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制胜:美军第三次“抵消战略”评析

刘一鸣 石海明

1．国防科技大学国防科技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湖南长沙410073

纵观美军“抵消战略”发展的历史,可以清楚地看到美军利用前两次“抵消战略”获得的战略红利.在20世纪50年代,作为艾森豪威尔政府“新面貌”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美军实施了第一次“抵消战略”.在这一战略的指导下,美军利用其在核武器技术方面的先发优势,在冷战初期构建了强大的军事威慑体系,成功遏制了前苏联与美国争夺世界霸权的意图.然而,美国的穷兵黩武并未给世界带来真正的和平,反而引发了核武库规模在世界范围内的急剧扩张,并导致美国陆军在常规作战能力上的相对退步[1].

到了20世纪70年代,在美国国防部哈罗德·布朗部长及威廉·佩里副部长的推动下,美军实施了第二次“抵消战略”.根据这一战略部署,美军优先支持相关部门和机构发展微电子技术和信息技术,研制出了精确制导导弹等颠覆性武器系统,从而抵消了以前苏联为首的华约集团在常规兵力方面的优势.以此为契机,美军随后主导建立了前沿关键技术领域的军民融合体系,开创性地使科技立国、科技强军的理念深深植根于美国的战略思维当中,其影响一直延续至今[2].到了21世纪,在亚太“再平衡”战略的总体布局中,美军于2014年提出了新“抵消战略”的战略构想,又称第三次“抵消战略”.

1 “第三次抵消战略”的出台

“抵消战略”是美国战略研究界一个独具特色的专有名词,它指利用技术优势抵消对手数量优势的战略手段,是一种战胜或削弱另一方优势的战略.2014年11月7日,时任美国国防部长的哈格尔在“里根国防论坛”的主题演讲中,提出了一个旨在投资尖端技术与系统的“国防创新计划”新倡议,他将这个计划称为美军的第三个“抵消战略”.这是美军在战略层面利用技术创新谋求未来美国军事霸主地位的一个大动作.

1.1 出台背景

历史上,美军提出的第一次“抵消战略”在苏联形成了可靠的第二次核打击能力之后,由于相互确保摧毁的核均势形成,该战略宣告失效.20世纪70年代,美军又借助第二次“抵消战略”采取了新的遏制手段.一方面,美军在以全球定位系统,情报、侦察与监视平台,信息网络为主的信息领域投入巨资,使这些系统与装备成为己方常规部队的“力量倍增器”.另一方面,美国还通过一系列出口、贸易管制来维持技术霸权的地位.其中,《武器出口管制法》、《国际武器贸易条例》和《导弹及其技术控制制度》等管制措施,都成为美国及其盟友保持技术优势的手段.由此,美国打造了一支重要的常规威慑力量.事实证明,以质量对数量的第二个“抵消战略”在阻止苏联吞并西欧方面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当前,美军的第三次“抵消战略”构想自提出以来,一直在被不断完善和论证之中,目前尚无官方的正式报告发布,其核心思想主要反映在美国国防部高官的系列讲话和防务智库的相关研究报告中.从已经发布的战略报告中[3],我们可以概略地窥见此次“抵消战略”的具体目标:其一,利用美国传统优势,在必要的地点和时间保持持续的前沿存在和力量投送,这包括针对具备强大反介入/区域拒止网络的对手,同时要减少对逐步易遭受攻击的前沿陆上与海上基地的依赖;其二,改变以往基于直接攻击威胁、通过传统的联合作战行动来恢复原状的常规威慑战略,更多地强调“拒止式威慑”和“惩戒式威慑”.

不难看出,此次美军提出的第三次“抵消战略”的核心仍然是保持技术优势,即通过科技创新来维持美国未来的军事优势.为此,美国国防部已经起草了技术路线图,希望吸引私营部门和学术界为武器项目和投资计划注入新思想,激励技术创新,以夺回过去几十年推动美国成为全球唯一超级大国的技术魔力.美军此次特别强调,要高度关注支撑反介入/区域拒止能力的所谓颠覆性技术,认为此类颠覆性技术的“成熟与扩散削弱了美国的传统军事优势”[4].

1.2 四大举措

作为新时期美国国家战略的重要一环,第三次“抵消战略”的概念一经提出,立即得到了美国各大智库的积极响应,同时也遭到了一些质疑.如“新美国安全中心”智库有关项目负责人本·菲茨杰拉德就撰文对美国国防部提出了告诫,他提醒美国要注意避免重回冷战思维的泥潭,切忌将中国作为唯一的竞争对手[5].

尽管面对各方质疑,美国军方有关第三次“抵消战略”的具体措施仍在逐渐成形.在2014年10月发布的《迈向新抵消战略》基础上,国防部又相继发布了《长期研究与发展计划》[6]、《更佳购买力3.0白皮书》[7]、《转型路径:国防工业协会采办改革建议》[8]等战略文件.纵观目前已经发布的报告,美军第三次“抵消战略”的具体措施可以分为以下几方面:

一是识别重点技术清单.通过对比第二次“抵消战略”中开展的长期研究与发展计划项目,美国国防部罗列了新时期增强“抵消”能力的核心技术,旨在借助这些技术的优势赢得未来的战争.在2014年发布的国防部《长期研究与发展计划》中,为了给美国及其盟友在2030年前提供“关键的军事优势”,5个重点领域被纳入了美军的重点发展清单中,分别是:航天技术、水下技术、制空权和空袭技术、防空与导弹防御技术、其他新兴军用和商用技术[6].根据计划,美国国防部正在组织力量探索这5大类技术新的架构和概念.其中负责新兴军用和商用技术的小组将“挖掘技术空白并设想各项技术可以提供的未来能力”,这正是美军利用技术突破寻求军事优势的鲜明体现.

二是深化军民融合改革.在这次“抵消战略”中,美军在发展先进技术的同时,也加强了技术发展的保障能力建设,将国防采办效率以持续改革的方式逐步优化,并将重心转移到通过创新和技术进步确保美国军队获得拥有应对未来国家安全需求的主导能力上来[9].为了更好地适应新“抵消战略”对国防工业的需求,改进国防采办系统,美国国防工业协会针对国防工业转型开展了大规模的调研,并向美国参、众两院武装部队委员提交了题为《转型路径:国防工业协会采办改革建议》的报告.

三是培养未来创新力量.美军着眼于2030年～2040年间国防对人才的需要,认为应加大基础研究力度并推进教育体制改革,创新发展人才培养方式,以培养出能够应对未来挑战的新型人才.因此,美军提出要将《21世纪国防教育和创新计划》和国防部《国防教育计划》的实施引向深入.

四是探索全新作战概念.在“技术制胜”观念的统领下,美军期待以新的作战概念迎接未来的安全挑战.尤其是在面对新兴力量对美国的战略能力提出挑战的情况下,美军在这次“抵消战略”构想中,努力通过聚合智库、军方及企业界多方力量与智慧,谋求在作战理念及理论层面的创新,以实现第三次“抵消战略”效能的最大化.

2 技术支撑:前沿技术的全球布局

早在20世纪70年代晚期至20世纪80年代期间,美国就以信息技术的巨大优势对华约国家实施了“纵深侦察”和“纵深打击”,取得了第二次“抵消战略”的成功.当前,第三次“抵消战略”也致力于通过已有的技术优势优化美国军事力量在全球的布局,提高军事力量投送的时效性和抗干扰性,在增强美军威慑效果的同时增加对手与美国长期竞争的成本,从而达到“抵消”的战略目标.根据罗伯特·马丁内奇最近发布的报告,美国借以维持其军事优势的技术包括以下5种.

2.1 无人作战

美军的军事优势首先体现在无人作战系统中.由于无人系统具备任务航时长、生命周期成本低以及机组人员零伤亡等优势,自主程度日益提高的无人系统将构成美军全球监视与打击网络的核心.目前已形成优势作战能力的系统包括空军的各型无人机、陆军和海军陆战队的无人地面战车(UGV),海军的无人水面舰船(USV)和无人水下航行器(UUV)等作战系统仍处于研发试验阶段.

2.2 远程空中作战

美军在全球空中作战方面具有独一无二的优势.这种优势的形成是两种技术力量共同作用的结果:一是作为全球打击网络节点的飞机本身就具备大半径作战的能力,二是美军在全球部署的空中加油队伍更增加了这些节点的机动范围.在新的“抵消战略”中,美军将使这种优势继续扩大:利用无人作战系统与有人驾驶飞机相结合,使美军具备全时打击和全球监视的能力.

2.3 隐形空中作战

美军在隐形空中作战方面的优势十分明显,主要体现为三点:一是美军现役的隐身飞机虽然并非无法侦测,但侦测成本很高;二是美国在设计、制造隐身飞行器上具有巨大的质量优势,尚无法被俄罗斯和中国超越;三是美军的隐身战机飞行员具有30年以上的实践经验积累,技术的娴熟程度无人能及.美军拟将这些优势与电子攻击与新式武器结合,能够大大提高空军的作战能力.

2.4 水下领域作战

美军在水下领域作战的优势面临着转向.目前,美国海军的洛杉矶级核潜艇服役期已近,而弗吉尼亚级核潜艇的替换速度跟不上.这将导致美国海军从本世纪20年代中期开始出现部队结构的大幅缩减,这种趋势到2028年将导致潜艇部队减少600多个水下垂直发射单元.如果再加上核潜艇部队结构的缩减,届时美军的水下打击能力将比2014年下降60%[3].此种优势的丧失需要美军对水下作战力量的发展进行转向.

2.5 复杂系统与集成

美军在复杂系统与集成技术上优势的扩大需要采取循序渐进的方式.罗伯特·马丁内奇在报告中指出,“美军和国防工业界过去在复杂武器系统和‘系统之系统’架构的设计、制造、操作和维护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就,这种竞争力需要广泛深入的技术理解和多年的经验积累,这是对手难以复制的”[3].基于这一成就,美军已经在全球监视和打击网络建设方面取得了一定的进展,但若想要真正建成可靠的管理系统,美国需要采取循序渐进的方式,其主要制约因素是时间和成本.

3 技术制胜:第三次“抵消战略”的困境

美国的军事优势是其维系超级大国地位的关键支柱之一,这一优势的建立经历了漫长的历史过程.作为一支将技术制胜作为军事战略“标识符”的军队,美军十分重视把先进的科学技术应用到军事领域,使之成为战斗力生成的倍增器.对于这一点,曾任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副主席的杰里·迈亚说:“技术领先是美国武装力量的一个标志.”现任美国防部长卡特也明确表示:“面向未来,我们需要最好的人才、最好的技术和最强的创新力,以维持我们世界领先的战斗力”[10].如今推出的第三次“抵消战略”依然延续的是技术制胜的逻辑,但却面临着一系列困境.

3.1 技术决定论将加速美军霸权的终结

美军对科技创新的迷恋,源于对战争实践的直接感知.科技创新支撑着军事硬实力,早在一战后,美军就特别重视科技创新.陆军从欧洲归来,思考着机关枪和化学战对于陆军的意义;海军在导航、火炮、新型战船设计、潜水艇和鱼雷以及无线电通信方面取得重大进步;骑兵开始发展装甲战术;飞行员则重视空中武器的威力.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时,美军更为重视发挥科学创新的力量,动员了大量科学家参与战争,如诺伯特·维纳、冯·诺依曼、万尼瓦尔·布什等著名科学家都被不同程度卷入战争.其中,万尼瓦尔·布什在二战期间积极倡导成立的科学研究发展局更是影响深远.正是这些科学家的积极参与和推动,美国二战时的科学研究取得了丰硕成果,实现了所谓“用雷达赢得了战争,用原子弹结束了战争”.这种观点显然是偏颇、站不住脚的,但这种观点显示出对新技术的推崇.作为一个标志,原子弹使能量杀伤类武器在人类战争史上达到物理杀伤力的顶峰,同时也展示了科学应用于战争的无比威力.从此,美国将世界带入了核武器时代,也确立了自身超级核大国的地位.

从核时代针对前苏联的“抵消战略”到如今的第三次“抵消战略”,美军仍然旨在将过多资源集中在技术层面.然而,已有批评者指出,事实上今天美军第三次“抵消战略”主要还不是技术问题,而是在为美军提供优势以抵消对手数量的作战和组织结构上存在隐患.因为未来的对手能够迅速缩短与美国的技术差距,在系统和平台层面上达到与美军对等,但他们短期内无法获得美国的人才优势.但是,如果不改革国防部僵化的采办系统,美国就无法利用技术人才优势.例如,当前美国国防采办系统已运行多年,传统的发布需求、招标和授予商业软件系统合同的过程往往持续数月,难以维持国防部在赛博战方面的优势.现任国防部长卡特已多次拜访硅谷,推进研发合作.但硅谷公司习惯于冒险、承担可能的失败、创造市场和制定技术标准,获得这些公司的知识产权并把他们的创新融入到国防采办系统中只会把他们都吓跑[11].因此,按照这种逻辑,美军第三次“抵消战略”针对技术本身的做法,难以为继,最终将结束美国的军事霸权.

3.2 “抵消”的结果将是零和博弈

不同于前两次“抵消战略”所处的那样清晰而紧迫的对抗性国际环境,美国的战略家们普遍认为,虽然现在及可见的将来美国面临的直接威胁降低了,但却更加复杂和多元.十年反恐战争之后,美军尚处在一个战略调整期和相应的新作战概念思考期.对美国而言目前和将来的战略需求是复杂的、模糊的、不确定的、多样化的.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竞争领域的不确定性.战略的实施总会受制于所在环境中的那些不可预测的各种变化.世界多元化以及复杂的国际环境迫使美国在长期防务或国家安全战略上必须考虑这些复杂的安全环境问题.特别是随着军事技术的不断发展,未来战争的特点也有显著的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就要求美军不能针对特定对手开展技术遏制,否则将注定与世界和谐的发展趋势南辕北辙.

二是竞争手段的多元化.在军事领域的博弈往往讲究非对称性,一方旨在用出其不意的技术突袭给对方造成战略被动.美军此次“抵消战略”也旨在谋求这种非对称优势,然而,事态的发展与技术的演化或许更为复杂,这种单一化竞争手段的前景如何,估计难如其愿.

三是竞争策略的复杂性.针对前苏联军事力量数量优势的挑战而实施的前两次“抵消战略”,虽然在冷战时期不乏成功之处,第三次“抵消战略”的提出也正是借用了前两次的经验,但目前的战略环境与当时已大不一样,为应对当下挑战而实施的新“抵消战略”同样也面临着自身的挑战.首先,前两次“抵消战略”所处的是威胁明确的两极世界,而目前及未来所处的是威胁不再明确的多极世界.其次,“抵消战略”不是单一的国家安全战略,也不是纯粹的国防战略,更不是计划性强的国家军事战略,而仅仅是国防战略层面的政策性指南,或者说是一个国防战略框架,这本身就不是国防部凭一己之力所能及的,需要国会的支持、各军种的配合、工业界的合作,甚至对外政策的协作.如何进行跨部门协同以及如何把技术置于政治环境之中,对新“抵消战略”本身就是一种严峻的挑战.最后,全球经济一体化已使各国在经济上越来越多地相互依存,商品、服务、资本和技术越过边界的流量越来越大,对潜在威胁国家的高新技术壁垒与逐渐深入的利益纠葛,也是实施“抵消战略”最为现实的挑战[1].

4 结束语

清醒看待美军第三次“抵消战略”的本质,既要认真研究其具体行动,准备好应对措施,也要保持足够的战略定力,避免盲目跟随竞争.总体来看,美军第三次“抵消战略”的出台,映射出的是其“技术制胜”的军事战略思维.从历史的延续来看,美军的这种科技主导军事的思维,能有效提高并整合其科技创新能力,加快高新技术向军事应用转化的步伐,并且有助于在前沿颠覆性技术领域保持科技敏感度.然而,从我国的立场来看,对于美军的第三次“抵消战略”,我们要以更高层次的战略智慧超越美国固守的“冷战思维”,从国家长远发展的角度加快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坚持引领未来,抢占科技革命和军事竞争的战略制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