”

真相是父亲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母亲怕我担心,没告诉我。春节,我赶回了家。

到家时,已是深夜。父亲睡了。母亲拉着我说:“饿不饿?吃点儿东西吧。”

这时,父亲醒了。他坐在床上,像是在找什么。我叫他,他不应。我问母亲:“爸这是做什么呢?”

母亲无奈地说:“他在找电脑呢,你走了以后,他常给你留言,后来发现你不上线,就到你空间里留。现在脑子全糊涂了,能记住的事,就剩下这个了……”

我忽然想起,当年因为怕麻烦,给了他一个旧的QQ号,加了他之后,基本没上过。我凭着记忆登上QQ,发现空间里积满了父亲的留言。有长篇大论的励志文,有琐碎的生活惦念。我仿佛看见渐渐衰老的父亲一个人对着电脑,自言自语的落寞。

最后一条是在2010年1月16日留的,他说:“别恨爸了,回家来看看,我快要记不住你的样子了……”

那天,我紧紧地抱住床上的父亲,泣不成声。可他却像受不了我突来的亲热,推开我说:“你……是谁啊?我们认识吗?”

【原载2015年第5期《第二课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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