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乐古树话丰乐
2016-01-07刘英
刘英
相对于城市的“快”,“慢”是乡村的一种特性,更是树木的生长本性。田地里老牛慢悠悠地踱步,白鹅摇摇摆摆地蹒跚,是一种别样的景象和情趣。树木按照自己的节奏慢慢生长,从生根发芽到破土,到伸展抽枝,到开花结果,从容不迫,一切皆道法自然。
耳闻丰乐镇古树多,果不其然。4月,春意盎然,从务川县城出发,一路向南,蜿蜒约20公里,就到了丰乐镇。丰乐,顾名思义,丰收和欢乐,这是一片被寄予收获祝福的土地。被河水滋养的沃土上,黛碧如翡翠般的洪渡河像一根绿丝带,贴着小镇边流过,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树就星罗棋布地隐在我们所路过的新田、丰乐、牛塘等村寨,或是斜依在村口,或是笔直站在路边,或是半蹲在后山,静静地守望着村庄,形成风景独特的古树链。
牛塘村,是一个王姓居多的村庄,王氏宗族祠堂就背依山坡而建。爬上山坡纵目望去,一片古树耸立着,楠木、银杏、枫香等等十多棵古树,皆虬枝熊干,要三四个人才能合抱;有的笔直耸入云端,有的主干突然中分,有的斜侧着身,姿态各异。其中一棵古树在坡头边远远地向我伸展着枝蔓,走近了,我注意到它粗壮的树干上满是岁月勾勒出的深深纹理,似乎百多年来起起伏伏的历史印记隐于其间。仰头凝视,它虬结的树枝像一只只壮硕的手掌伸向天空,带着年轮的厚重与深沉,擎住了一大片蓝天。轻风抚过,古树以一种欲语还休的姿态凝视着我,我也静静地端详它,敬重而爱惜地触摸树身,手指的肌肤与深邃的纹理接触,岁月仿佛回到了遥远的过去,我有了和古树的一段对话。
孩子,你是在问我的名字吗?哦,我叫楠木。你问我的岁数?我都记不得我的确切年纪了,大概有七八百岁了吧。我只知道我是山和河的老熟人了,山河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如今的山那些浓密绿色的毛发越来越稀疏,河水也被炽热的阳光给舔瘦舔干了。
你让我讲讲我们和这个村庄的故事?我们每一棵树都和村庄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讲起来那可真是要用箩筐来装啰!
好吧,我先给你讲讲,是先有我们这些树,才有村庄?或是先有这个村庄,才又有我们这些树?呵呵,因为这个问题,至今村子里的人仍在探求答案。你去看过他们的王氏宗族祠堂了吧,他们的老祖宗,是从古称江西庐陵的地方辗转漂泊来到这里的。当他们看见这满山坡蓊蓊郁郁的大树,思量着既然这里能长这么些大树,这地方的泥土肯定很肥厚,一定能生长秆壮穗大的庄稼,树宜居的地方,人一定也宜居,在这地方安家,繁衍子孙是足够了。于是炊烟升起,一个村庄就在大树的绿荫下诞生了。
那个时候,树是长在人们心中的,大家对我们既敬畏又爱戴,视我们为风水树、神树,不时有人来供奉、祭祀。我高高擎天的枝桠上经常挂满了红布带,人们把祈福的心愿寄语给我,我也努力带给他们一个个充满憧憬的希望。我们每一棵树都努力地生长,根深植于沃土,根须尽力延伸到土地深处。夏日里我们肩并肩、手挽手地张开枝桠,让稠密的叶片遮住阳光,绿荫把村庄小心揽入怀。所有能开花的树都会慎重地绽放着每一朵花,朵朵都采集日月精华。待到秋季,会满满地结果,努力地将每一颗果实都充盈圆润,将丰收的喜悦和希望的种子带给人们。
我们守望着这片土地,守望着这个村庄,守望着共栖在这里的鸟兽,守望着希望与幸福。我们是这片土地最坚定的留守者,见证着这个村庄的数百年历史,记载着一段段岁月故事。满眼疼爱地送走离开故土求学业求生活求梦想的游子,待他们归来,又温情满满地揽他们入怀,卸载他们心灵的疲惫。我们享受着村民的爱护,鸟兽的温情,得土地的滋养,恣意而快乐地生长。那真是一段难忘而快乐的岁月,大家互相依存、和谐共生、其乐融融。
孩子,你看到村中央那棵被截肢了半边胳膊的楠木树了吗?如果没有村民,它已经枯死了。它曾被雷劈引起大火,村民们鼎力扑救,终于被抢救下来,奄奄一息。为了救活它,村民们专门修了一条小水沟,把水引到它的脚边。现在你看,它的枝头又长满新绿,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楠木,您怎么哭了?”
孩子,对不起,让你看到我最伤心的时刻了,我想起了我死去的老伴。如果它还活着,也有700多岁了。她原来就长在村子的西巷口,和我遥遥相望,它是那么优雅,笔直挺拔,绿意婆娑。夏日里,阔展的树冠宛如一个偌大的绿色伞盖,阳光穿透过绿叶,编织了密密的带着金丝线的网,网下就是村民“吹壳子”的地方,人们在这里休息、家长里短地闲聊。那个时候,它的名气传遍山里山外,外地人寻路,只要问起村口有一棵大伞树的村子,十里八乡没有人不知道的。可是她在本世纪50年代的时候,被人砍伐了。4个精壮青年砍伐了两天两夜,它凄凉悲痛的声音传遍山野,曾经的苍翠欲滴、曾经的婀娜多姿、曾经的风情万种,都消失殆尽。它走了,接着香姑娘了,桂姑娘走了,杏姑娘走了……她们都走了。
“爷爷,您别哭泣,现在村民们已经不会再砍伐古树了,古树于他们而言,是村庄的根,比黄金还贵重。政府也出台了《务川自治县古树大树名木保护管理办法》,越来越多的人形成了共识,保护你们,就是守护家园,留住乡愁。”
楠木依旧沉浸在过往的岁月中,我不忍再打扰它,悄悄地转身离去。路边偶遇正在修路的村民,我们假装试探地问想买几棵古树,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传来:“休想!”好一个干脆利落、断然拒绝的“休想!”不和你多费口舌、不容你有什么斡旋余地,听起来恶巴巴的,却最令我们感动。
一棵古树就是一个活化石,记载了气候变化的信息,让人们了解到不同的树适合什么样的生态气候,可以历经风雨生存下来。一棵古树就是一个村落的历史沉淀,见证着村落乃至整个地区的历史变迁。一棵古树就是村落文化的根基,承载着人们的精神家园。丰乐镇的众多古树,绿了山林,醉了空气,美了生态。这个镇的经济增长并不是最快的,老百姓的荷包也不是最鼓的,但是这里的人们幸福感是最强的。在茂密古木高挺的这片土地上,村民们吃的是安全放心的时令瓜果蔬菜,饮的是山间潺潺涌出的清泉,呼吸的清新甜润的空气,守候的是他们祖辈的根魂。他们不知道什么是雾霾,什么是光污染水污染噪声污染,他们就如此惬意淳朴安详地生活着,不急不慢,不温不火,悠悠然然,这难道不就是最宝贵的“丰乐”吗?
习近平总书记6月份在贵州考察时殷切叮嘱我们:“在生态环境保护上,一定要算大账,不能只算小账,要算长远账;不能只算眼前账,要算整体账;不能只算局部账,要算综合账,不能只算单项账。”贵州生态环境基础良好,自古就有“旧说天下山,半在黔中青;又闻天下泉,半落黔中鸣”美誉,但因典型的喀斯特地貌,生态环境又十分脆弱,对此我们要有清醒认识,要切实贯彻落实好总书记的讲话精神,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生态环境,牢牢守住守好这片宝贵的生态环境。对我们而言,守住了青山、守住了蓝天、守住了碧水,守住了地洁,就是守住了贵州的“丰乐”。
在全国上下越来越关注环境和空气质量的背景下,贵州已经成为一个连气候都可以消费的神奇胜地。良好的生态环境是贵州最突出、最响亮的一张品牌,是贵州的绝佳颜值,也是未来发展的核心竞争力。贵州人民越来越懂得“绿”、爱护“绿”,在生态工程建设上,大力实施绿色贵州建设三年行动计划,全面掀起了造林绿化高潮,这是件大好事。但是在我们栽植新绿的同时,万万不可忽视了对已有古树的保护。在我们途经的丰乐村,两棵近千年的楠木,一棵已经枯死,另一棵也奄奄一息,让人心痛、让人怜惜。这些古树都是历经磨难,穿越百年岁月坚挺到现在的,不但有活生生的生命,更有灵性,它们是历史的最好见证者,那些沧桑的枝干和树皮上,铭刻的是最厚重和最生动的乡土文化,讲诉的是沉甸甸的耕读文明。保护古树,保护农村独特的元素和风貌,把古树、溪流、山丘等乡间田园风光与传统村落的文化元素结合起来,传承好传统文化、耕读文明、田园生活,让这些乡村留得住美丽的乡愁,让人民群众有沉甸甸的幸福感和获得感,是新农村建设的真谛。
“慢”是树木生长的特性。城市的快节奏逼迫人们要快捷,寄信,最好是特快专递;拍照,最好是立等可取;坐车,最好是高铁、磁悬浮。可相对于城市的“快”,“慢”是乡村的一种特性,更是树木的生长本性。田地里老牛慢悠悠地踱步,白鹅摇摇摆摆地蹒跚,是一种别样的景象和情趣。树木按照自己的节奏慢慢生长,从生根发芽到破土,到伸展抽枝,到开花结果,从容不迫,一切皆道法自然。绿化贵州、建设贵州,就得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责任心。当我们播下树种的时候,其实是在摒弃浮躁,是在培育一种“功成不必在我”的崇高精神。显绩摆在明处,大家都容易看见,潜绩藏在时间里,需要默默奉献。只要我们脚踏实地地把种子埋进地里,精心浇水施肥,不急不躁,耐心等待,时间到了,自然成木成林成风景。面对历史,面对子孙,面对这座城市,我们这代人终将坦然宣称“而今而后,庶几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