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王争霸

蒋世平

大鼓刘乃是大鼓世家，技艺超群，是当地的鼓王。但是两年前，市文化部门举办了一次鼓王争霸赛，大鼓刘的嗓门却坏了，眼睁睁看着鼓王称号被大嘴胡夺走。

刘家大鼓名声渐衰，大鼓刘暗暗着急，特想收个好徒弟，为刘家大鼓重振声威。

这时，恰好有三个年轻人要拜大鼓刘为师。大鼓刘想摸一下他们的功底，要他们各唱一遍《扬号调》。三个年轻人亮开嗓门，分别唱道：

正月十五花炮放，

二月燕子绕华堂，

三月清明家家祭祖，

四月菜老麦又黄……

三个年轻人中的王雅虎和张辉民功底尚可，刘仪则更胜一筹。大鼓刘高兴地说：“行行行，你们三人都做我徒弟。希望你们努力学，后年鼓王争霸赛，夺回鼓王称号，为我刘家大鼓争光。”

大鼓刘把一生所学倾囊传授给三个徒弟，三个徒弟的技艺自然突飞猛进。

这天，突然传来消息，说大嘴胡今年不再参赛，要让女儿胡惠替父守擂。

大鼓刘觉得大徒弟刘仪击鼓、说唱、表演已不在大嘴胡之下，声音更独到。本想让大徒弟把大嘴胡挑下擂台，出出郁闷之气，没想到大嘴糊弄出个女儿代父守擂。一个女儿家有多大能耐？大鼓刘觉得这次胜券在握。

不料，三个徒弟偷看完大嘴胡女儿打鼓后，惶惶不安。

刘仪说：“师父，这丫头功夫只在大嘴胡之上，不在大嘴胡之下，你得给我传点儿绝活，不然，到时候我败给胡惠，您多没面子。”

王雅虎说：“师父，我说实话，胡惠那张大嘴，比大嘴胡的嘴厉害。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呢！我不敢比赛了。”

张辉民说：“要不，我们今年都不参赛了，多练练，等两年再打擂。”

大鼓刘皱着眉说：“你三人得我真传，大嘴胡都不惧，何惧一个黄毛丫头！刘仪，你这几天和几个师弟自己练练，我偷偷去听听胡惠打鼓，看看她唱念做打有什么弱点。我就不信，连个黄毛丫头也胜不了。”

大鼓刘偷听了几次，乐呵呵把三个徒弟喊到一起，说：“你们几个人放心，胡惠大鼓打得不错，可也有毛病，毛病就在情感上。年轻人，艰难辛苦体验不多，所以表达就差点火候。你们几个，只要在情感表达上投入一些，战胜那黄毛丫头就有希望。”

刘仪说：“师父，你要在情感上给我们多指导。”

大鼓刘说：“我历经人间沧桑，在表达情感这一点上，还是能把握住的，你只管放心。”他挑了几个唱本，教三个徒弟抓紧练习。

再过一周，鼓王争霸赛就要拉开帷幕了，大鼓刘觉得三个徒弟精进不少。特别是本家徒弟刘仪，水平更是在另两个徒弟之上，赢胡惠这黄毛丫头应当不成问题。

大鼓刘为了徒弟不打无把握之仗，又教徒弟们去打听胡惠的参赛唱本。没想到，刘仪、王雅虎、张辉民从胡家茶馆回来，一个个无精打采。大鼓刘暗惊，问：“出什么大事了，一个个像苦瓜？”

刘仪说：“师父，这段时间，胡惠好像如有神助，不仅唱腔情感拿捏得好，就是每一个鼓点，也富有情感变化。”

王雅虎说：“怪啊，师父，我们找出的毛病，她改得好快，只怕我们中间有叛徒。”

张辉民说：“师父，大师兄技艺精深，还是可以与胡惠比一比的。”

大鼓刘没想到出现新情况，皱着眉头问：“刘仪，你觉得呢？”

刘仪不敢看大鼓刘，说：“即使我和她不相上下，可人家是美女，凭这一点，评委就会给很高的印象分。师父，我没把握。”

大鼓刘觉得事态严重了，给刘仪鼓劲说：“这几天，我和你熬几夜再练练。只要临场不出差错，胜那个黄毛丫头不成问题。”

大鼓刘对刘仪进行重点指导，另两个徒弟有意见了，说师父没有一视同仁，偏心。大鼓刘哪敢怠慢这两个徒弟，放下师父身份，耐心说服解释。

张辉民不高兴地说：“师父，你知道不，师父指出的胡惠的毛病，就是大师兄告诉她的。大师兄存心让胡惠替父亲再夺鼓王！”

大鼓刘一愣：“你亲耳听到的？”

“是啊，”张辉民说，“大师兄邀我做伴，一路去的。”

大鼓刘怒火中烧，去找刘仪。“鼓王争霸关乎刘家大鼓声誉，也关乎刘家大鼓的经济收入，你怎能把秘密告诉她？”大鼓刘一见到刘仪，劈头盖脸吼道。

刘仪听了师父的问话，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师父，我就是想让那丫头表现出最高水平，这样胜她，我刘仪才能让那丫头心服口服。”

大鼓刘听了，火气更大：“我这些年憋着一口气，就是要让刘家大鼓出人头地。你可好，把我发现的问题都告诉她！这是诚心坏我大鼓刘的名声，让我没有出头之日！”

刘仪小声说：“我不想抓住人家弱点取胜，而想在别人表现最佳时完胜她……”

大鼓刘火冒三丈，说：“我是小人，你是君子！你给我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刘仪说：“师父，我真没想那么多……”

大鼓刘怒吼：“快滚，我没有你这个徒弟！”

刘仪愣了一会儿，转身走了。走着走着，来到了胡家茶馆。胡惠一见刘仪，十分热情，说：“多谢刘哥指导，让我知道了自己的不足，得以改进。你来得正好，我在这里给你再表演一番，望刘哥不吝赐教。”刘仪便坐了下来。

胡惠嘴大，音高，但不失圆润。一通鼓响之后，胡惠已酝酿好情绪，唱道：

开天辟地府，

唱起盘古歌，

伏羲画八卦，

神农制五谷……

刘仪听着听着，不禁悲从中来。这胡惠，把《送歌郎》唱得声情并茂，使“大悲腔”如泣如诉的悲声无以复加，心想今年的鼓王非胡惠莫属，于是不等胡惠把《送歌郎》唱完，便悻悻离去了。

大鼓刘怒火渐消，不见刘仪来练大鼓，当即要张辉民和王雅虎去劝说刘仪回来。两人急忙赶往刘仪家，却连刘仪一根头发都没有见到。打手机，也提示已关机。大鼓刘无奈，只好鼓励王雅虎和张辉民参赛，争取打败胡惠。

不久，各路参赛高手齐聚，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几番下来，胡惠果然夺得鼓王，而大鼓刘的两个徒弟，都在五名之外。大鼓刘心中不免十分失落。

胡惠鼓王加身，轰动澧州。但她做的第一件事竟是驱车来到大鼓刘家，看望大鼓刘。

进门后，胡惠下跪磕头，行了晚辈大礼。大鼓刘见新鼓王登门来拜，给足了面子，心中大喜，急忙设宴招待，喊两个徒弟作陪。

酒过三巡，胡惠面有失望之色，问大鼓刘：“刘伯，您大徒弟刘仪为什么没参加鼓王大赛？今天为什么没来？”

大鼓刘心中气恼，说：“他人没在澧州。我问他父亲，他父亲说，刘仪已外出打工了。唉，我费尽心血教他，他却不知好歹，丢下大鼓，远走他乡。”

胡惠说：“刘伯，这次我能荣获鼓王称号，还有您的功劳。”

大鼓刘一惊，问：“这话怎讲？”

胡惠说：“刘仪告诉我，您对我的演唱，进行了仔细观察，然后指出了不足，还特意让刘仪一一讲给我听。刘伯，没有您的指教，我能不能拿到鼓王称号，这很难说。”

大鼓刘听胡惠说出这话，知道刘仪把美名都留给自己了，心中不免羞愧，对刘仪的气恼一下子少了许多。再看胡惠，说起刘仪，神情都不一样了，心中早明白了三分。

大鼓刘连忙说：“我这大徒弟心地善良，我很喜欢。他扔掉大鼓去打工，真的可惜。往后，我会劝他回来，把我的技艺传给他。”

胡惠走后，大鼓刘到处打听刘仪的消息。可是，一年过去了，刘仪毫无音讯，就是春节，刘仪也不曾回家。大鼓刘气得直吹胡子瞪眼睛。

转眼，又是一届鼓王争霸赛。大鼓刘不想胡家连年夺冠，对王雅虎和张辉民加强辅导，把自己苦心编写的新书交给两个徒弟作为参赛唱本。

大鼓刘认为，如果技艺上能与胡惠平分秋色，在唱本上又别出心裁，自然可以博得评委好评，胜胡惠便多了几分把握。

大鼓刘教了两个徒弟一会儿，回到家，准备休息，忽然有人敲门。大鼓刘见时间不早了，问：“谁？”外面的人高兴地说：“师父，是我，刘仪。”

大鼓刘一听，是刘仪的声音，他早就想念这个徒弟了。这次刘仪突然回来，正赶上鼓王争霸赛，大鼓刘好不高兴，赶忙去开门。

一见大鼓刘，刘仪马上跪在地上，行了大礼，认真地说：“师父，我离开您都没有说一声，望您不要生气。这次回来，我希望师父允许我代表刘家大鼓参赛。”

大鼓刘正担心两个徒弟难胜胡惠，听刘仪这样一说，不禁十分高兴，问：“这两年你都在哪里打工？参加鼓王争霸赛的唱本是什么？”

刘仪嘻嘻一笑：“师父，这得保密。我不辞而别，一年多不与师父和家人联系，就是想保住秘密。”

大鼓刘听得两眼像星星一样发亮，笑道：“在师父面前也保密！哈，师父从小就玩大鼓，什么不知道，还保什么密！好好，我不问你，等着你的好消息。”

比赛那天，大鼓刘亲自把自己的大鼓搬到台上，把两根鼓棒，递到刘仪手中。这等于向所有的人宣布：刘仪就是刘家大鼓的传人。

比赛开始了。主持人宣布：参赛选手，刘仪。参赛唱本，《三英战吕布》。

大鼓刘这次也是鼓王争霸大赛的评委，为避嫌，没有参与给刘仪打分。他听到刘仪参赛唱本是《三英战吕布》，不觉一愣。自己根本没传给他这唱本，大鼓唱本中也没有《三英战吕布》啊。难怪这徒儿说要保密，原来是他自创了唱本！

观众中不乏行家里手，也议论起来，场上一阵喧哗。这时，刘仪身披战袍，头戴刺绣帽盔，走到台中。人们立即安静下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鼓声响起，急、缓、轻、重，时而如万马奔腾，时而像刀剑相交铮铮作响，时而像双方将士呐喊怒吼。 刘仪眼一瞪，唱道：

虎牢关前战鼓催，

刀剑森森黑云飞，

三国英雄争天下，

刘关张吕起惊雷！

大鼓刘听得满腔豪情，暗赞：好家伙，唱出了三国英雄的慷慨激越！观众也情不自禁，一齐叫好。

这时，台上的刘仪，脸谱忽然一变，俨然关公呈现台上，红脸，丹凤眼，飘飘长髯……

原来刘仪了解到鼓王争霸赛中的劲敌，只有胡惠。要想完胜胡惠，就得创新。苦思冥想中，灵光一现，觉得把大鼓刘的绝学与川剧变脸的绝学完美结合，一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一年多来，刘仪在拜师苦练变脸时，又专门写了《三英战吕布》的唱本。

鼓声咚咚，刘仪用四张脸谱变刘、关、张、吕，以四种假声代表刘、关、张、吕。

观众们看得过瘾，听得过瘾，叫好声连连不断。大鼓刘努力压抑着心头的激动，等到刘仪唱完《三英战吕布》后，同观众一起拍手叫好！

刘仪技惊四座，夺得鼓王。

载誉归来，刘仪专程去给师父送谢礼。路过胡家屋后，忽然听到柳林中传出柔美的歌声。刘仪望去，只见胡惠正脉脉含情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