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锡林郭勒草原

王晓明

算起来，我这是第四次去内蒙了。旅行者去内蒙，一般不是呼伦贝尔往东，就是呼和浩特往西。这中间的一大片水草丰美的锡林郭勒大草原，就像是一块未开垦的处女地，往往很少有人光顾而被忽略。从事旅游二十多年，要不是锡林郭勒太朴寺旗的诗人武雁萍夫妇的邀请，我也差点错失了这个与呼伦贝尔齐名的大草原。

到太朴寺旗，我最近的路线是从上海浦东飞张家口，然后坐车三小时抵达。一场急雨说就来就来，说去就去。草原的朋友说，这是上苍洗尽了草原欢迎大家的来临。太朴寺这个名称，原来在春秋时代就有了，它掌管着皇室御马和马政，秦汉时代成为九卿的官职。如今的太朴寺旗属于内蒙古的一个行政单位，相当于县级市。今天，来自全国各地的四十多位作家和诗人，正参加草原民族最隆重的欢迎仪式和诗歌盛宴。

贡宝拉格之夜

贡宝拉格草原的暮色慢慢地升起了，天地一片彤红。广阔无垠的草原，在余晖和云彩的衬托下，十分静美。那些散落的蒙古包，像一朵朵涂着金色的蘑菇盛开在草原上。我们相聚的金顶大帐，可容纳几百人，此刻正灯火辉煌、人声鼎沸。草原的东道主摆出了丰盛的菜肴，牛呀羊呀、奶酪……酥油茶。这酥油茶就是神奇！它油而不腻，还略带咸味。它的原料除了酥油，还用湖南安化的黒茶，或云南的普洱一起煮到奶白色才能饮用。蒙古民族每天牛羊肉，体格健壮剽悍，却没有心血管病，究其原因，这和他们喝酥油茶有关。近年来，我生活圈内的人喝茶的品种广泛了。从原来只喝绿茶类的碧螺春、白茶，到喝铁观音、普洱。最近又流行喝安化黒茶。我也迷上这黒茶了。据说，黒茶能降血脂、胆固醇、止渴生津、醒酒抗癌、增强记忆……。当黒茶、普洱遇到酥油，就像草原上的英雄遇见了美人，给人的愉悦，不止是喝着的放松和豪放，还有纵情与歌唱！

“草原王”是一种酒，它是太朴寺旗的龙头产业。这种38度的清香型酒，用草原的纯净水酿造。酒精度适中，入口醇绵、回味悠长。在草原，酒和歌是一对好兄弟。大家从四面八方来，熟悉与不熟悉的，一杯“草原王”下去，话自然多了起来，三杯即成老友。环境的感染力是十分强大的，当草原人推着烤全羊的车，踏着歌声走进大帐，气氛就浓烈起来了。那些美丽的蒙古族姑娘围着烤全羊车，跳着舞，唱着歌。我虽然听不懂蒙语歌曲，但感觉到这是她们对生活的赞美。人们只有丰衣足食了，才会派生出较高层次的各个艺术门类。蒙古的小伙姑娘来敬酒了，他们围着你献上哈达，对你唱着祝酒歌，用右手无名指蘸酒三弹，敬天、敬地、敬祖宗。然后让你喝上三杯。此刻，你的心就在草原上飞了。你不再与草原有一点点距离，你分明已融入了草原的青青草色……

搭起的舞台热闹起来了，蒙古民族的热情奔放，只有到草原亲历了，你才能真切地体会到。鲜艳的服装、充满了激情和张力的舞蹈，以及像草原一样辽阔的歌声，可以和夜色撞击出火花。天南地北的朋友，纷纷跳到舞台上，或朗诵或放歌。认识或不认识的，都拉起了手围着篝火一大圈跳啊唱啊。不远处升起了烟火，盛开在空中的礼花，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之夜显得特别好看。它们和星空相辉映，照亮了草原和草原上欢乐的人群。我悄悄地走进草原深处，让夜色成为梦的衣裳……

干枝梅

虽然去过多次内蒙，但对草原上的植物了解很少。在我眼里，望出去除了草，还是草。这一次从太朴寺往浑善达克途中，汽车上坐在前排的文化艺术报记者小马，望着车窗外突然惊呼：“干枝梅，那是一枝梅！”这才引起了我的注意并跟着寻找干枝梅了。小马介绍说：干枝梅是一种草本植物，它类似梅花，是散落在内蒙古草原上的精灵。它们自七月开始，一丛丛地盛开在草丛中，和草原上众多的花草一起争奇斗艳。这种花枝干清丽，花期从七月起，直到秋去冬来，亦花在枝头永不凋谢。即使把它採下来，枝虽干枯，花却依然不凋落。我不禁为这种花的精神而感动，车一停下来，就奔向草原去寻找它的身影了。

浑善达克是内蒙古很著名的沙地草原，有沙、丘、湖、泽，有远山和起伏绵延的青草地。同行者都去看湖、看马、看蒙古包，以及看蒙古包外停放着的丰田越野车，和那些太阳能电池板、卫星电视接收器等。而我却沿着草地去看花、去寻找干枝梅。我记得小马的描述：无叶、枝细而折、密而分，花似星星，有紫、粉、白等。我寻找了很久，也没看见它们的身影。正想再找小马请教，却看见她独自拎着个长镜头相机，追赶着远处的马群去了。午饭后，我们去巴音布鲁克，？由于时间紧，我们只能站在高高的高速公路上俯视，那条经典的，经常在照片上看到的巴音布鲁克河，弯弯曲曲伸向远方。河水清澈地闪着光亮，两岸水草丰美、牛羊肥壮。干枝梅依然藏在草原深处，让我欲见不得。到了乌拉盖草原车刚停下，主人邀请我们去看宰羊。我不去，我走向了高过膝头的青草深处。那一株株、一丛丛的野花，开着红的、黄的、紫的颜色，在青草青的衬托下，十分艳丽。我觉得虽然以前三次去过草原，今天才真正领略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意境。地处内蒙古中部的锡林郭勒大草原，由于开发得晚，游人较少，草原保护得好，青草都长得高高的。人在草中行走，花枝草蔓扯着你的衣裳。闻着那阵阵扑鼻的青草香，看天之蓝、地之远，令人不醉也醉了。在这浓浓密密的草丛里，我哪里去寻找干枝梅啊！小马已回了北京，我无法请教。问了身边的几个人，都说不认识它……

我们的汽车行使在草原公路上，突然，一大片彩色的花海出现在我们眼前！车还没停稳，大家就惊呼着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扑进半人高的、五颜六色的花丛中。人对于美的追求是与生俱来的，当我置身于这片至今所见最美的草原花海，看着它的瑰丽铺展到天边，和远山、蓝天、白云一起，成为我铭记一生的美景时，我依然没有忘记寻找干枝梅。要在繁花似锦的花海中，辨认干枝梅清丽的身影十分不易。我必须不被那红的红、黄的黄、蓝的蓝、白的白的花朵迷住，我要寻找那瘦的身，纤的枝，繁的花。然而，我终究没有看到它的一点踪影！站在花丛中，身边尽管有无数的鲜花拥簇，但我还是失落着。浩瀚的内蒙古草原，是适合干枝梅生长的地方。七月正是它开花的时候，但它就是让我“日日思君不见君”，想见不得见。坐上返程的汽车，望着远去的花海，我想，这干枝梅是否是个任性的女子，和我捉着迷藏？或者，她不喜浮华，超凡脱俗，像它的名字一样有梅的风骨。她是否躲在别处看着我等芸芸众生？

回家后的某一天，忽然发现我家客厅里的红木茶几上，有一瓶干花花繁满枝。她那清丽的身影在中式装潢的客厅里，如典雅的女子般沉静。妻说，也不知是什么花，她看到好看花30元钱买的。瓶子不用放水，放在这儿快两个月了。我不禁上前看它的模样，无叶，繁星似的开着淡淡的黄花，细细的枝杆十分精神。啊！这不就是干枝梅吗？！真是梦里寻它千百度，她却在灯火爛栅处！家里明明有着这么一束干枝梅，平时怎么就看都没看它一眼呢！我坐在干枝梅的身边想抽支烟，然而，我已经戒烟两年多了。

乌拉盖

曾去过内蒙、新疆、云南等地的多个草原，只有在乌拉盖，才真正让我看到了草原的广袤、茂盛、开满了鲜花。即使呼伦贝尔也无法与它比美。前几年八月初去呼伦贝尔的遗憾，就是觉得草不长，基本都是贴着地皮生长的。乌拉盖草原据称是世界上保存最完美的天然草原，它地处于锡林郭勒盟东北部，是秦汉时期的乌恒、鲜卑地。它的境内除了草原，还有湖泊、湿地、白桦林等。在这里基本见不到旅游团队，游客们都去呼伦贝尔凑热闹去了。旅行的颜色不是定制安排，怎么会享受到绚丽多姿呢！我们滑向青草更青处，走进拍摄电影《狼图腾》的地方。这里有今古一脉相承的蒙古包，有文革时期的生产队、供销社、知青的生活宿舍及生活场景。当然，还有马和汽车旅馆……更让我们惊奇的，是在这草原的腹地，竟然还有清洌的甘泉！它叫林布泉。那些从龙头大嘴里喷涌而出的泉水，跳哒着溅出水花。我捧起来喝了好几口，清凉而回甜。几十年没有喝到这样的天然水了，平时喝惯了自来水烧的开水、矿泉水、灌装水，难得喝着这种带有青草香甜的草原泉水，这让我想起了儿时渴了就提上一桶井水畅饮的情景。那时的井水没有污染，也是带着甘甜的。

我们逗留的牧人之家，是乌拉盖草原视线中仅有的住户。夕阳从天际落到蒙古包上，再从蒙古包慢慢滑向草丛，天际一片洇红。它和草原上的一切组成了一幅宁静和美的图画，我们却变得很渺小、甚至卑微。我走出蒙古包，和山西文学杂志的小老乡白琳及一个小女孩一起，追赶着暮归的羊群。几千头羊驮着夕阳的余晖从天际回来了，那阵势在辽阔的草原上非常壮观。当我们走近时，它们纷纷后退，一直退到暮色深处。我们离开时，它们又拥挤着回来了，奔向自己的家……

乌拉盖的盛宴除了草原，当然还有美味。牧民之家有三间平房、三个蒙古包、一片菜园子、一辆越野车、几辆摩托车。这个是我见到的草原上最好的住户。现在的牧民很富裕，一头牛值万元，二十多头就是二十多万元；一头羊以一千五百元计，五百多只就是七十多万元。所以，草原上年收入百万元的牧民很普遍。他们招待的盛宴也是很给力的，大盆大碗摆了一桌子，牛肉牛头牛尾牛排，羊腿羊眼羊宝羊肝肠……煮的炒的爆的烤的，还有很多的面食，我们怎么也吃不掉堆放了一桌子的美味啊！蒙古包里的气氛非常热闹，大家早就在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壮举中微醺了。篝火是必需的，唱歌是自然的，诗人们朗诵起了自己新写的诗歌。大家围着篝火尽情地释放自己，草原作证，我们涌动的春潮冲击着乌拉盖之夜的静谧，传达到青草的腹地，夜色多美好！

在锡林郭勒的最后一晚，接待我们的主人为我们安排了一场名为《千古马颂》的大型实景演出。舞台上那雄壮的场面、深情的表达，嘹亮的歌声，叙述了马背民族从古至今的生命轨迹。草原的宽广就是他们的宽广，牛羊的强壮就是他们的强壮。而此刻的我们，也历经了草原之行而变得更加豁达和高远。

有一首歌叫《我和草原有个约定》，草原，我们还会来倾听你的声音、感受你的辽阔！

责任编辑◎育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