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妈扮后妈，这种“苦情式育女”失去了什么

小福子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一直是中国父母的传统期望，为了让孩子将来出人头地，各种“虎妈”“狼爸”一直层出不穷。沈阳的一位80后女孩的母亲也对女儿期望颇高，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为了培养女儿的独立精神和奋斗精神，她竟然对女儿谎称自己是女儿的后妈，以激励女儿奋发图强，并且，这个谎言一直持续了13年。这种豪赌亲情的“后妈式”教育究竟值不值当？它又会令这对母女何去何从？

谎称后妈激励女儿

申杰（化名）1960年出生于沈阳一户普通的农民家庭，她从小就比其他同龄人上进。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申杰顽强地读到了高中毕业，有文化的她成了村里的一名会计。

然而申杰并不满足，1979年恢复高考之后，她特别想去读大学，可遗憾的是，最后名落孙山。读大学无望后，在家人的安排下，申杰嫁给了大连市的一名锅炉工李铁峰（化名），随后，她的户口也迁进了城，跟着成了一名工人。

申杰的发小们都很羡慕她，可申杰自己对这样的命运却不满意，她的人生理想其实比这高远得多。自从有了女儿李荣荣（化名）之后，她便把她没实现的理想和追求全寄托在了女儿身上。

申杰认为女儿比同龄孩子聪明有天分。比如有一次，老师给幼儿园的小朋友出了一道题目：谁能用两个手指将篮球托起来？其他的小朋友都束手无策，可是荣荣略一思考就知道怎么做了，她将大拇指和食指摆成八字形，其余手指合起来，轻而易举地就将球托起来了。

这且不说，荣荣刚到5岁，当大多数小朋友还只能掰着手指做加减法时，她就能做一百以内的数学题了。这些都让申杰特别有成就感。

申杰像所有的母亲一样深爱着自己的女儿，但平时带孩子时，她从来不会溺爱荣荣。所有的孩子都会有叛逆心理，荣荣也不例外，越长大她越喜欢跟母亲叫板，甚至她能做的事情自己也不做，全都指派妈妈帮她做。比如说让妈妈给她收拾床、收拾书包、穿衣服等等。而且荣荣读书也不太用功，成绩忽高忽低，特别不稳定。

为这些琐事，申杰终日唠叨，可是她的嘮叨没收到一点成效。而且无论她说什么，荣荣总要跟她唱反调。申杰为此忧心忡忡，她认为这些事直接关系着女儿未来的命运，可是女儿不听她的，怎么办好呢？

荣荣最喜欢听白雪公主、灰姑娘、丑小鸭的故事，故事里的主人公身世都很相似，但她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她们都失去了亲妈。有一次，荣荣感叹：没妈的孩子太可怜了，什么都得自己干！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申杰突然想到一个方法：女儿生活不独立，学习不刻苦，总是娇里娇气，不都是因为她心里觉得有个亲妈做靠山吗？如果她没了“亲妈”，看她指望谁去！

申杰一向是个敢想敢做的女人，在教育女儿上她也想别出心裁，走一条与众不同的路。

这个想法被申杰酝酿了一段时间后，她开始把它从理论付诸实践。荣荣在小学4年级时，申杰编排了一个谎言，她严肃认真地告诉女儿：“你亲妈死了，我是你后妈，以后别指望我为你做任何事！”不仅这样说，在行动上申杰也狠下心来对荣荣的很多琐事不理不睬。

这次突然事件对荣荣的影响非常大，她一开始还不太敢相信，天天试探着跟申杰又搂又抱，可都被申杰硬起心肠拒绝了。

荣荣逐渐信以为真，她一下子乖了很多，长大了很多。她不仅什么事情都不再指望这个“后妈”了，而且，也不敢跟“后妈”对着干了。

苦心“诈死”假装冷漠

为此，申杰的丈夫李铁峰屡次说她：“好好的亲妈不当，偏要做什么后妈，孩子心里得多难受哇。你看她唯唯诺诺、可怜巴巴的样子，你于心何忍？还有什么比亲妈、比母爱对孩子成长更重要的？”

申杰的理由更强大：“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吗？我这么忍辱负重，经常克制自己的感情，还假装出一副后妈的嘴脸来，我如此用心良苦不都是为了孩子的将来着想吗？她要是不独立，什么事情都指望我们，自己没本事的话，将来社会竞争那么残酷，她要靠谁去？”

最开始，申杰扮演后妈的感觉并不好，看着女儿说话不敢看她的眼睛，走路不再牵她的手，再也不往她怀里扑，那种感觉真是又酸又涩又苦。有好多次，申杰特别想亲亲女儿、抱抱女儿，可为了不功亏一篑，她强忍住了。

有两次，荣荣的考试成绩不好。申杰拿到成绩单后铁青着脸不说话，只用眼睛看着她，最后倒是荣荣自己主动哭着保证说：“我以后一定努力，下次一定取得好成绩！”

因为害怕“后妈”，荣荣学习比原来刻苦了。而且她还变得十分独立，甚至学会了察言观色。原来一放学，她的鞋子、衣服、书包到处扔，可现在，因为怕“后妈”发火，她把一切收拾得整整齐齐、妥妥当当，只要有“后妈”在跟前，她几乎不让自己闲下来，不是学习就是帮着做家务，像个小大人。

申杰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她不觉得女儿可怜，反倒认为这种教育方式取得了意想不到的好效果。

申杰之前曾想过等女儿自立了、爱学习之后，就把真相告诉她，也恢复自己亲妈的身份，可她担心，女儿又重新变回那个娇气的小公主怎么办，于是，她就这样一拖再拖。

申杰对女儿的管教是“后妈式”的，“后妈”就代表冰冷而且强硬。比如，申杰从来不给荣荣零花钱，怕她养成乱花钱的习惯。即使荣荣上高中后，也一分零花钱都没有。

荣荣中午在学校吃饭，吃饭总得花钱哪，申杰便想出了个独特的点子。学校附近有一家餐厅，伙食很好、很干净，申杰就塞给餐厅老板一个月的伙食费，让女儿在这家餐厅吃饭。

申杰认为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女儿好，却不曾想过，她的种种做法让“刻薄后妈”这个形象在女儿心中越来越鲜明。

有一次，上高二的荣荣回家偶然跟申杰提到，她跟一个叫王辉的男同学很聊得来。这句话一下子让申杰警惕起来，她严肃地跟荣荣谈：“这三年绝对不许你谈恋爱，你离那个叫王辉的男生远远的。”

荣荣表现得很听话很配合，这之后，她果然再不对申杰提王辉的名字。但学校里的其他事情，她似乎也聊得越来越少了，在父母面前，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

申杰没觉得女儿有问题，反而觉得自己的教育方式很成功。每次开家长会，申杰看着其他家长帮着孩子拎包，嘘寒问暖，心里感觉十分可笑，因为她的女儿什么都能自己搞定。

荣荣的班主任也经常向申杰夸奖荣荣很独立，还问她是怎么教孩子的。每到这时，申杰都只笑不语，越发认为自己英明正确。

但实际上，荣荣有不少同学在背后议论说看不出两个人是母女关系，连申杰家的邻居也出于好奇问过申杰：“你们家孩子怎么不像其他孩子跟妈那么亲近呢？”申杰面不改色地反问邻居：“能考上好大学才最有用，才能受用一辈子。母女间亲近有用吗？能当饭吃吗？”

让申杰欣慰的是，女儿非常争气，高考时，荣荣以高出本科线100分的成绩考上了一所名校。在全家欢欣鼓舞的时候，李铁峰建议申杰跟女儿说清楚身世，免得荣荣总感觉自己是个像灰姑娘一般的苦孩子。

可申杰认为现在还不是时候，应该等女儿将来拥有一份好工作后再说。因为大学四年，荣荣也需要背水一战顽强拼搏。

怕荣荣乱花钱，申杰还像以往一样，每年给女儿提供的生活费并不充足。吝啬抠门的“后妈”逼得荣荣只能自己想办法。这四年，荣荣每年都得一等奖学金，她靠此解决了自己的生计问题。

2013年大学毕业时，荣荣被一家软件公司录用，成了一名收入颇丰的软件工程师。

申杰认为她对女儿所有的期望都实现了，女儿现在算是“成功”了。此时，离申杰隐藏自己亲妈身份已经13年了，她认为是该说出实情的时候了。

2013年中秋节全家团圆的时候，申杰激动地跟女儿说出了真相：“女儿，其实我不是后妈，我就是你的亲妈呀！我撒谎都是为了让你成才！”原本以为女儿会立刻扑进自己怀里，谁知，荣荣却一脸不相信，冷漠地看着她。

豪赌亲情母女疏离

这次申杰为了澄清谎言准备了很久，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之前自己期盼的母慈女孝的场景并没有出现。荣荣先是愣了半晌，没说一句话，最后连饭都没吃完，就匆匆离席了。离开的时候，她依然说着很有礼貌的话，好像找回亲妈这件事跟她的关系并不大。

因为荣荣一直很独立，大学期间一年顶多回一次家，大学毕业后就立即自己单独租房，平时没事她也不怎么跟家里联系，所以没人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申杰原来扮演后妈，不方便宠爱女儿，现在她做回亲妈了，自然想要好好疼一疼荣荣，好弥补这些年她心中的愧疚和遗憾。从那之后，有事没事，她总打电话约女儿一起逛街，也许是年纪大了，她开始羡慕那些母女挽着胳膊一起逛街的场面。可荣荣几乎都以工作很忙为由推掉了。

申杰不甘心，她又买了些高档漂亮的衣服和化妆品，亲自给荣荣送去，可荣荣还是不领情，反而冷冰冰地说：“那些款式和品牌不适合我，我不喜欢。”

终于有一次，申杰冒着大雪送了一锅汤到荣荣住的房子。荣荣这次不好意思把她拒之门外，便把她请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是申杰第一次进女儿租的房间，她想帮女儿打扫、洗衣或者整理，可是荣荣说：“什么都不用你做，自从小学四年级之后，我就什么都自己做了，我已经习惯了，有人帮忙反而不习惯。”

申杰想帮女儿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服和头发，可她一靠近，荣荣吓得直往后躲。结果，母女两个不仅没能走近，反而弄得谁都感觉难受……

就这样，从后妈变回了亲妈，申杰和女儿的关系依然跟以前一样不咸不淡、不冷不热、别别扭扭。

目前对于女儿，做母亲的申杰觉得只剩一件事让她放心不下了，那就是荣荣的终身大事。她托人给女儿介绍对象，想帮女儿找条件好、脾气好、工作好的。可是，她千挑万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穿针引线，到了关键时刻，荣荣却不出席，看都懒得看对方一眼。

申杰又生气又着急，可她又不敢跟荣荣发火，不像别的母女，会有吵吵闹闹、磕磕绊绊，她们母女之间总像隔着一堵厚厚的墙，一条深深的沟。

终于有一天，荣荣给了母亲一份交代：“我要结婚了，明天你们来参加我的婚礼。房子已经买了，不需要你们操心！”

申杰听得一驚一乍，不敢相信。她忍不住追问：“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呀？对方什么人哪？你明天就结婚你今天才跟我们说，你眼里还有没有父母哇？”

原来，荣荣要嫁的人就是她那个高中同学王辉，他们已经悄悄恋爱7年了，可作为母亲的申杰却一直被蒙在鼓里。她还想继续追问，可女儿冷漠戒备的眼神却让她有些开不了口，尤其是荣荣最后的一番话，更是让她心里针扎一样难受：“让你以我妈的身份参加婚礼不是为了给你面子，而是我不想被人误认为是孤儿。我们俩有没有血缘关系已经不重要了，从感情上，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认定你就是让我讨厌又恐惧的后妈……”

申杰这才意识到，她苦心经营了13年的“后妈式”教育也许真的教给了女儿坚强和独立，但与此同时，她也亲手斩断了原本专属于母女之间的骨肉亲情，她和荣荣之间也许再也回不去了。

谷春林摘自《启迪与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