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价之宝

张春风

铁牛镇有两个傻子，大的十六七岁，小的十一二岁，镇上的人叫他们大傻和小傻。

半年前，两人先后游荡到了镇上，之后就没再走。俗话说，同病相怜，大傻和小傻就搭伙过起了日子，白天在垃圾桶捡东西，晚上睡在镇上的桥洞里。

在桥边，有个卖包子的大刘。这大刘可是个热心肠，每天都会留几个包子给大傻和小傻，平时，也会送些什么衣服被子给他们。大刘发现，大傻对小傻特别疼爱，有什么吃的用的都先可着小傻。

这天上午，大刘正在卖包子，一辆出租车在门口停了下来，走下来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大刘赶紧招呼：“热腾腾的包子，刚出炉呢！要肉馅的，还是豆沙馅，青菜蘑菇馅儿？”

女人穿着洋气，赔着笑脸走上前问：“大哥，跟你打听个人，铁牛镇是不是有个十六七岁的小流浪汉？”

大刘狐疑地问：“流浪汉？”

这时，女人说话了：“就是一个傻子，左脸有个胎记！”

大刘明白了，他们找的是大傻。

大刘问：“你们是……”

女人说：“我……我是他妈！这孩子脑子不大清楚，整天乱跑，我怎么也找不到他呀！”

大刘兴奋不已：“太好了！我这就带你们去找他。”

很快，三人在桥洞那边找到了大傻。此时，他正和小傻在露天的铁锅里煮东西吃，看得出来，煮的是附近野地里挖来的田鼠肉。看到妇女和她手里牵着的男孩，大傻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情绪也很激动，扔下吃的就跑了过来，一把抓住男孩，喊着：“乔乔！乔乔！”

女人笑眯眯，抓住大傻的手问：“孩子，认识妈妈吗？”

大傻点点头，叫了一声“妈妈”，又指着男孩说：“他是弟弟，是乔乔！”女人急忙点头。

女人转头问大刘：“大哥，能问你借个脸盆吗？我想替孩子梳洗梳洗。”

大刘明白了，这是要带大傻回家呢。他赶紧跑回店里，找来一个脸盆，盆里还装了毛巾，热水瓶……

接着，女人开始替大傻洗头，洗脸，刮胡子……折腾了好半天，大傻变得清清爽爽了，一看，还是个挺帅气的小伙子，和那个叫乔乔的男孩十分像。

女人露出喜色，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掏出一件夹克衫，套在了大傻身上，说：“乖，这是爸爸的衣服，你穿上准合适！”

穿上衣服的大傻看看袖子，抻抻衣襟，咧嘴笑了，眼睛里却有了泪光，一遍遍重复着：“爸爸，爸爸……”

这时，女人从包里掏出了一个相机。

大刘有点纳闷：咦，这是干啥呀？

正寻思着，女人已经“咔嚓”几声，为大傻连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女人拉起乔乔就走。乔乔不太愿意走，却不敢反抗，只是红着眼睛，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大傻，大傻跟上去喊着：“妈妈，乔乔！乔乔我带你去掏田鼠洞，可好玩了！”

可是女人走得飞快，拉着乔乔上了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大傻跟着追了几步，就停了下来，嘴里还在重复着：“乔乔……爸爸……”

大刘明白了，大傻的妈妈不是带大傻回家的。

不久后，大刘东问西问才彻底把事情搞清楚。大傻家就住在不远的县城，他生母早早病逝了，那天来的那个“妈妈”是他的继母。

大傻爸爸在公路段工作，很少回家，所以继母对大傻一直不好。不堪冷遇的大傻只得离家出走，到处流浪。

这次大傻的继母来找他是有私心的。最近，各地都在办理残疾人补助，每月几百块钱，申请补助的家庭必须提供相关证明，和残疾人本人的照片，送到派出所，才可以领取补助。

想想大傻的遭遇，大刘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这是怎么当妈的啊，平日里不管孩子的死活，倒是想拿残疾人补助。这次事件给大傻带来了不小的打击，一连几天，他看见十来岁的男孩就喊乔乔，好在几天后似乎忘记了这件事，还是像以前一样跟小傻搭伙过日子，对小傻也更好了。这时大刘也明白了，大傻疼爱小傻，其实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

眨眼一个月过去了，天气越来越凉了。

前一阵，接连下了几天的雨，这天，终于放了晴。

上午，大刘正在屋子里剁馅儿，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喊：“有人落水了……”大刘听罢，赶紧冲了出去。

跑到河边，见有个人在河里挣扎，河边围着好几个人。可是气温太低了，谁也不肯下水。大刘伸了伸脖子，认出落水的是大傻。他来不及脱衣服，就跳了下去。

好容易将大傻拖上岸，这小子吐了几口水，就指着河水大喊起来：“乔乔！乔乔！”大刘慌了，回头一看，水里还有一个若隐若现的黑脑袋。他咬咬牙，二次下了河，这时也有其他人下河救人，众人合力，很快就把乔乔捞了上来。大家把男孩翻过身，拼命地捶打他的背部。终于，大口的水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男孩很快恢复了意识，众人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一辆出租车疾驰过来，车子还没停稳，一男一女已经从出租车里跳了下来，跑在前面的正是大傻的继母，她飞奔过来，抱起乔乔大声哭着，说是发现他不见了就知道肯定是偷偷来找大傻了，没想到来晚了一步。

那个男人也心疼地蹲在一旁，连声安慰孩子。

哭够了，女人突然抬起头，一把揪住了大傻湿淋淋的衣襟，喊道：“是你！一定是你这个傻子把乔乔推下河的！然后又装模作样救他！你早就恨乔乔了，你以为他死了你就有好日子过了，做梦！我要到警局去告你谋杀！”

大傻被吓傻了，加上衣服还是湿淋淋的，他不住地打着哆嗦，只能连声否认。那男人站起来，把女人揪住大傻的手拿开，大傻战战兢兢抬起头，喊了一声“爸爸”，眼泪就流了下来。这男人和大傻、乔乔十分相像，显然是他们的父亲了。

大刘一肚子火，一把拉过大傻，斥责那个女人：“你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这样说？这孩子我看了大半年，仁义得很，流浪狗都不舍得踢一脚，哪能无缘无故害人？”

这时乔乔说：“妈妈，是我自己偷偷跑来找大哥的，我想跟他去挖田鼠洞。在河边玩的时候我不小心掉进了河里，大哥是为了救我才跳下去的。妈妈，大哥比你还疼我，你咋能这样冤枉人呢？”

听到这里，女人张口结舌，说不出话了。

大刘又冲着男人说：“你是大傻的爸爸吧？听说你工作特别忙。要我说，不管怎么忙，自己儿子也不能丢下不管。孩子没了妈，已经够可怜了，你还让他也失去父爱吗？大傻要有个三长两短，你对得起孩子他妈吗？”

男人满脸通红，不住声地答应着。

女人见此情形，拉起乔乔，拽了拽男人，说：“走，带孩子去医院！”

男人甩开她的手，说：“大傻也得去医院检查一下。走吧，儿子。以后，我再也不让你在外流浪了。”

女人一惊，乔乔也拽住了大傻，“妈妈，大哥不回家，我也不回！我就跟他在这住桥洞！”

女人看看家人，看看围观的人们，终于点了头：“走吧，我听你们的。”

他们一家四口打了车往医院的方向驶去。老刘心里也亮堂起来，他想，打动这个继母的，是一种叫“亲情”的无价之宝。