枰中侠侣
2016-01-13马戈
马戈
第十一回念旧情娇娥探馆 因宿怨老怪入监
上回书说到钉子误中美人计,无余写下欠据,平白添了五百两银子的烦恼,还让阳荣欣季权他们着实嘲笑了一番。回到药行还不好意思和韩先生提,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这且按下不表。
再说那黄秋妍为恨山师太所救,本想歇两天就走。一者她怨恨母亲——喻家刚刚遭难,母亲就立马翻脸,拆散女儿的婚姻。二者也不愿嫁去郁桥开油坊的高家,人都认不得,是麻是癞是聋是瞎都不知道,就和他做夫妻,秋妍不甘心。二来也是可怜师太,上了年纪,无儿无女,又不会针织,又不通厨艺,以前一直是穷对付。再想想她老人家又救了自己一命,怎忍骤离?结果越住越有感情,慢慢也打听出一点师太的过去,就更舍不得她了。师太对过去讳莫如深,不愿旧事重提。但二人朝夕相处,不经意间言来语去,难免露个一句半句,秋妍又聪明,哪有不明白的?遂知师太早年也是嫁过人的,做过十年夫妻,不曾生养。
恨山师太也越来越喜欢秋妍。这姑娘心肠好,手也巧,模样也周正,又识字断文,嘴又甜,浑身上下就找不到毛病,怎么看怎么喜欢,竟把她当作身上掉的肉疙瘩一般。有心把武功和棋艺悉数传授,偏偏秋妍没兴趣。嘴皮子都要磨破了,放下架子求她了,哎,这孩子就是不肯学。师太也没辙,只好由她。
后来这孩子也不知在哪受了欺负,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不但要师太传授她武艺,还要削发为尼。师太想,为什么受辱的受气的受苦的总是女人?
一日,秋妍夜来做了个梦,梦见母亲病了,也没人端茶倒水,人瘦得都脱相了,结果哭醒了。第二天拎个小竹篮,说要挑荠菜,回来给师太包汤圆吃,实是想回家看看母亲。没想到在路上碰到剃头的靳师傅,这一下把原来的计划全打乱了。
当时秋妍穿着道袍,靳老六没认出来,都走过去了。是秋妍看着像,叫了一声,靳师傅这才住了脚,见是秋妍,忙歇下担子,又惊又喜。
老六说:“姑娘别生气啊,我听外头人瞎传,说你寻短见了?我是不相信。你怎么倒在这里,又是这身打扮?”
秋妍实话不好实说,顺嘴编了几句就把话头岔开,向他打听怀远下落。靳师傅得意地笑了;“你问我算是找对人了。这么大一个县城,恐怕也只有我靳老六,才晓得你家怀远的修行之所。”
听到“修行”二字,秋妍吓了一跳,忙问:“他出家啦?”
靳师傅说莫急莫急,当下就把怎么在县城遇到怀远,怎么和沈老怪商量,说服老怪收下怀远,盐从哪儿成,酸打哪儿酸,细细说了一遍。最后说:“你要有空,现在天时还早,不如我带你去一趟,我也有日子没见他了,顺便看看他师父。”
秋妍喜出望外,把道袍一脱,竹篮子小锹子往路边一扔,说:“好靳叔,我这就跟你去。”又猛然想起一事,让靳师傅等她一下,着急忙慌地跑到水塘边把脸仔细洗了一回,又左有端详了七八遍,这才蹦蹦跳跳回到靳师傅身边。
一路上秋妍老想笑。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怀远,就绷不住,咬嘴唇也不顶用。“看你没出息的样子!”她在心里假装生气,数落自己:“呸呸呸,不害臊,姑娘家家的,想男人,看把你轻狂的!”虽然这男人不是别人,是打小一块长大的,你有情我有意的,又是定过亲的。虽说这亲被母亲赖掉了,但在秋妍心里那是不作数的.分别这些日子了,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就这么想着走着,靳叔问她话,她也没听清,嗯嗯呀呀的只是。敷衍。
没想到眼看就到了,秋妍打起了退堂鼓。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磨磨叽叽地说要么还是不去了吧?靳师傅莫名其妙。他这辈子生过四个女儿,虽然到老也没摸透女孩子的心思,但对付她们的办法还是有。那就是顺着她,依着她,别跟她戗着,没准她又变回来了。靳师傅当时就笑笑,说我随你,不去就不去。其实再走几步就到了,看见那棵大白果树没有,树底下就足。秋妍犹豫不决。靳师傅歇了担子,清清喉咙,吆喝道:“剪头喽,剪头!”喊了几声,就有小孩跑来,说我家大人请你进去呢。靳师傅见秋妍还没拿定主意,说姑娘慢慢想吧,不着急,我先做生意,完了就过来。
黄秋妍是冷不丁想起自己失贞的事,情绪才一落千丈。身子已经脏了,如何有脸去见怀远?可是心里又放不下他,这才进退两难。最后还是思念占了上风,在心里说服自己:大老远的,来都来了,就见一面,反正也没别的意思。到时候就说,是路过,顺便进来看看。把我忘了吧,找个好人家的闺女,正经过日子,别辜负了人家。
白果树下,有两扇大门,门楣上有块匾,从右往左写着“乐山棋馆”。树下有个小伙子在打瞌睡,大概听到动静,睁开眼来,懒洋洋地问:“找哪个?”
黄秋妍笑着说:“请问喻怀远……”
话还没说完,小伙子就跳了起来。“你找怀远做什么?”一边问,一边上下打量黄秋妍,眼睛里充满警惕。“他不存!”
黄秋妍扯了个谎:“我是他妹妹。”
“他没妹妹!”小伙子非常肯定,“而且无父无母,无兄无弟。他是站起一竖,睡倒一横,光棍一根。你骗谁!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充他妹妹?”
黄秋妍狐疑起来:“你是他什么人?他家的事你怎么知道?”
“这你可问不着!”小伙子拍打着手,又坐下了,眼睛黯淡地看着路的尽头,“我和他就是同窗,什么关系也没有。你和他怎么回事,我也懒得管。回去吧,他真不在。”
黄秋妍意识到不对了。这小伙子前后的情绪反差太大,他说他和怀远没关系,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而且看上去也不像男生。
她忽然笑了“小伙子”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那是女孩子才有的体香。
“为什么要女扮男装?还撇清呢。”见“他”不愿回答,秋妍又说:“既然你和他是同窗,那就麻烦你进玄通传一声,把他叫出来行吗?”
“小伙子”不耐烦了,嚷嚷道:“都告诉你了,他不在,他死在外头了!他肯定是在京城碰到漂亮小姑娘了!”说着竟呜呜哭了起米。
怀远去了京城?秋妍吃惊不小。这么说,他还是不甘心,想救父亲?可是刚才在路上听靳叔说,怀远爸爸已经在菜市口被斩首了呀。
“他几时走的?”黄秋妍关切地问。
“呜呜呜……快三个月了……”晋小梅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抽抽噎噎地说,“师父叫他到北京送信……请人……请的人都到了,他还没回来……不是被人绊住了……是什么……呜呜……这个没良心的
黄秋妍又打量起这个黑皮小姑娘,不觉有些同情。她知道这假小子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单相思,怀远才不会看上她呢。不觉叹了口气,“你就天天在这等?”
晋小梅一边揉眼一边点头,忽然又矢口否认:“谁等他啦?”
秋妍说:“我们虽然素不相识,但姐姐劝你一句,凡事想开些,好男人有的是,大不了再……”
晋小梅像被烫了似的跳起来:“你放屁!人家都和他好过了……呜呜……”
黄秋妍傻眼了。什么叫“好过了”呀?难道怀远他……她想问“怎么个好法”,话到嘴边义咽了回去,还用问吗?你真傻!还劝别人呢!
黄秋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回到师太身边时,已经快半夜了。师太一直站在门口等她,望她。秋妍失神地坐在床边,泥胎似的。直到师太下了碗面端过来,她才“哇”地一声扑到师太怀里,一五一十从头到尾把满腹苦水倾泻。
师太脸上没什么,心里翻江倒海。秋妍是多好的姑娘,偏偏碰上花心男人,到处留情。她断定是这样,这让她更加怜爱秋妍,也更憎恨男人。最让她意外的,是从秋妍的哭诉中看到了报仇的机会。沈乐山,你竟敢窝藏朝廷钦犯的儿子!
秋妍哪里知晓,师太所以叫“恨山”,恨的正是沈乐山!
一纸无名诉状把沈乐山送进了大牢。县太爷明知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罪过,属于可抓可不抓。但是抓起来才有银子赚。沈乐山不是开棋馆的吗,收了几十个弟子,且不说有多少家产,就是房产也很可观哦。
老怪被囚的第三天下午,号子里又进来一人。老怪抬头一看:靳老六?!
“你怎么来了?”
“我来和你作伴啊。”靳老六乐呵呵的。
原来那天老六陪秋岍姑娘去棋馆,后来遇上要理发的,张三剪罢李四来,越想早走越走不了,一直忙到天黑,急急忙忙往家赶。过了几天,正好又转到这一带,顺便去棋馆看望老怪和怀远,才知道老怪被官府抓了,罪名是窝藏钦犯之子。老六一听就急了,说人是我介绍的,这不是把老怪给害了嘛!就去县衙击鼓呜冤,说你们抓错人了,我才是主犯,沈乐山不知道怀远是钦犯的儿子,我没告诉他。你们把他放了,牢我来坐。县太爷一听,说好啊,还有想坐牢的,成全你。竹签往下一扔,老六就被带这儿来了。
靳老六关进来,沈乐山也没往外放。牢头说:“进来容易出去难,别舍命不舍财啦,快筹银子吧,我这大刑可都是现成的。”沈乐山是个怪脾气,和常人不一样。要搁一般人,好汉不吃眼前亏,早服软了。他不服,说:“使什么银子?!霉了烂了也不给你们这些贪赃枉法的墨吏!我有什么罪?我犯了大清律哪一条?你给我指出来!”
结果当时就挨了一顿鞭子,打的足皮开肉绽血迹斑斑。
听说靳老六是剃头师傅,牢头就让他给自己把头修修,再刮个脸,采个耳,揉揉肩。没想到老六手艺真不赖,弄得牢头特别舒服。晚上下班时,牢头竟把老六偷偷带家去了,说让老爷子也享受享受。侍候好了,到时替你说句话,好多着呢。老六说:“沈乐山真是冤枉的,还求牢头爷爷说句公道话。”牢头说:“好说,好说。”
靳老六给牢头他爸理发时,见牢头在旁边八仙桌上和邻居下棋。他就老拿眼睛瞟。牢头看见了,说你也会下?水平怎么样啊?老六陪笑说:“跟您是不能比,我就是瞎走。”牢头他爸说话了,说剪完了我们两个下,我也喜欢走两着呢。
一老六和老爷子下的时候,红棋让老爷子抢去了。老六想,这盘棋我不能赢,救老怪要紧。只要老爷子开心,他说句话,还怕他儿子不听?走到附图时,红炮正捉黑马,老六想又放水又不要太明显,想了好一会,才走车8进7。牢头大喜,脱口喊出一句话来。正是:为救老友出大狱,煞费苦心谋输棋。欲知牢头喊的什么,日,听下回分解。(待续)
编辑/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