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的滋味

侯文咏

伊朗导演阿巴斯曾在电影里讲过一个故事，对我影响深远，因此我很乐意再讲一次。

有个人觉得自己再也活不下去了，他爬上一棵樱桃树，准备从树上跳下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就在他决定往下跳的时候，成群放学的小学生走过来，看到他站在树上。

一个小学生问他：“你在树上看什么？”总不能告诉小孩说“走开，我要自杀”吧？于是他说：“我在看风景。”

“你有没有看到身旁有许多樱桃？”小学生问。他低头一看，发现原来他一心一意想要自杀，根本没有注意到树上结满了大大小小的樱桃。

“你可不可以帮我们采樱桃？”小朋友们说，“你只要用力摇晃，樱桃就会掉下来了。拜托啦。”

想自杀的人有点意兴阑珊，可是又违拗不过小朋友，于是他只好在树上又摇又跳。很快地，樱桃纷纷从树上掉下来。小朋友们兴奋极了，全都快乐地在地面上抢着捡拾樱桃，吃得津津有味。

等樱桃掉得差不多了，一阵嬉闹之后，小朋友们才渐渐散去。

失意的人坐在树上，看着小朋友们欢乐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自杀的心情和气氛全都没有了。他有点无奈地采了些还在树上的樱桃，慢慢爬下了樱桃树，拿着樱桃走回家里。

想自杀的人回到家，一样的老婆和小孩、一样的破旧房子、一样的问题与烦恼，唯一不同的是孩子们看到爸爸带着樱桃回来，全开心得又叫又跳。

晚餐时大家快乐地吃着樱桃，想自杀的人忽然有一种全新的体会：固然生命从不曾美好，然而他想着，或许靠着这样，人生还是可以活下去的吧……

后来我常常把这个故事告诉别人。这故事有一种很神奇的魔力，它让许多人发现原来自己心中也有一棵樱桃树，它一直在那里，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不但如此，每个人都有能力采下一些樱桃和别人分享。樱桃虽然只长在心中，可是滋味却很真实。

最神奇的是，你愈是那样和别人分享，树上的樱桃就愈长愈多，并且滋味更加丰富。

（摘自《风流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