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武经七书》中的战场情报准备思想
2016-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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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经七书》是中国古代兵书《孙子》《吴子》《司马法》《尉缭子》《黄石公三略》《六韬》和《唐太宗李卫公问对》的合辑,是中国古代军事理论和军事思想的精华。自古以来,研究《武经七书》者前后相继,成果卓著。然而,就笔者所掌握的材料观察,我国当代军事情报界对《武经七书》战场情报准确思想的研究论著并不多见。目前与之相关的仅有解放军外国语学院的申华于2002年在《情报杂志》发表《〈武经七书〉情报分析思想简析》一文,以及解放军外国语学院的张晓军教授于2001年12月出版的《〈武经七书〉军事情报思想研究》一书,但均未涉及战场情报准备思想。
战场情报准备,指的是在战争爆发前和作战过程中,对相关作战地域、敌军目标等进行情报侦察和敌情分析,并综合判断敌军可能采取的行动,最终形成情报产品提供给作战单位的行为。这一概念由美军在20世纪后期正式提出,但在中国早已有之,囿于古代中国军事人员技术和认识的局限,并未将战场情报准备这一概念从作战或侦察体系中单独剥离出来。笔者拟从现代军事情报学的视角,以战场情报准备这一概念为切入点,对《武经七书》文本进行解读,对所属典籍中涉及战场情报准备的相关内容进行提炼,从而得出这部经典兵书中所蕴含的战场情报准备思想。
一、重视战场情报准备对战争胜负的重要作用
纵观中国古代战争史,交战各方总是希望能够在开战前更多了解敌方实力、战场环境、战时气候等信息,然后结合己方战争资源排兵布阵,以获取战争的最后胜利。这充分说明古人早已认识到,情报准备特别是战场情报准备对战争胜负的重要作用,这一思想在《武经七书》中有鲜明体现。
(一)战略上能够帮助决策者下定决心。在战争爆发前,广泛的战场情报搜集和周密的情报分析研判,能够有助于决策者在战争决策和战争控制等战略问题上作出正确判断,充分细致的战场情报准备能够帮助决策者下定战略决心。《唐太宗李卫公问对》就蕴含这一思想,如“先料敌之心与己之心孰审,然后彼可得而知焉;察敌之气与己之气孰治,然后我可得而知焉。”*骈宇骞等译注:《武经七书》,598页,北京,中华书局,2007。这段话的大意是,在战争开始前我方首先需要掌握敌我双方的思想动态和军心士气,并进行比较分析,作为最高决策者的唐太宗据此可以判断出敌我军队强弱。这说明只有充分了解包括对手战前思想动态等在内的各方面情况,决策者才能够下定是否发动战争的决心,因此战场情报准备对国家战略决策发挥着重要作用。此外,《孙子》更是开宗明义地指出:“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骈宇骞等译注:《武经七书》,9页。强调战前进行大量的情报搜集和分析等准备,有助于决策者直接从战略上判断战争的胜负走向,凸显了情报准备的极端重要性。
(二)战术上能够帮助指挥官定下方案。现代军事情报理论认为,以侦察评估战场环境和作战对手等为主要内容的战场情报准备是开展作战行动的基础,全面、准确、连续的战场情报准备活动能够在战术上帮助指挥官确定行动方案并适时作出合理调整。事实上,中国古代将领也认识到了战场环境侦察等情报准备工作对于战术行动决策的重要意义,《武经七书》各书蕴含了这一思想。如《六韬》曰:“三军齐整,旌旗前指,金铎之声扬以清,鼙鼓之声宛以鸣,此大胜之征也。行陈不固,旌旗乱而相绕,士卒恐惧,戎马惊奔,金铎之声下以浊,鼙鼓之声湿如沐,此大败之征也。”*骈宇骞等译注:《武经七书》,441页。这段话的意思是,通过侦察敌军的阵脚是否稳固、旌旗是否舒展、金铎是否清脆、鼙鼓是否鸣响等具体要素,可以分析出敌军士气是否高涨、战斗力是否强大,从而帮助战场指挥官判断是否应该采取进攻等行动。又如《唐太宗李卫公问对》曰:“藩长于马,马利乎速斗;汉长于弩,弩利乎缓战。”*骈宇骞等译注:《武经七书》,554页。这段史料反映出的思想是,指挥官可以根据敌我双方部队的不同特点(如少数民族军队擅长骑战,汉族军队擅长远射等),选出最佳战术方案。
二、为实施战场情报准备划设流程原则
《武经七书》中虽没有直接规定战场情报准备活动流程的文字,但通过分析其中有关的作战原则和侦察原则,可以推导出战场情报准备工作的流程原则。
(一)划战区。界定作战区域及相关区域是战场情报准备的第一步。虽然囿于时代和技术等原因,《武经七书》对战场空间的理解并不像现代军事情报人员那样全面,但该书同样认识到界定战场空间是战场情报准备的第一步骤。在这方面,《孙子·九地篇》堪称经典,其对战场空间进行了详细而严格区分,并提出每种战场空间的作战指导原则。具体划为“散地”(在自己国家作战,人心涣散之地)、“轻地”(初入敌国境内的地方)、“争地”(两军相争之地)、“交地”(两国交界的地方)、“衢地”(交通枢纽)、“重地”(敌国腹地)、“圮地”(不宜宿营的地方)、“围地”(被围困的地方)和“死地”(被敌人挡住退路的地方),并规定“散地则无战,轻地则无止,争地则无攻,交地则无绝,衢地则合交,重地则掠,圮地则行,围地则谋,死地则战”*骈宇骞等译注:《武经七书》,60页。。意思是如果部队处于散地则容易军心涣散,不宜展开作战行动;如果部队处于轻地,初入敌国国境,则不宜停留,需要继续前进;如果部队处于战略位置非常重要的争地,就应该先于敌军占领这片地方,而如果敌军已经占领则不要强攻,否则可能遭受重大损失等。上述作战地域的划分和交战原则的规定,为军队界定战场空间提供了极好的指导,同时也为更有针对性地开展战场情报准备工作明确了方向。
(二)察风云。侦察和分析作战区域中影响作战行动的各类因素是战场情报准备的第二步。在中国古代战争中,“军事侦察一靠看,二靠算”*李零:《兵以诈立——我读<孙子>》,265页,北京,中华书局,2012。。其中“看”指观测天象气候、敌军迹象、草木动静和鸟兽活动等,“算”包括度量、计算、占卜等。而关于“看”和“算”的具体内容,《武经七书》也做了相当具体细致的规定。例如《黄石公三略》曰:“用兵之要,必先察敌情。视其仓库,度其粮食,卜其强弱,伺其空隙。”*骈宇骞等译注:《武经七书》,325页。这段话规定了己方侦察活动的具体目标,即侦察敌军仓库里还剩余多少储备粮,从而测算敌军的弱点所在。又如《孙子·火攻篇》对气象条件的观测及发动进攻的时机作出了明确规定:“发火有时,起火有日。时者,天之燥也;日者,月在箕、壁、翼、轸也。凡此四宿者,风起之日也。”*骈宇骞等译注:《武经七书》,71页。强调发动火攻的首要条件,是选择气象条件适宜的时机,如天气干燥、刮大风等,以使相关军事行动能够更加有的放矢地进行。而发动火攻时机的选择和把握离不开准确的战场情报准备工作。
(三)知敌我。在界定了作战区域,并对区域内自然环境等因素实施侦察后,还需要对作战对手进行侦察,这是战场情报准备的最重要内容之一,也是《武经七书》中非常重视的情报准备内容。如《尉缭子》曰:“兵有备阙,粮食有余,校所出入之路,然后兴师伐乱,必能入之。”*骈宇骞等译注:《武经七书》,289页。这段话是从“知己”的角度反映了战场情报准备思想,意思是说凡是起兵出征,必须弄清楚我方兵员数量是否满编、车马粮草是否足备、行军之路是否勘校侦察等,只有充分掌握这些作战必须具备的“我情”,才能更高效地开展下一步军事行动。关于“知彼”,《武经七书》中包含了大量案例,如《孙子·用间篇》曰:“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骈宇骞等译注:《武经七书》,76页。
(四)判敌行。在完成战场情报准备的前几步流程后,情报人员已经对战场区域、战场环境和敌军实力等因素进行了评估,但在开战前还需要对上述因素进行综合分析,判断出敌军最有可能采取的行动方案,从而帮助指挥官制定出更有针对性的作战方案。《武经七书》在这方面特别重视对敌军将领的性格、威望以及敌军士气等因素的侦察和评估,力求从心理层面出发,结合已掌握的情报,综合判断出最终的结果。如《尉缭子》曰:“权敌审将,而后举兵。敌将帅不能信,吏卒不能和,则我败之矣。”*骈宇骞等译注:《武经七书》,223页。意思是如果敌军将帅不能在军中建立威信,官兵不能和睦团结,那么无论敌军采取何种作战方案,我方必定能够击败敌人。
三、发挥战场情报准备的最大效能
不难理解,战场情报准备是一种对战场环境、作战对手等目标进行搜集和分析的情报活动,作用在于为作战行动提供情报支援,但其本身并不属于作战行动,能否在战争中发挥实际效用最终取决于指挥官或决策者的能力素质。因此,最大限度地发挥战场情报准备活动效能以保障作战行动,成为《武经七书》的又一重要思想,具体表现在:
(一)因敌变化。《武经七书》认识到,“情报并不是凝固不变的”*张晓军:《<武经七书>军事情报思想研究》,36页,北京,军事科学出版社,2001。。因此,在进行战场情报准备工作时,需要始终密切跟踪敌情变化,并将最新的变化情况及时报告给作战单元,从而保证我方能够迅速制定出更具针对性的作战方案,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战争的胜利。这说明《武经七书》已经认识到战场情报准备是一个动态的、连续的过程,用古语表达就是——因敌变化。有关因敌变化的内容,《吴子·料敌篇》作了详细的论述:“凡料敌,有不卜而与之战者八:一曰疾风大寒。二曰盛夏炎热。三曰粮食无有。四曰军资既竭,薪刍既寡。五曰水地不利,四邻不至。六曰道远日暮,士众劳惧。七曰将薄吏轻,士卒不固。八曰陈而未定,舍而未毕。诸如此者,击之勿疑。有不占而避之者六:一曰土地广大,人民富众。二曰上爱其下,惠施流布。三曰赏信刑察,发必得时。四曰陈功居列,任贤使能。五曰师徒之众,兵甲之精。六曰四邻之助,大国之援。凡此不如敌人,避之勿疑。所谓见可进而进,知难而退。”*骈宇骞等译注:《武经七书》,101页。由这段叙述可以看出,吴子将战场上可能遇到的变化分为有利和不利两大类,并详细列举了各类可能出现的情况,以帮助情报人员更有针对性地进行战场情报准备。而无论是在战前还是战时,情报人员都应该根据各种不同的战场条件和敌情变化,灵活运用各种侦察装备和手段,坚决完成战场情报准备任务,争取做到每战必胜。
(二)提前准备。战场情报准备不仅强调战时,更强调战前进行充分的情报准备,才可能有效保障作战行动。这一前瞻性思想在《武经七书》中也有所体现,如《尉缭子·兵谈》曰:“兵起,非可以忿也。患在百里之内,不起一日之师;患在四海之内,不起一岁之师。”*骈宇骞等译注:《武经七书》,199页。这段话强调,凡是起兵就必须小心谨慎,战场情报准备必须事先周密筹划,根据作战地域选择作战方案,切不能凭借一时的愤怒而冒然发兵,否则极有可能导致不利后果。此外,唐太宗也非常注重战场情报准备的长期性,据《唐太宗李卫公问对》记载:“陛下敕自突厥至回纥部落,凡置驿六十六处,以通斥候。”*骈宇骞等译注:《武经七书》,550页。意思是说,为了防止突厥和回纥等少数民族叛乱,唐太宗已经将中央政府的触角覆盖到自突厥到回纥的部落中,总共设置了驿站66处,用来进行侦察预警。《孙子》也认为,提前做好情报准备对战争胜负非常重要,在《计篇》中指出:“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骈宇骞等译注:《武经七书》,7页。这几个事关战争胜负的关键问题都需要长期跟踪,也需要提前进行准备,才能做到当战争来临时胸有成竹。只有在平时持续扎实地做好战场情报准备工作,才可能使相关准备成果在战时发挥作用。
(三)防奸保密。防奸保密,用现代军事情报学的术语来说属于反情报范畴,历来是各国军队都极为重视的一项情报工作。如果保密工作到位,则可以使包括战场情报准备工作在内的各类情报工作为作战提供更加强有力的保障。《武经七书》中有关防奸保密的论述颇为丰富,如《尉缭子·分塞令》曰:“非将吏之符节,不得通行。采薪刍牧者,皆成行伍。”*骈宇骞等译注:《武经七书》,266页。意思是说没有将领颁发的通行证就不得通行,出门砍柴、喂养牲口等勤杂人员都要排队。如果不遵守上述规定的,一经发现便可诛杀。《六韬》之《阴符》《阴书》篇,讲的是在战争开始前,为保障战争中通讯的畅通和隐蔽,提前准备好秘密通联用的兵符和密码等,如将通联用的“阴符”分为八种,如“有大胜克敌之符,长一尺”*骈宇骞等译注:《武经七书》,425页。,以对应八种可能发生的不同情况。此外,为了保证通联的机密性,还采取了“书皆一合再离,三发而一知”*骈宇骞等译注:《武经七书》,426页。等措施,就是说用作通联的书信都是把完整的一封信拆离两次,并分三次发出,只有把三次发出的书信合在一起才能读懂。这些严格的防奸保密措施,可以打消本方战场情报准备工作人员的后顾之忧,对本方战场情报准备活动起到积极的保护作用,有助于发挥战场情报准备的更大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